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們對過去的歷史年代之所以能記憶猶新,并不是我們熟諳那段歷史,而是因為某一個或多個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就是說,有些人的一生,就是為了讓后人以他為標志,記住他所處的那個時代。
宋徽宗就是這樣一個標志,可惜這種標志是一個恥辱的印記。
仿佛是一種暗示,在對后人影響頗大的《宋詞三百首》里,開篇第一位詞人就是宋徽宗。這似乎在提醒我們,這位北宋帝國的掘墓人,同時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和藝術家。
《宋史》的作者、元朝首相脫脫總結道:“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奔矗河悬c小聰明,卻不用在正事上,正義之士得不到重用,奸邪之人高居廟堂,這樣的弱點不能說不嚴重吧!
趙佶一生熱愛藝術、浪漫、玄想、女人和詩酒。但看看中國歷史,我們會有一個駭人的發(fā)現:大凡在藝術上有成就的帝王,多半會給江山社稷和他的人民帶來災難性的惡果。文人做皇帝,鮮有不敗者,原因就在于,治國需要的是理性,來不得詩人的任意揮灑。
趙佶的先人趙匡胤在消滅了詞人國君李煜后曾感嘆說:“如果李煜將他填詩作詞的功夫放在治理國家上,他哪里會成為我的俘虜呢?”在消滅了以建立芙蓉城而聞名的蜀主孟昶后,趙匡胤見到戰(zhàn)利品中有一把孟昶所用的夜壺,上面綴以多種名貴的寶石,趙匡胤用錘子將它打得粉碎,嘆息著說:“如此奢侈,不亡國才是怪事。”
歷史往往驚人地相似。老祖宗趙匡胤所感嘆過的兩件事,一百多年后,在他的后裔趙佶身上重演了。
一個人有某種愛好,尤其是藝術方面的愛好,這并非壞事。假如趙佶不是身為天下一人的帝王,他的成就當會令后世的藝術家們艷羨不已??上В\偏偏安排這位藝術天才當了皇帝。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币坏┥頌樘熳樱娜魏螑酆枚加锌赡軒碜屓艘庀氩坏降暮蠊?,更何況像趙佶這樣把自己的愛好和治理天下混為一談的人。
首先,趙佶在選用國家重臣上,基本不是按照德才來衡量,而是看他們是否與自己的愛好投緣。蔡京是一流的書法家,趙佶從喜歡他的作品到重用他的人,以至于雖然知道這是一個奸臣,然而出于共同的愛好旨趣,竟再三地原諒他這種做法真是不可思議。
至于高俅因善于踢球而被趙佶賞識,從一個破落戶提拔到了太尉的職位,更是令天下士子寒心。
其次,讀者們想必都還記得花石綱,《水滸傳》里的英雄楊志,原本是大宋帝國大功臣楊繼業(yè)的后人,只因押運花石綱出了事,人生的路越走越窄,后來也只得以忠良之后的身份到梁山落了草,加入到造反者的行列。
所謂花石綱,那是趙佶時代一個令人談虎色變的不祥之物。崇寧四年(1l05),趙佶下令在蘇杭設立應奉局,其職責是搜羅江南的奇花異石,通過大運河和汴河運往東京汴梁。這些運送的船只連綿不斷,以十只船為一綱,稱為“花石綱”。
如果只是運點花草木石,作為一國之君,原也無可厚非。可這種帝王的閑情逸致一旦通過國家機器成為政府的一大職能,其后果之嚴重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了。奸佞們最大的本事就是善于借助來自最上面的精神,然后以此為借口和契機,合法地陷害他人并謀取利益。朱(面力)這個負責花石綱的官員在這方面自然也是行家里手,他在江南搜羅花石綱時,一旦看上了那些家有巨資而又沒有多大政治勢力的士紳,就宣稱他們家的某塊石頭或某盆花已被圣上看中,打算征用。
此后,他并不會急于將那石頭或花木運走,而是要等一段時間以后,估計石頭或花木與原來的形狀已經有了些許不同——比如花謝了,石頭被雨水淋出了青苔,這時再去以當今圣上需要的名義去索取。其目的就是為了指責主人家看管不善,致使御用之物遭受損失,乃是對當今圣上的大不恭。識趣的主人只能蝕財免災,朱(面力)的收益也就此而來。
在這種運作機制下,要是不幸被卷入花石綱,其后果是可怕的:“中家破產,或鬻賣子女以供其須?!?/p>
一個帝王的業(yè)余愛好,竟然鬧到了中等人家要破產,一般人家只能賣兒賣女才能應付的地步,這種愛好還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嗎?(摘自《歷史學家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