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情深付一嘆,不如忘去#65377;
周末MIXClub的洗手間,永遠充滿著迷亂氣氛#65377;且履行著比尋常正職更多的功能:補妝#65380;醉酒#65380;換衣#65380;吵架#65380;發(fā)呆……子蘅沒想過會在這里跟那個糾纏不清的理科男用電話分手#65377;可是,選擇在哪里說分手,又有什么不同?
在理科男之前的是個公務(wù)員,再之前的是個靈魂工程師……硬件統(tǒng)統(tǒng)符合這個社會給丈夫的主流標準,可總是似乎哪里岔著氣,沒法進行下去#65377;好在子蘅早就懂得如何將段段看似真實的感情打壓進心底死牢,短時期就再度陽光燦爛又逢新緣#65377;——李敖說,別人的愛似海深,我只愛一點點,所以李敖是聰明人#65377;子蘅又何嘗不是?
也有過想要廝守一輩子的愛情啊#65377;那是一個名字簡單的男子,丁寧#65377;就算一生之約,現(xiàn)在念及也只存了隱痛,子蘅早就不允許自己再失意——已經(jīng)近三張了,哪兒有時間耽擱?
子蘅把面盆龍頭擰到最大,嘩嘩的流水聲中理科男的身影漸漸淡去#65377;子蘅得要趕快恢復(fù)自己一貫驕矜的警醒#65377;
再度推開洗手間的門,喧鬧的音樂瞬間像潮水般涌了進來,幾乎是邁入魅惑光影的同時,子蘅的眼波已經(jīng)宛然一汪佳釀#65377;二十七號桌,還有個林一峰在等著#65377;
B.本來已黯然,又生變機#65377;
這個周末的下班時分,林一峰發(fā)Email給子蘅,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的寥寥數(shù)字:我很喜歡你,晚上10點,MIXC1ub,不見不散#65377;
青年才俊林一峰從集團總部調(diào)來子蘅所在的這個分公司,不過剛剛一個月零兩天#65377;和林一峰的英國知名大學MBA背景以及俊朗外表相較,子蘅不過普通職員#65377;更何況二人工作并無直接瓜葛,可謂素昧#65377;
子蘅看到這封電郵之后,花了些時間翻來覆去檢查發(fā)送人和接收人地址,確認無誤之后抬起頭來,恰好看到林一峰拿了筆記本電腦從總監(jiān)室出門準備下班,慣常的Gucci藕白色襯衫和休閑款Polo長褲,篤定的表情和穩(wěn)健的步履看不出任何端倪#65377;子蘅只怔了半秒就飛快地拿了杯子繞近路去了前臺旁的飲水機#65377;路過門口的林一峰的目光從跟他打招呼的前臺Cindy的身上未做任何修改地移過來,用同樣的聲調(diào)向子蘅也道了再見,就毫不猶豫走向電梯,連個額外的微笑也沒給子蘅#65377;
原本子蘅設(shè)想林一峰看見她會顯露出些尷尬或者躊躇來,正好就能以加班為由婉拒這莫名其妙的約會#65377;可林一峰若無其事的舉止反而激起了子蘅的好奇#65377;不動聲色繼續(xù)接滿水杯回到座位立刻下班,返家的路上,子蘅已在精心計劃赴約的裝束了#65377;所謂喜歡云云固然不過出于消遣,可是究竟位遜一籌,面子也得給啊#65377;至于期待?不至于罷#65377;
當夜,子蘅很輕易地就找到了林一峰——足夠的暖氣和激越的鼓點,除了他還會有誰在這樣混亂的環(huán)境里仍然堅持穿著謹慎,淡然端坐?
悄然地從背后挨了過去,林一峰的耳邊子蘅吐氣如蘭:林總,等誰呢?
兩寸一分的距離,足夠曖昧,卻談不上越軌,剛剛好#65377;
林一峰應(yīng)聲回頭,星眸中竟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忙忙挪了身子讓子蘅坐在近側(cè)#65377;雖是幾個小時前剛打過交道的,子蘅霎時竟也愣了一愣,眼前孩子般認真的男人和白日里的素面君子,實在所差良多#65377;
“一峰,你叫我一峰好嗎?”林一峰毫不介意子蘅語氣里的譏諷,只是這么個簡單要求,竟有幾分懇切顏色#65377;
子蘅不由地將氣焰收回來,含著笑說:“沒落款沒抬頭的,又不是學生仔遞紙條#65377;”
“子蘅,我喜歡你,啊不對,我應(yīng)該是愛上你了#65377;你不要問我原因,如果可以,請做我的女朋友#65377;”林一峰面上不帶任何玩笑神氣地表白#65377;
哈!子蘅險些失笑,這么老套不拐彎的臺詞!正思忖怎么回答才能逼這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小子露出真面目,理科男的電話不識時務(wù)地來了,子蘅乘機拿了手機虛晃一槍沖向洗手間#65377;
C.何必用思量,巧緣如夢#65377;
重新回到舞池旁,子蘅遠遠的就看到守在桌邊等她回來的林一峰,似乎不存在剛剛突兀的示愛,看著她笑一笑,篤定得很#65377;
他怎么可以這樣,算準我會因為他是鉆石王老五就俯首低從?子蘅按捺不住的無名火再起#65377;
“真討厭!”手機往桌上隨手一甩,子蘅大剌剌地坐下來,神色里全是不屑#65377;
“怎么?”林一峰果然發(fā)問#65377;
“偏生就是這么些無聊的人,大周末的沒完沒了,怎么男人這么容易就把愛掛在嘴上,可恨!”子蘅一邊把玩著手里的啤酒一邊明明白白地指桑罵槐#65377;
“是啊是啊,不要理他們,現(xiàn)在好了,有我在呢#65377;”林一峰居然面不改色#65377;
子蘅瞪個眼睛看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65377;
待到凌晨兩點,子蘅已是酩酊#65377;酒量非淺,實在林一峰的搞笑功夫了得,加上各色酒令無所不通,一下子惹了她斗酒的興致來#65377;亦笑亦嗔地直鬧到曲終人散,又帶了七分酒意非要去簋街吃宵夜,面還沒及上桌,子蘅已經(jīng)歪在桌上睡著了#65377;
子蘅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一張舒適的單人床上,床頭一盞橘色的落地燈幽暖地亮著#65377;拉開藍灰色厚厚的窗簾,陽光刷地兜頭灑下來,天已經(jīng)大亮了#65377;桌上的紙條上字跡清勁:我出去買點東西,你醒了就先洗漱吃早餐,等我回來#65377;林#65377;
子蘅洗了澡出來裹了林一峰為她準備的浴袍,一邊喝果汁,一邊坐在地板上一遍一遍地看那張紙條,淡藍色的字跡直洇散到眼中,看著陽臺上的白色T恤在晨風里飄搖,心里竟泛上點酸楚來#65377;
當年丁寧去英國讀書,晚一屆尚未畢業(yè)的子蘅為兩人的未來憧憬過無數(shù)這樣代表了幸福的場景#65377;
那會兒的子蘅一周一封地寫信給丁寧,熱切地期待著#65377;到學年結(jié)束丁寧遲遲不歸,子蘅終于忍不住打過電話去給那邊的朋友查證,卻發(fā)現(xiàn)丁寧赴英之后不過季余,即與導師女兒陷入熱戀,徑直到了籌辦婚事的地步#65377;子蘅怎么會不傷心,可到底沒有親自撞到南墻,既然開始時從未設(shè)想要紀念什么,又憑什么放棄這甜美而卑微的一點希望?這般骨子里的倔強最終讓子蘅僅僅因了丁寧偶爾還會以美麗的明信片作回復(fù),而堅持寫了足足三年的信#65377;
說是信,也不確實,到后來,已經(jīng)成了子蘅跟自己的念叨#65377;不知怎的,看到那些字踏踏實實地瀉落紙端,帶著清新的墨水氣息漸漸舒展篤定,子蘅就覺得一切不過是幻覺,計劃并不曾被打亂#65377;
待到丁寧果然學成留校,子蘅這才死了心#65377;好在那時,子蘅已經(jīng)漸漸學會了遵從現(xiàn)實的游戲規(guī)則,計劃得失平衡,以及安妥地保護自己#65377;
可嘆流年,繞枝三匝,終無可憑#65377;再無浪費借口,再無猶豫勇氣,一朝斂盡,子蘅突然長大#65377;
效果很好,比如現(xiàn)在,子蘅可以這樣篤定自若地享受一頓意外而豐盛的早餐,并不感覺尷尬#65377;甚至還可以邊喝邊肆無忌憚地打量,仿佛是自己的家#65377;
看不出來,這個浪蕩公子,家居品位倒有點意思……子蘅模糊地想#65377;
房間里有著大大的落地窗,明黃色和咖啡色幾何條紋的被子,潔凈的原木地板,赭石色的靠墊,藍灰的窗簾,從地到頂白色的書架和堆得高高的CD#65377;這男人的房間……很奇怪,居然會有些熟悉?!
D.閱短贖長情,天涯咫尺#65377;
且慢#65377;子蘅渾身有點定住的感覺#65377;她環(huán)顧四周,時間剎那倒退回三年前#65377;子蘅看見肩膀窄窄的自己,正趴在桌前刷刷地寫字#65377;手指上的蝴蝶戒指發(fā)一點暗亮,晃啊晃的#65377;
如果自己回到三年前,如同一夢,那個地方,是不是會有那樣一個匣子?子蘅站起來,屏住呼吸,把手慢慢探向書架的頂端#65377;
真的有#65377;紅漆的匣子放著一本日記和很多封信,帶著刻意的裝飾,繁亂的折痕,和來自同一個人的手跡:小小的,娟秀的,顏體#65377;竟然是自己的筆跡#65377;
子蘅如墜霧中,她翻開那本日記,只見最后的一頁寫著:
子蘅認識我,不過是一個月零三天,而我熟悉子蘅,已經(jīng)不止三年#65377;
初見子蘅的微笑,是從那張小小的相片,在剛來我們宿舍的丁寧的錢夾里,如同家鄉(xiāng)春天慣開的一種霧荷色的花,恬靜明朗,卻帶了種怯生生的氣質(zhì),讓人心生憐惜#65377;丁寧跟我說她的名字,叫子蘅#65377;
子蘅,子蘅#65377;
子蘅剝橘子皮的時候喜歡從中間先摳個環(huán)形,子蘅夏天的時候喜歡不穿襪子,子蘅的耳朵后面有個小小的黑痣,子蘅從成年就戴一枚銀蝴蝶的小戒,子蘅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愛手心捏著被子角兒,子蘅慣于收集樹葉染了顏色拼貼成畫,子蘅的家里有一個鳳舞的匣子專存書信……有些,我聽丁寧說的,有些,是我自己看到的#65377;
因為丁寧搬走之后子蘅的來信并未隨之停止,所以他間或地會囑我替他拆信在電話里念給他#65377;于是我能夠看到子蘅娟秀的顏體,小小的,清新的,絮叨著,內(nèi)容不過是愛,想,盼#65377;我仔細地收好它們在丁寧帶來英國的紅漆信匣里,那匣子原本是一對,是子蘅家自古傳的#65377;第一學年結(jié)束的時候不知為什么停了幾周,卻又再開始,直到我從英國畢業(yè)回國#65377;
丁寧決定讓這段感情無疾而終的時候我跟丁寧爭過#65377;但是世態(tài)炎涼,單憑學業(yè)成績,丁寧一定爭取不到留校的資格#65377;換做我,在一個前途未卜的大學生和國外的嬌妻顯業(yè)之間,也未必不會猶豫#65377;
只是,看慣了那些婆娑精制的信封,秋天有手繪的紅葉,春來則變了綠芽的印鑒,更聽慣了子蘅東拉西扯,婉轉(zhuǎn)筆觸#65377;況且她竟然有那樣的好脾氣,沒回信也不見得惱,偶爾埋怨幾句,又自己在下封信里給自己找了理由來搪塞過去#65377;
及至后來,我已經(jīng)開始疑心她知曉了端倪,寫信過來,不過是自己給自己一點寄托罷了#65377;
因為子蘅的信后來總是這樣開頭:今天,我……
赫然就是日記#65377;
因為丁寧的放棄,我漸漸變成子蘅的唯一讀者,看她的信,更早就從幫忙變成一種享受#65377;我曾經(jīng)想要試著給她回信,終怕字跡露出破綻反而弄巧成拙#65377;除了可以用計算機打印了地址的明信片,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65377;近兩年,我隔段時間就精選張明信片給她,風景的#65380;漫畫的#65380;詩歌的,似乎那段時間她的心情特別的好,變了花樣地寄過去#65377;
雖然沒有明白的欺騙,我終于變成了子蘅關(guān)于承諾的唯一一個遙遠的線索#65377;每次寄出明信片的時候,我都安慰自己說子蘅很快就會厭倦這樣的單口相訴#65377;那時候我也就不用再負疚,仿佛是在幫兇矯飾死亡了的感情#65377;
而后來子蘅一直在寫,但我發(fā)現(xiàn)她對期待已經(jīng)不再重筆濃彩#65377;她雖然仍然在設(shè)想她的家——明黃色和咖啡色幾何條紋的被子,潔凈的原木地板,赭石色的靠墊,藍灰色的窗簾,從地到頂白色的書架和堆得高高的CD……但她已經(jīng)改口說“我的”,而不是“我們的”#65377;
我情愿把這樣的維系看作默契比較好些,我一個人很孤單,而她也是#65377;她說,我聽,彼此沒有負累沒有希冀,沒有因果#65377;
這樣沒什么不好,時光蒼涼,溫暖的賬單,既然有人可以分攤#65377;
畢業(yè),就職,旅游……歲月帶給她的磨礪,不僅沒有減弱她的魅力,反而隱然得更添華彩#65377;我總是在預(yù)期的時間去信箱那兒心神不定地守候著,自從脫離童年之后,我已經(jīng)很少能有機會體察到這種夾雜著歡喜和惆悵的感覺#65377;仿佛變身那個站在無數(shù)理想上八面臨風的少年,我開始甜蜜而痛苦地體會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堅忍而劇烈的感情#65377;
回國之后,我放棄了更好的機會,還算順利地去了子蘅的公司#65377;初見子蘅那雙波光瀲滟的眼眸,我在剎那失去了一貫的自信#65377;在無數(shù)個默默凝視她加班工作的夜晚,我都在顛三倒四地設(shè)計著開場白,而每當我克服內(nèi)心的惶恐想要接近的時候,卻被她干凈矜持的面容和周身敏感固執(zhí)的氣息所擊潰#65377;
我看到她身邊甲乙丙丁沒斷卻沒真心給付些微,我看到她人前歡快活潑一轉(zhuǎn)過臉來寂寞立現(xiàn)#65377;可除了這些,我還知道子蘅所有隱秘的內(nèi)心,和她在三年時光中的愛恨情傷#65377;
所有的所有,已經(jīng)在我心中如琥珀般永遠凝固,纖毫畢現(xiàn)#65377;
來到子蘅公司的第33天是我的生日,我終于發(fā)Email給子蘅#65377;
我說:我很喜歡你,晚上10點,HIXC1ub,不見不散#65377;
E.看遙相寸步,金風玉露#65377;
子蘅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間碰到丁寧,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沖出林一峰家所在小區(qū)的大門,而且,她看起來確實有些狼狽——因為剛剛洗完澡未及打理而蓬亂的頭發(fā),和帶了夜宿氣息皺亂的衣衫,而手里,還抱著一個古舊的紅漆匣子#65377;
但不是他又是誰?這么多年都沒變的帥氣和帶了著些頑皮的笑容,和看到子蘅有些驚訝時揚起來的兩道劍眉#65377;可是,分明不是他了#65377;不然,在丁寧臂彎里巧笑著的女子,不應(yīng)該是子蘅么?
子蘅立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裝作不認識吧,分明三個人都心知肚明的#65377;只得笑了笑,略帶生澀地說,咦,好巧,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不打聲招呼#65377;你……住在這里?
丁寧看看自己的妻,王顧左右而言他地說,回來一陣子了#65377;我來這里是找大學的室友#65377;
然后就是尷尬的靜默#65377;忽然,丁寧的語氣歡快起來:喲,干嘛去了,買這么多東西,你什么時候又開始做飯了?
子蘅順著丁寧的眼光扭過身看去,十步開外,林一峰正提了滿手的東西,愣在那兒#65377;
[結(jié)局]
某天之后,子蘅重新開始寫日記,偶爾也選一篇用手繪的信封裝起來寄給自己居所的地址#65377;
因為子蘅家里有了另外一個收信人,他看過之后會把信精心地收藏在匣子里#65377;
每篇的開頭她都這樣寫:今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