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生活其實是相當(dāng)細致的,什么都是從長計議。在夏末秋初,豇豆老了,即將落市,價格也跟著下來了。于是,勤勞的主婦便購來一籃籃的豇豆,撿好,洗凈;然后,用針穿一條長線,將豇豆一條一條穿起來,晾起來,曬干,冬天就好燒肉吃了。用過的線呢,清水里淘一淘,理順,收好,來年曬豇豆時好再用??p被子的線,也是橫的豎的量準(zhǔn)再剪斷,縫到頭正好。拆洗被子時,一針一針抽出來,理順,洗凈,曬干,再縫上。農(nóng)人插秧拉秧行的線,就更要收好了,是一年之計,可傳幾代人的。電影院大多沒有空調(diào),可是供有紙扇,放在檢票口的木箱里。進去時,拾一把,出來時,再扔回去,下一場的人好再用。這種生活養(yǎng)育著人生的希望,今年過了有明年,明年過了還有后年,一點兒不是得過且過。不像今天,四處是一次性的用具,用過了事,今天過了,明天就不過了。這樣的短期行為,揮霍資源不說,還揮霍生活的興致,多少帶著些“混”。
梅雨季節(jié)時,滿目的花尼龍傘,卻大多是殘敗的。或是骨折了,或是傘面脫落下來,翻了一半邊上去,雨水從不吃水的化纖布面上傾瀉而下;傘又多半很小,柄也短,人縮在里面躲雨。過去,傘沒有現(xiàn)在那么鮮艷好看,也沒那么多的花樣:兩折,三折,又有自動的機關(guān),“嘩啦”一聲張開來。那時的傘,多是黑的布傘,或者蠟黃的油布傘,大而且堅固,雨打下來,那聲音也是結(jié)實的“啪,啪,啪”。有一種油紙傘,比較有色彩,卻也比較脆弱,不小心就會戳一個洞。但是油紙傘的木傘骨子排得很細密,并且那時候的人,用東西都很愛惜,不像現(xiàn)在的人,東西不當(dāng)東西。那時候,人們用過3年,都要撐開了陰干,再收起來。骨子和柄漸漸地就像上了油,越用久越結(jié)實。鐵傘骨子,也決不會生銹。傘面倘若破了,就找修傘的工匠來補。他們都有一雙巧手,補得服服帖帖,平平整整,又是一把遮風(fēng)蔽雨的好傘。那時候,工匠也多,還有補碗的呢!有碎了的碗,只要不是碎成渣。他就有本事對上茬口,再打上一排釘,一點兒不漏的。今天的人聽起來就要以為是神話了。小孩子玩的皮球破了也能找皮匠補的。藤椅、藤榻,甚至淘籮壞了,是找蔑匠補,有多少好手藝人啊!現(xiàn)在全都沒了。結(jié)果是,廢品堆積成山。抽了絲的絲襪,斷了骨子的傘,燒穿底的鍋,舊床墊,破棉胎?,F(xiàn)在的生活其實是要粗糙得多,大量的物質(zhì)被匆忙地吞吐著。而那時候的生活,是細嚼慢咽。
那時候,吃是有限制的,家境好的人家,大排骨也是每頓一人一塊。一條魚,要一家子吃。但肉是肉味,魚是魚味,不像現(xiàn)在,肉是催生素催長的,魚呢,內(nèi)河污染了,有火油味,或者,也是催生素催長的。那時,吃一只雞是大事情,簡直帶有隆重的氣氛?,F(xiàn)在雞是多了,從傳送帶上啄食人工飼料,沒練過腿腳,肉是松散的,味同嚼蠟。那時候,一塊豆腐,都是用鹵水點的。綠豆芽吃起來很費工,一根一根摘去根須?,F(xiàn)在的綠豆芽卻沒有根須,而且肥胖,吃起來口感也不錯,就是不像綠豆芽?,F(xiàn)在的東西多是多了,好像都會繁殖,東西生東西,無限地多下去。可是,其實,好東西還是那么些。要想多,只能稀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