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侗族,幸福大街樂隊主唱、《南方人物周刊》記者。2005年5月,出版搖滾唱片《幸福大街》,作品有小說集《小龍房間里的魚》、《阿飛姑娘的雙重生活》,文集《失戀日記》、《木頭公仔》、《征婚啟事》。
我覺得媽媽很像小孩子,而且像一個懂事的孩子。
清早起來,給媽媽打電話。她在那邊神采奕奕地說,我剛下火車,回到家,就去與鄰居打麻將啦.
也許和多數(shù)的媽媽一樣,我媽媽是一個喜歡嘮叨的人。她總是嘮叨北京的米不夠好,蔬菜不新鮮,我不夠聽話,穿衣服還是太緊,然后是房子太小,洗衣機不夠大,抽油煙機不好使,而蟑螂又時常令她驚慌。她有著無窮無盡的想法。從我的耳朵能夠聽話起,我聽這些東西長大。
我于是就這樣長大了。變得很拘小節(jié),很憂傷,同時也顧此失彼,驚慌失措。
她一直沒有出過那個小縣城。這一次到北京來,對她實在是太遠了。過去連探親的三塊錢的火車票,她都會心疼不止,而她毫不猶豫地買了平生最遠的火車票,喜滋滋地來投奔我來了。
我的媽媽,對著北京有著嚴重的浪漫主義傾向。這好比我當年,坐著40個小時的火車來到北京,來尋找我的愛情和夢想。而她也是憑著一張車票,要來尋求她關(guān)于女兒,關(guān)于生活的癡心妄想了。
什么時候我們開始顛倒了過來。我越來越大,她越來越小。我覺得媽媽很像小孩子,而且像一個懂事的孩子。我開始不放心她。我怕她容易傷心。我牢牢牽著她的手,她因為高度近視,走路小小步的,好奇地東張西望,發(fā)一些好奇的聲音和小小的感慨。我媽媽肯定可以做評論家,經(jīng)過簡單的觀察后她說,是不是北京公共汽車走兩邊,而出租車走中間?我媽媽把偶然現(xiàn)象如此歸納和理論化,完全是一個文學(xué)評論家的方式!或者她看到一個肥碩的女人從她前面走過,她也會驚嘆,這個女人好肥啊。沈從文讀過的書,往往在書后寫兩行題記,有時發(fā)一點感慨。有一本書的后面寫道:“某月某日,見一大胖女人從橋上過,心中十分難過”。 這個和我媽媽類似。
我一點都不了解我媽媽的內(nèi)心世界。我媽媽她肯定會寫小說。比方說她一個人在北師大門口,看見了一干人。她就開始構(gòu)思:他們是什么人,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要走進學(xué)校去做什么,是不是帶著孩子去上大學(xué),卻找不到報到處?她想了很長久,還想跟著他們?nèi)タ?,可是她很膽怯,就趕緊回來告訴我這個發(fā)現(xiàn)。
我的媽媽會做詩。比方說,我打車送她去火車站,她忽然說,再見,北京。我聽得難過,別過頭去掉了一陣眼淚。
她的心思也是不大出聲的,臨走前,我們一人背著一個背包,她在前面,忽然回頭說,我本來以為要和你一起過“十一”和“中秋”的啦!
那天晚上我送媽媽上車,車開了,我開始跟著車跑。如果我和劉翔一樣跑得飛快,我想我真的會一直跑下去。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我的忙碌,我的發(fā)呆、走神、不合作,我的暴躁和不耐心,生活中的如此多的失誤、無能和掩飾無能的虛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