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琳

自由撰稿人，和一條笨狗一頭懶豬還有兩個姑娘住在北京。曾在多處電視臺雜志社工作。已出版一本少年科普讀物和四本心理測試書，目前正在參與幾部大型動畫的劇本創(chuàng)作。最愛的書是林格倫的《長襪子皮皮》。

座右銘：童話不用來換錢，只寫給所有純凈的心靈。

一場夏季暴雨過后，花園里潮濕的空氣飽含玫瑰、百合和蓮花的芳香。

園丁直起腰，用造物者才有的溫柔眼光，滿意地打量著殷紅、雪白、嫩黃的花朵，卻發(fā)現(xiàn)一個陌生人站在花叢外，也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花園。

這是個瘦弱的黑衣男人，一張憂郁的臉完全看不出年齡。我們紅臉膛帶草帽的花園主宰客客氣氣地向過路者點點頭，帶點兒炫耀地請他走近，欣賞一下自己的王國。

“唉……”陌生人嘆了口氣，悶悶不樂地盯著眼前的蘭花。

“這種花的美是用來聞的，”園丁以為客人看不上眼前不起眼的小花，連忙替它辯解，“它的香味簡直是個奇跡。”

黑衣人猶豫地把鼻子湊過去，深吸了口氣……

隨著芳香流進他的鼻孔，蘭花也仿佛生命被吸盡一樣，瞬間變得焦黑，凋謝了。

“非常美的香味，”陌生人悶悶不樂地撿起地上散落的花瓣，“盡管——有點枯了?！?/p>

園丁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唉……”黑衣人再次嘆了口氣，抱歉地說，“我并不想這樣，可是，你看，我就連呼吸都會帶走生命——我是死神，這已經(jīng)夠糟的了，可他們連衣服都不肯給我換，老是黑色，黑色!他們自己倒穿得五顏六色的!”

“啊，真不公平!”園丁附和著點頭。

“從這個世界誕生起，每天都做最討厭的工作，被人憎恨，沒有年假!”陌生人悲哀地望著園丁，“我真希望和你調(diào)換一下，每天沐浴在陽光和風下，還能戴這樣的草帽。”

“也不全是這么好……”園丁為自己的職業(yè)驕傲，得意地微笑著表示謙遜。

“但總比我的生活強多了!”死神絕望地拉扯自己的頭發(fā)。

“你完全可以請幾天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園丁善意地提議。

“他們不答應(yīng)!”死神哭喪著臉，把剛凋謝的蘭花放進狠狠挖出的土坑里，“我已經(jīng)申請過3200次了!”

園丁無聲地拍了拍新朋友的肩膀，因為他實在想不出，該怎樣安慰一個從世界開始就沒休過假的人。

“那就罷一天工吧。”園丁用截枝小刀搔了搔耳朵，給了死神一個并不認真的建議。

“我看上去像個沒有責任感的人嗎?”死神有點兒不快地反駁。

園丁再次搔了搔耳朵：“只是一天——有什么關(guān)系?”

“半天也不行……”

“你不想試試黑色之外的衣服嗎?”

死神的目光開始動搖了，他遲疑地望著眼前的蘭花，囁嚅著：“可是……沒有我的世界，會變成怎樣呢?”

園丁不以為然地剪著他的鼠尾草：“我倒認為，人們肯定很高興你休假?！?/p>

得到這個答案，死神滿意地點點頭，蒼白的嘴唇咧了咧，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得先讓他把衣服換掉，園丁皺起了眉頭，他并沒有多余的衣服可以給這個纖瘦的朋友穿。

“你穿我的，我穿你的?！彼郎裣氤隽俗詈唵蔚慕鉀Q方法。

于是死神穿上了園丁藍色的粗布汗衫，還戴上了那頂草帽，而園丁身上是裹得緊緊的黑色袍子。

“有點小……”園丁別扭地扯著衣服的下擺。

“整天和靈魂打交道，很難胖得起來?！彼郎裼謬@了口氣，不過他一分鐘都不想浪費難得的休假，于是拉著園丁在原地踏了三次腳——他們面前立即出現(xiàn)了一座美麗的城市。園丁驚奇地瞪大眼睛，望著本來應(yīng)該在40公里外的市中心廣場。

“快!時間寶貴!”死神不耐煩地催促著伙伴。

“可、可是……”園丁結(jié)結(jié)巴巴地跟在他的后面。

死神馬不停蹄地在大街小巷中穿來穿去，剛剛還在花市，一轉(zhuǎn)眼又跑到咖啡店里，嘴里不住地嘖嘖贊嘆著。

“多美的天堂鳥啊!”

“我穿紅色怎么樣?”

“棒極了，我們?yōu)槭裁床辉賮硪槐?”

園丁忙于回答他各式各樣的問題，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當他終于可以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坐下時，死神卻跑去逗弄廣場上的鴿子。

“該死的鳥!”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掏出手帕擦著肩上的鳥屎，惡狠狠地踢了面前的鴿子一腳。一大群鴿子頓時撲棱著翅膀飛到了半空中。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蹣跚著走來，瞪著男人的背影，惡狠狠地詛咒：“自私又狠心的人啊，但愿死神把你捉去!”

園丁問死神：“你要把他帶走嗎?那家伙看上去并不像一個好人?！?/p>

“不，”死神若有所思地說，“我只收割成熟的果子，除此之外沒有偏好?！闭f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正在給鴿子喂食的老婦人。

老婦人仿佛承受不了死神的目光似的，突然捂著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倒在地上。附近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人急忙跑過來扶住她。

“我是醫(yī)生，把她交給我?！蹦贻p人對圍觀者喊著。

“不用緊張，她不會死?！彼郎衲刈哌^去，把手放在老婦人胸前。

廣場上的鴿子咕咕叫著，聚攏在一起，圍住剛才被那男人踢傷的伙伴。死神望著倒在地上不斷抽搐的鴿子，毫無血色的臉上浮現(xiàn)出莊嚴的光輝：

“不僅她不會死，從今天起，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任何死亡了?！?/p>

醫(yī)生充滿疑惑地望著眼前奇怪的男人——穿得像個園丁，但神情卻像那些有能力執(zhí)掌人類命運的神。

老婦人已經(jīng)從他的臂彎里掙脫出，穩(wěn)穩(wěn)當當站了起來。奄奄一息的鴿子也撲棱起了翅膀，顯然已經(jīng)恢復(fù)了生命力，只是看上去還有些一瘸一拐的。因為死神雖然罷工了，病痛之神卻并沒有放棄職責，疾病和傷痛依然不能避免，只是生命不會死亡而已。

死神回到了花園，但園丁一直不見蹤影。

“或許是迷路了?”已經(jīng)成為園丁的死神嘟囔著，開始照顧花園里的植物。

不知過了多少天，一個瘦弱的男人站在死神的花園前。

“朋友，你遇到了什么?”死神認出了那張蒼白的臉，驚訝地問。

“我一直在到處游蕩，”園丁整理了一下已經(jīng)變得合身的黑袍，“我也學會了——踏三步，可以到想去的任何地方?！?/p>

一陣沉默在兩人間流過，死神首先開口了：“你的花園，我照顧得還不錯吧?”

他摘下一朵玫瑰別在園丁的黑袍子上：“這是你的花，它們永遠不會再凋謝了?！?/p>

“謝謝，”園丁用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但這不是我的花。我的花，會生長，會枯萎，會腐爛。”

“但它們是永生的!”死神略微提高了音調(diào)。

園丁疲憊地笑了：“你能在任何一個塑料花商店買到不會凋謝的花?！?/p>

“可是人們不是拼命逃避死亡么?”死神問道：“你不認為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長途跋涉的園丁摘下黑色的帽子，放在剛剛摘下玫瑰的地方：“如果鮮花不會凋謝，那新的花又為什么開放呢?”

“沒有死亡的生命也很乏味?！彼郎駥λ挠^點表示贊同。

“所以我接替了你的位置，而且，我只收割成熟的果實。”園丁愛憐地撫摸著衣襟上的玫瑰——它將是世界上最后一朵不會凋謝的花。

“隨你的便吧，”死神在泥土上挖了個小洞，把一塊風信子的鱗莖放了進去，“我再也不想穿上那身黑衣服了。”

于是，新的死神離開了小小的花園。這個地球上，人類仍然會死去，但人們會為死去的人送上鮮花，因為死神曾經(jīng)是一位園丁。

合若導(dǎo)讀

究竟為什么要有死亡?生是如此美好，為什么一定要有結(jié)束的一天?死神掌管結(jié)束，而園丁掌管生長，兩份職業(yè)迥然不同。這樣的搭配猶如黑和白，善和惡……萬事萬物總是搭配而來。那么，如果花朵再不枯萎，人們也將永生，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難道那就是完美嗎?如果你依然在為這些問題而困惑著，就再讀一下死神與園丁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