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2964米的阿爾卑斯山脈第二高峰、德國第一高峰楚格峰常年積雪，冰川縱橫，坡度和雪況非常適宜冰雪運動。山腳下的小城加米施因此成為久負盛名的冰雪運動王國和游覽勝地，早在1936年就舉辦過冬季奧運會。大批外地游客的涌入，也刺激了加米施色情業(yè)的迅速發(fā)展，導致在旅游旺季，與妓女相關(guān)的刑事犯罪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當?shù)氐闹伟矤顩r每況愈下。

上世紀90年代末，時任市長赫伯特決定改變這種狀況，擬訂了全面禁止色情業(yè)的法令，準備提交市議會審議。消息一經(jīng)傳開，全城上下頓時反對聲迭起。原來，盡管市民們對色情業(yè)抱著比較反感的態(tài)度，但其畢竟給旅館、餐飲、交通、娛樂、零售等行業(yè)帶來大量商機，一旦色情業(yè)被宣布為非法，就會有大量市民丟掉飯碗；同時政府也會失去色情業(yè)這個重要的稅源，為了維持必要的財政開支，將不得不加重普通市民的賦稅。不少議員公開表示，不但將投票反對赫伯特的法令，還將提交彈劾市長的議案。

市議會很快受理了這兩項議案，并安排在半個月后的同一天投票表決。反對者先聲奪人，大造輿論攻勢，嚴厲譴責赫伯特腦子犯糊涂了，僅僅關(guān)心城市形象問題，而沒有把市民的就業(yè)問題和政府的財政問題放在心上，已經(jīng)不再適合擔任市長職務了。正當赫伯特滿懷信心準備駁斥這些謬論時，加米施的報界爆出一個驚天新聞——市長的母親竟然也當過妓女!甚至還配發(fā)了一張她當年在馬路邊拉客的照片。

公眾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到這則丑聞上，這是一個令人難堪的事實，赫伯特一時陷入了無法應對的兩難境地。赫伯特的母親的確當過妓女，如果否認的話，輿論將會揭穿他的謊言，市民也會唾棄他的為人。而這段經(jīng)歷又著實不堪回首，如果承認的話，議員們今后會隨時搬出來說事，攻擊和羞辱他的人格。因此，無論否認還是承認，都會給赫伯特的政治生涯帶來極為不利的影響。

赫伯特別無他法，只能保持緘默。反對他的議員這下更加起勁了，傳言正是因為母親的污點，市長從小就對色情業(yè)有種畸形的怨恨，以至于掌權(quán)之后要公報私仇。原本應該嚴肅中立的立法問題，夾雜了如此微妙的感情因素后就變得撲朔迷離了，歐洲各國媒體對此也表現(xiàn)出濃厚興趣，紛紛派出記者前來采訪。在眾目睽睽之下，赫伯特感到心力交瘁，整日坐臥不安，離表決日還有5天的時候病倒在家中。那天的民意調(diào)查顯示，赫伯特的支持率已經(jīng)跌破10％，人們猜測他可能會從此告別政治舞臺?？墒怯浾邆?nèi)耘f不依不饒，終日守候在他家門口，希望還能榨出點猛料來。

到了最后一天傍晚的時候，別墅的房門緩緩地打開了，赫伯特友善地邀請記者們進屋小坐。在陰暗的客廳里，赫伯特輕輕撫摸著母親的遺像，平靜地對著攝像機說：“‘二戰(zhàn)’期間，我家還住在北部海港城市基爾，父親在第六集團軍服役，母親則在一家兵工廠上班。后來父親在東線與蘇軍作戰(zhàn)時被炸死，而兵工廠也在盟軍空襲中被夷為平地，到戰(zhàn)爭結(jié)束時家里已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我們無法得到政府的救濟，找不到工作的母親卻要獨自一人養(yǎng)活四個年幼的孩子。萬般無奈之下，母親只能強顏歡笑，到附近的盟軍營地向美國大兵出賣肉體?？恐赣H的忍辱負重，全家人終于挨過了最困難的歲月。但我們?yōu)榇艘哺冻隽司薮蟮拇鷥r，盡管后來母親又當起了工人。但無論怎樣換工廠，同事們過不了多久就能知曉底細，對她避而遠之。孩子們也因此經(jīng)常被人欺負，大哥就是因為忍受不了鄰居小孩的百般辱罵，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信。母親傷心不已，擔心我們會受到更大的傷害，于是舉家長途南遷至加米施。盡管幾十年來我們在這里過著安樂祥和的日子，但那段屈辱的記憶始終印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大哥的下落更是母親臨終前最大的心病。”

說到這里，赫伯特的聲音變得哽咽了，眼里噙滿了淚花。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自我從政之后，母親曾經(jīng)再三叮囑我，如果今后有幸當選市長或是州長，務必全力推動廢除色情業(yè)。因為那些出賣肉體的女人不可能一輩子從事這個行當，年紀大時總得要找份正當工作，而且將來也會生兒育女。我們受過的罪已經(jīng)夠多的了，所以母親不希望我們家的悲劇在她們和她們的子女身上重演?！睖I水終于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赫伯特的臉上滑落下來。

記者們都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唯有屏住呼吸聽赫伯特說下去?！白鳛橐粋€市長，我也理解那些議員們的擔心，同樣希望本市的經(jīng)濟能迅速發(fā)展。但是，指望色情業(yè)拉動經(jīng)濟的城市是沒有希望的，除了金錢，我們只能收獲歧視與隔閡。讓我怎么相信，市民的就業(yè)和政府的稅收非要以損害妓女及其子女的人格尊嚴為代價?無論如何，那些女人也有與大家平等生活的權(quán)利。我有義務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創(chuàng)造更多的就業(yè)和受教育機會，維護她們和她們子女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說到這里，赫伯特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毫無顧忌地哭了起來。

坐在電視機前觀看直播的市民們深受感動，早已和赫伯特一樣泣不成聲。華燈初上，成百上千的市民從四面八方趕來，自發(fā)地聚集在赫伯特家門前，點燃手中的蠟燭，默默地為他祈禱祝福，希望第二天他能順利過關(guān)。部分議員主動打電話給電視臺表示將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

投票那天，市區(qū)主要街道出現(xiàn)了長長的游行隊伍，人們呼喊著支持赫伯特的口號。投票結(jié)果也如大家所料，市議會以壓倒性的票數(shù)通過了禁止色情業(yè)的法令并否決了彈劾市長的議案。消息傳來，場外的人群中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一浪高過一浪，經(jīng)久不息。

（摘自《讀者》原創(chuàng)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