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代,沒有一個老資本家背后支撐著,哪個小資都不會活得很灑脫。這個城市里,小資很多,拿個磚頭隨便在淮河路上一砸,十有八九都是小資。有著不菲的薪水,穿著名牌的休閑服飾,即便是沒有車,但出門也必打的,出入各種會所,周末和腑友聚會,去KTV、去BAR,看上去一個個都是新貴??烧l會知道這里面多少人在刷爆信用卡之后,窩在家里啃方便面?我便是其中一員。手頭太急的時候,向鄉(xiāng)下老媽借100元的日子都有。細算這些苦頭,不亞于三年自然災害,恨不得到街上撿垃圾吃。隨便一寫,都是一部血淚史。可我真的不是社會一蛀蟲,這么活受罪的最大目標是找個老資本家的兒子嫁掉。我都二十六了,機會就像摩天大樓上掉下的錢包,不多啊。再不咬牙挺上,就讓更嫩的給擊垮了,那一代可是來勢洶洶啊。最苦的日子里,我給自己加油:“若蘭,加勁兒,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悲壯得跟個英雄似的。
唯一不讓我感到自己無聊的一件事就是把侄女小文從小城的友中接到這里讀書,想起來心里還算安慰。新近談了個男朋友,叫洛克,家就在富景花園,家世好,教養(yǎng)也好,正是女孩子想要的那種。每一趟約會下來,我都感覺好像是攻下一個大黔,渾身散架。捌緊的肌肉在浴缸里半天都融化不開,二十六歲的疲憊一不留神就溜出來,藏都藏不住。因為晚上休息太晚,白天又拼命工作,我的精神疲憊不堪,蘭蔻的眼霜用了大半,還遮不住黑黑的眼圈。
好不容易向老板告假一天準備好好休息,偏偏小文說學校通知開家長會,讓我下午必須趕去。反正不是見什么重要人物,我清水洗了把臉,將頭發(fā)隨便用皮筋扭住,拿出好久沒有穿過的發(fā)白牛仔褲和套頭棉T恤,搭公交車去了。因為時間尚早,我在學校東南角的紫藤園里閑坐。這里的空氣很干凈,景色也好,空氣里彌漫著甜絲絲的花香。我靠在白色柱子上養(yǎng)神。
“哎,同學,會感冒的?!北蝗伺男褧r,我驚覺自己睡著了,好久沒有的香甜睡意。我面前站著一個穿白色球衣的男孩,一身水淋淋的。一臉很干凈的笑容,仿佛水洗過的青菜。叫我同學?我啞然失笑。看看表,起身找小文。
一會議室的大叔大媽,獨我這個家長最年輕。小文拉著我的手,驕傲地說:“姑姑,這次考試我還是第一名,你盡管有底氣地坐在這?!钡茫腋绲呢氁沧屗^承了。
“這是我們的班主任古老師,我給你說過好多次的,很有才華的。”一個身影剛進來,小文就向我介紹。我吃了一驚,居然是剛才那個男孩子,白襯衣,西裝褲子,薄薄的嘴唇,讓人看了很舒服。他環(huán)顧一周,看到我時,眉毛挑了一下,我也忍不住笑了。他講什么,我壓根兒沒有注意聽,但他的聲音不去做播音員真是可惜了,讓人很容易安靜,我托著下巴又忍不住迷糊了。
握手告別時,他笑著說:“你妹妹很優(yōu)秀的,可是作文還有待提高?!?/p>
“是我姑姑呢?!毙∥膿屩卮?。
他眉毛又是一挑,連忙道歉,我忍不住又笑了。后來小文說,我們古老師說你像個學生呢。我都說你是老姑婆了。
其實在我生活的圈子里,太多人都有太多的抑郁和憤世,我也好久沒有見過那種很溫暖的表情了。校園畢竟是一方凈土哪。
在步行街夜市上吃羊肉串時,我又一次碰到了古老師。他舉著烤魚和我打招呼,我的心情莫名地開朗。喝著很廉價的啤酒,我們聊得很開心。他說:“你真像我大學里的一個同學?!?/p>
“是不是你當時喜歡她,但沒有追到?”
“你怎么知道?”
“能記住的都是難忘的,誰會在意一個不相干的人呢?”
看他沉默不語,我打趣他:“一個好的班主任應該時刻守在學校,你可失職啊?!?/p>
“早就過時的理念。我培養(yǎng)的班干部很能干的。小文沒有向你吹過我的領導能力嗎?”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當晚他便打來電話,我很詫異:“你怎么知道我的號碼?”
“呵呵,看家長聯(lián)系簿?!?/p>
他說你做我女朋友吧,和你在一起,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我說我要嫁的是金龜婿,我超俗氣的一個人,你不合格。
一個高中的教師能給我什么呢?
洛克的朋友結婚,我隨他前去赴宴。僅妝容就花掉兩個小時,撇開所有的衣服,我最后選了那條素白的真絲長裙,后背上有一朵金線繡邊的牡丹。頸上,配了一條黑色的細鏈子。我想讓洛克在別人的幸福中受到觸動。洛克攬我的手有點不安分,我不動聲色。一走進酒店大堂,所有的人都被我擊中。新娘盡管不悅,但也沒有失態(tài),笑著問洛克何時結婚,僅此一句,我便覺得她可愛了。洛克和他的那幫同學胡侃,始終拉著我的手,看得出他的炫耀。我一直很矜持地偎在他身邊。
起身去洗手間時,居然碰到了古老師。我熱情地打招呼,可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睛里有看得到的受傷。他的眼神太過干凈,不易讓人忘掉。席間我不敢再回頭,因為總能看到他專注的眼神。
飯后洛克和同學都聚在雅間閑聊,補妝回來,在門口聽到他們的談話。
“老克,這妞真漂亮,有二十了吧?”
“哼,二十六的老女人了,是急著想嫁人的那種。若喜歡,介紹給你?!?/p>
“沒有結婚的打算嗎?”
“單身多好啊,女人如衣服,一件件地試,多有興趣啊?!?/p>
我一時怔住,血往上涌。壓抑了怒火,我轉身走開。淚在眼里打轉,繼而冷笑,其實,不管是顯擺,還是真心話,哪個小資不都是玩玩的態(tài)度?剛走出大廳,手便被拉住,是古老師。
“古老師……”
“叫我天揚吧。”
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便安靜下來。那一晚,在末路酒吧,我們沒有多少話,他只是看著我一杯一杯地喝。洛克說得對,我這個老姑婆,迫不及待想嫁了,只是想嫁個衣食無憂的地方。天揚問我住在哪兒,我摟著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說:“我想做愛,哈哈”。
他的衣領上是那種香草的肥皂味道,像媽媽洗過的枕巾,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早上醒來時,是在陌生的床上。我嚇了一大跳,趕緊看身上,內(nèi)衣還在,身體也沒有不適的感覺。這才放了心。
床頭上放了張紙條:裙子在陽臺上,洗好了,估計早上會干的。牛奶面包在餐桌上,我去學校了。
我依稀記得,我昨晚吐得很厲害。
這間公寓不大,但裝修得很舒服。冰箱里有青菜,看得出主人是個很家常的人。討厭再看那條裙子,我穿了天揚的一件T恤和短褲就離開了。
沒有再接到天揚的電話,哪怕是還我衣服,哪怕是收回他的衣服。我對著手機發(fā)呆,無數(shù)次在即將撥通時掛斷。那晚我的失態(tài),是否讓他鄙視我?一個被輕薄的女孩子再主動,是不是自取其辱?我能擁有的也只有自尊了。
二個月后的一個周六,小文回來取東西,我故作漫不經(jīng)心:“你們那個古老師對你怎么樣?”她本來興致勃勃的神情一下暗淡下來:“好長時間沒有到學校了,他出了車禍?!蔽业难阂幌伦幽蹋趺纯赡?,怎么可能,那個眼神安靜得像流水的男子?我抖著手指翻他的號碼,翻了三遍才找到。電話接通時,我已哽咽了:
“古老師,我——”
“叫我天揚吧?!?/p>
“天揚,你在哪兒……”
“一直在等你的電話?!蔽摇巴邸钡拇罂奁饋恚路鹗亲约航俸笥嗌?。
沖到醫(yī)院里,抱住他我又是掉淚。他輕拍我的背說:“傻瓜,沒事的,沒事的?!彼穆曇艨傋屓税察o,情緒穩(wěn)定下來后才發(fā)現(xiàn)旁邊還坐著一對很慈祥的中年夫婦?!拔野?,我媽媽!”天揚向我介紹,我的臉火辣辣地燙起來。
“這個就是若蘭吧?!彼麐寢尷∥业氖?,很暖人地笑。
“我在等你,等你的電話。一百天后,我就放棄。”
“為什么?”
“太美麗的女孩子都有太大的抱負,而我自甘平凡啊。那些小資白領,哪個會看上一個教師呢?”他又挑了挑眉,我已忍不住將唇湊了上去。
和天揚一起做水煮魚,一起搟面條,一起到折扣店淘衣服。不再做小資了,那么多勞苦大眾,不多我一個?;ㄤN驟減,存折上的錢開始有了積余。我扳著手指頭,盼望著存折上的圈圈能飛速地增加,盡快結束租公寓的日子。
在大商新瑪特,一款黑漆皮的錐形跟涼鞋拽住了我的目光,摸摸銀子,再看看涼鞋,我很悲壯地轉身。天揚要買,我一把拉住了他。用他那微薄的血汗錢買一雙一千多的涼鞋,我會遭雷劈的。我說,天揚,我們得攢錢過日子呢!他的手滑過我的臉,眼神柔得像絲綢。他說,若蘭,我都快把你變成小媳婦了,我很不安的。
可兩天后,那雙鞋出現(xiàn)在我的桌子上,里面夾了張紙條:只要你喜歡,我就情愿。我感動得一塌糊涂,比收到一枚鉆戒還開心。辦公室的姐妹很是不屑:鄉(xiāng)巴佬似的,至于嗎?她們哪知道,我的天揚,是個老師哪。
八月中秋節(jié),天揚帶我去看他的父母。我翻出華倫天奴穿上,而后又脫下,太考究的衣服容易讓人產(chǎn)生確。我還是換上了一套棉T恤,居然是和天揚一樣的顏色。一到他家,我傻眼了。在這個寸土如金的城市,他家居然住的是別墅!連拖鞋都是很講究的繡花軟底。天揚的媽媽拉著我的手,很是親近。
“若蘭,你看看,我讓他到美國留學,為的是接替爸爸的事業(yè),可他卻鐘情于教師?!笨此茢?shù)落,但語氣里沒有責備。我又是一驚,扭過頭偷偷瞪他一眼,他咧嘴傻笑。一進他寬大的臥室,我就狠扯他的耳朵:“古天揚,你怎么沒有告訴我這一切呢?”
“丫頭,你也從來沒有問過我啊。再說了,也沒什么值得說的,干自己喜歡的事便是最大的幸福了?!?/p>
就這樣,一不小心,我真的釣著了一個金龜婿,可對小資,已沒了興趣。只是小文,興奮得像中了頭等彩票:“姑姑,你以后可以真的很小資了?!闭l還會見一個結了婚的女人要小資呢?
小文還叫他古老師,叫得鏗鏘有力。我問何故,她直說臥虎藏龍哪,一臉的崇拜。我轉動著無名指上的白金鉆戒,含笑不語。
血淚小資,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