這就是說,同是寫柳敬亭其人,小品有小品的寫法,傳記有傳記的寫法。我們倘能兼而讀之,它們的長處便相得益彰,予人啟發(fā);如果顧此失彼,那么,長處不能在比照中凸現(xiàn),只能就事論事,勢必降低讀書質量。
張岱筆下的柳敬亭,既有人家十天前用聘金預定,卻常不得空的一面,又有規(guī)矩極嚴,如果聽眾打呵欠伸懶腰,他就停止說書、不得勉強他的一面。怎樣解釋這種矛盾現(xiàn)象呢?是他相貌堂堂,讓人百看不厭嗎?不,那是既不符合事實,又蔑視了聽眾的水平的。事實上,柳麻子相貌奇丑,卻具有神采飛揚的說書魅力。聽眾買的就是這個帳!他們是聽過許多人說書的,所謂“摘世上說書之耳而使之諦聽,不怕其不齰舌死也”,就是以張岱為代表的聽眾所下的結論。
但是,如果文章一味粗線勾勒,聽眾是認可了,我們讀者卻不認可。所以,必然要以《景陽岡武松打虎》一檔大書的記敘來補其缺,傳其神,使讀者也親臨其境,分享其盛。回頭看看略寫之處,竟可像聽眾那樣自行填補許多細節(jié),真是略得其所。
然而,至此還只能說是“就事論事”。柳敬亭的說書藝術何以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張岱的文章對此是不必節(jié)外生枝的,而黃宗羲的文章則是責無旁貸了。
所以,他在寫柳敬亭傳的時候,客觀地記述了柳敬亭成為杰出的說書家的內因和外因。在內因方面,他在說書初期便嶄露頭角,口才出眾,加上機智靈變,專心致志,刻苦鍛煉,辛勤探索,所以日進無疆,深受器重。在后期,經過從政當官的人生大轉折,豐富的閱歷和經歷使他深入角色,塑造出的人物形象,貼近生活,創(chuàng)造出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尤其是一聲吶喊,能激發(fā)聽眾的亡國之恨,可見說書藝術造詣已臻化境。
在外因方面,一是有良師益友的肯定、鼓勵、指導、點撥。莫后光先是對他一錘定音,顯示出深邃的眼力,后是對他一語破的,指出了奮苦砥礪的大方向,加上步步為營,引人入勝,使柳敬亭具備了扎實的基本功。柳敬亭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地取得了“有非莫生之言可盡”的成績。二是有寧南幕府經歷的開拓、充實、磨練、提高。這段經歷,不但使他廣見聞,熟人事,而且使他長風度,練氣質,顯然這是大有利于日后“復上街頭理其故業(yè)”時有所突破,有所發(fā)現(xiàn)的。
顯然所有這些,都成了小品的背景;而小品文又反過來成了畫龍后的點睛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