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毫無隱私，就像一只生活在透明罐中的昆蟲，一舉一動，每分每秒都暴露在隱藏于各處的攝像機下，暴露在上億觀眾的面前，你會怎樣?而前一段在石家莊，一對夫妻挑戰(zhàn)生理和心理極限，在透明的玻璃屋內(nèi)無隱私地生活了14天，可玻璃屋看上去很美，實際上卻很脆弱，脆弱到承載不起一個年輕的生命……

舍命陪君子挑戰(zhàn)玻璃屋

2007年10月1日，石家莊一大型商場大廳里擺放著五個透明的玻璃屋，每個屋子里都有一男一女#65377;這并不是什么行為藝術(shù)，而是該商場的一種營銷手段，是耗資60萬舉辦的“透明心情#65380;美麗人生”的“挑戰(zhàn)玻璃屋”活動，獲勝者將得到5萬元獎金及韓國七日游#65377;

林宇和萬夢霞夫妻倆就在其中一間玻璃屋里#65377;2005年春，他們舉行了婚禮#65377;省吃儉用了兩年，夫妻倆才攢了5萬塊錢，房價卻早飆到天上去了#65377;因為沒房子，夫妻倆也沒要孩子，只好整日望房興嘆#65377;

機會終于來了#65377;2007年9月，林宇在當?shù)仉娨暸_上看到這樣一則消息:“勇敢者的游戲，挑戰(zhàn)玻璃屋，只要你跟平時一樣，在一間特殊的屋子里生活15天，你就會輕松獲得5萬元夢想大獎，只不過這間屋子是透明的#65377;”林宇不禁動起了心思，贏得5萬元，再加上自己存的5萬元，就可以付一套房子的首付了，他決定跟妻子報名去挑戰(zhàn)這個玻璃屋#65377;

隨著比賽日期一天天接近，萬夢霞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總是喃喃自語道:“我們要是贏不了怎么辦啊?”林宇卻說:“我們一定要贏，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退路了!老婆，你要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堅持到最后的!”事已至此，萬夢霞也只好豁出去了，說了句:“好吧，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65377;以后，你可要好好對我#65377;”林宇點了點頭，他沒有想到，妻子一句無心的話，竟戲劇性地預見了她的人生#65377;

在比賽前三天，主辦方對報名選手的身體狀況#65380;心理素質(zhì)等進行了測試，最終選出五組選手#65377;由于林宇之前進行了充分準備和周密計劃，所以他和妻子入選了#65377;主辦方還與選手簽了“生死狀”，要求選手量力而行，后果自負;并規(guī)定，如果中途退出比賽，就自動取消比賽資格#65377;

這里的一切都是被監(jiān)視的

10月1日，比賽的日子到了，上午9點，商場大廳人潮涌動，水泄不通#65377;林宇等五對情侶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走進了各自的玻璃屋#65377;特制的玻璃屋有十平方米左右，吃喝拉撒等一系列日常生活用品一應(yīng)俱全，除了廁所有所遮蔽外，里面沒有任何可以遮擋外界目光的東西#65377;在玻璃屋里，他們可以看書#65380;讀報#65380;寫字，但不能打電話，不能與外界傳遞物品，與外界唯一的互動渠道，就是通過寫字板“對話”#65377;

玻璃屋外是擁擠的人潮，要不是保安站成人墻擋住他們，小小的玻璃屋仿佛隨時都有被瘋狂的圍觀者擠碎的危險#65377;市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好奇的#65380;興奮的#65380;不解的#65380;鄙夷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投射到參賽者身上……

看到這個陣勢，萬夢霞又慌又亂:“林宇，我……好怕!”她一直不敢抬起頭來，下意識地躲在丈夫身后，可身后也是人群，四周都是目光，她很快意識到，這里是無法躲避的，她只有把頭更深地低下去，身體因驚恐而止不住發(fā)抖#65377;

“別怕，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既來之，則安之#65377;我們不僅要適應(yīng)這里的環(huán)境，還要好好表現(xiàn)!”林宇試圖摟住妻子，給她一個擁抱，因為這也是比賽的一部分，選手要像平時那樣擁抱#65380;接吻，越真摯自然，得分才越高#65377;可萬夢霞極力躲避著，她實在沒有勇氣在一道道目光中和丈夫擁抱#65380;親吻#65377;

“你這樣扭捏可不行，我們怎能奪大獎呢?我們這是‘情侶生活秀’啊!來，抱住我!”在林宇的執(zhí)意要求和軟纏硬磨下，萬夢霞只好強打精神，配合他擁抱和接吻#65377;

隨著他們的動作，圍觀者們立即喧嘩起來，許多閃光燈此起彼伏地“咔嚓”起來#65377;有人大聲起哄#65380;鼓掌:“好!再來一個!”其中也夾雜著女人的不屑:“真不要臉!”玻璃屋并不是全封閉的，上方有個不大的通氣孔，聽到那些刺耳的聲音，萬夢霞羞愧的眼淚奪眶而出……

萬夢霞恨不得地下有個洞鉆進去，看到被布幔圍起的小小“衛(wèi)生間”，她一下子沖了進去，任淚水肆流，再也不肯出來，因為只有這個封閉的小空間才可以躲避人們的目光#65377;然而就在她方便過后無意間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樓上走廊里也擠滿了腦袋，臉上掛著說不清楚的笑向下觀望——“衛(wèi)生間”只有四周遮擋，上面依然是透明的#65377;萬夢霞驚恐萬狀，大叫一聲，沖了出來，她喘息地叫著:“我要退出比賽!這里的一切都是被監(jiān)視的，連去衛(wèi)生間都有人偷窺，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你冷靜些!現(xiàn)在后悔來不及了!我跟你講過，會有一些意外，但是你要適應(yīng)!一切都會過去的!”林宇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脊背，一邊給她遞上礦泉水，萬夢霞流著淚不再說什么#65377;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了，可外面的人依然很多，甚至到了夜里8點多，還有很多男人不肯散去，趴在他們的玻璃屋上壞壞地笑著#65377;直到有十多個保安費力地把人墻向外推，圍觀者才和玻璃屋隔開了一米的距離#65377;燈光暗淡下來，可夫妻倆根本無法入睡，萬夢霞和衣鉆到被子里，但她的精神依然處于高度戒備狀態(tài)，雖然人已經(jīng)疲憊不堪，卻怎么也睡不著，頭疼欲裂#65377;林宇一再安慰她，心酸地把她摟在懷里，外面的嬉笑聲再次不絕于耳#65377;“看哪，兩口子要有節(jié)目了!快啊……”有人發(fā)出了興奮的叫聲#65377;萬夢霞一把推開丈夫，用被子蒙住頭，啜泣起來……

第一個不眠之夜就這樣在煎熬中過去了#65377;

我是被關(guān)在動物園里的猴子

第二天#65380;第三天……日子是從未有過的漫長#65377;比賽已經(jīng)過去了七天，林宇夫婦都疲憊不堪，連最起碼的食欲都沒有了#65377;

早餐是麥當勞的快餐，中餐和晚餐吃美食廣場的“美食”#65377;一開始，他們還覺得味道不錯，伙食比在家吃得要好，可天天如此，他們見到麥當勞的盒子都快吐了#65377;更要命的是，在這個玻璃小屋里，他們幾乎不敢做什么運動，因為小屋缺氧，稍一活動就氣喘吁吁#65377;可想而知，十平方米的狹小空間，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只有一個半尺見方的通風口，空氣里混雜著廁所里的怪味#65377;好在商場收到反饋后，給每個小屋安裝了一臺風扇，總算略解他們的呼吸之苦#65377;

在這種環(huán)境下，萬夢霞的狀況越來越差，整夜失眠，頭昏腦漲，而林宇還要強吻#65380;調(diào)情#65377;按照比賽要求，主辦方每天都會播放音樂，要求參賽者配合節(jié)奏起舞#65377;透過玻璃屋，林宇隱約看到鄰近玻璃屋里的參賽者都在舞動，他急了，若再不跳舞就會被扣分的，于是拉起妻子隨舞曲扭動，可萬夢霞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癱軟成一團，林宇索性脫掉她的鞋子，把她的雙腳放在自己腳上，緊摟著她的腰，吃力地帶她緩緩起舞……

第八天，兩人都進入了極度疲勞期，林宇的心情也壞到了極點#65377;“我終于體會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了，自由多好，能呼吸新鮮空氣，能曬曬太陽，能與父母通電話，還能運動#65377;以后再也不參加這種荒唐的比賽了，我一分鐘也不想在這里呆了#65377;”

此時，隔壁玻璃屋那對男女終于不堪重壓，走出了屋子#65377;

“好!有人堅持不住了，我們勝利在望了!老婆，我們千萬不能退出，否則就前功盡棄了!”林宇仿佛被注入了一針興奮劑#65377;

“可是，我特別難受，心慌，我……我真是熬不下去了#65377;”萬夢霞臉色蠟黃，虛弱地說#65377;

“現(xiàn)在正是考驗我們意志的最后時刻，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我們一定要拿到5萬元大獎!”在他的執(zhí)意堅持下，筋疲力盡的萬夢霞不得不再次咬緊牙關(guān)#65377;她找來紙和筆，用信筆涂鴉的方式來排遣自己的郁悶:“我覺得自己像被關(guān)在動物園里的猴子，忍受著各種各樣的目光#65377;我從來沒有感覺到日子是如此漫長，每一天都像在地獄里受刑一樣……”

也就是這一天，她遭遇了更大的狼狽和屈辱#65377;因為精神緊張，生活不規(guī)律，她的內(nèi)分泌也紊亂了，月經(jīng)提前來臨，萬夢霞并沒有察覺，只覺得肚子有些痛，可她隨即發(fā)現(xiàn)玻璃屋外的許多人對著自己指指點點，還有人拿著相機和攝像機在拍攝#65377;她警覺地低頭一看，乳白色的褲子上已經(jīng)滲出了許多鮮紅的血跡#65377;

她頓時臉色煞白，慌忙逃進“衛(wèi)生間”，而此時，疲勞過度的林宇卻歪在一旁睡著了，壓根兒沒發(fā)現(xiàn)妻子的尷尬#65377;萬夢霞喊醒丈夫，拿來水和干凈衣服，許久才紅著臉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65377;夫妻倆的狼狽不堪，引發(fā)了外面的一陣陣哄笑#65377;萬夢霞委屈得直流淚，在紙上寫道:“我感覺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樣，受不了了!我要出去!出去!”可沒有人聽得見她的呼喊#65377;

我住在水晶棺材里

一天又一天，林宇和萬夢霞離成功似乎越來越近了，而他們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也越來越差了#65377;

已經(jīng)是第十天了#65377;圍觀的人似乎少了些，但好奇的看客仍然絡(luò)繹不絕，萬夢霞不經(jīng)意地在人群中一瞥，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的熟悉面孔，那是她的初戀情人!等她再回頭仔細辨認時，那人已經(jīng)離開了#65377;是他!一定是他!他一定看到了我的難堪!他一定在嘲笑我!萬夢霞屈辱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65377;她再也按捺不住，哭著拍打玻璃壁，高喊著:“我要出去!”又回頭對丈夫說:“我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求求你，我們退出吧!”

林宇立即抱緊妻子，安慰她說:“我知道你很難受，我也很難受#65377;但是你想，我們已經(jīng)堅持10天了，勝利就在前頭了，我們這一退出，別人不知會怎樣笑話我們呢?5萬大獎也就飛了!我們不能退出!再咬咬牙，好嗎?”

“不要，我不管別人怎樣看我，我也不要什么大獎，我就要出去，出去!”

“我堅決不退，你也不能退!”林宇非常堅決地拒絕了妻子，把她連拖帶拽地弄到床上#65377;

可是，萬夢霞的臉色越來越差，精神恍惚，渾身虛汗淋漓，她總說自己看見了熟人，一會是單位領(lǐng)導，一會是同學#65380;同事，有時說自己住在水晶棺材里，有時又突然像驚弓之鳥一般逃進“衛(wèi)生間”，林宇每次都要千哄萬哄她才出來，因為除方便之外躲進衛(wèi)生間也是要扣分的#65377;

看著妻子變得這么憔悴，林宇也開始動搖了，他怕妻子出什么意外#65377;可就在這時，又有一對選手退出了，他立刻興奮起來，現(xiàn)在只剩下三對選手了，不管怎樣也能拿到獎，而且比賽已經(jīng)進行12天了，他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心一橫，就打消了退出的念頭#65377;

最后兩天主辦方還另設(shè)了一個關(guān)卡:“非常恐怖大考驗”#65377;第14天晚上，四周所有的燈都關(guān)掉了，只有幾盞藍色的燈泛著幽幽的光，陡添了幾分神秘和恐怖#65377;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回旋在玻璃屋周圍，久久不肯散去#65377;

按規(guī)定，選手們還必須在玻璃屋里看兩部恐怖片#65377;萬夢霞本來就膽小如鼠，再加上十幾天的折騰，她的肉體和精神都已到了崩潰的邊緣#65377;當《午夜兇靈》中那些血腥恐怖的鏡頭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時，萬夢霞嚇得用被子蒙上了眼睛#65377;

“你這樣會被扣分的，你不想失去就要到手的大獎吧#65377;老婆，我知道你受苦了，我們出去后，我會一輩子對你好!電影都是假的，沒什么可怕的，睜大眼睛看，好嗎?”他把妻子手里的被子拿開，讓妻子靠在自己懷里，電影在繼續(xù)上演，一幕幕陰森森血淋淋的鏡頭出現(xiàn)在眼前，萬夢霞卻“很聽話”地沒有再掙扎#65377;

電影終于放完了，燈亮了，林宇長舒了一口氣，而萬夢霞卻癱軟不動，林宇著急地大聲呼喚，妻子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65377;因心臟極度衰弱，再加上恐怖鏡頭的刺激，萬夢霞因心臟驟停而死，正如她自己所言，在這個“水晶棺材”里，她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最后14天#65377;■

(選自《女報#8226;生活紀實》2008年2月，蒼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