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當(dāng)這座北方小城已經(jīng)沉沉睡去的時候，你一定還在燈下做著永遠做不完的試卷吧。一定是的，我肯定。你會揉揉酸痛的眼睛，努力對著窗外陪伴你的繁星和皓月微笑，然后埋下頭去繼續(xù)在草稿紙上跳舞。

每當(dāng)看見你拖著疲憊的身影低頭穿行在清晨和夜晚空蕩寂寞的馬路上，我的心就一陣一陣地痛。多少次我在想，那么孤單的孩子就這么長大了，于是，我想我該寫些字給你。是的，默默，親愛的默默。

八月結(jié)束前的某一天，你像往常一樣晃晃悠悠地踱進校園，邊走邊咂摸著綠茶微甜帶苦的味道。你說你只喝“康師傅”的綠茶，那滋味像極了此時夏末的微風(fēng)，讓校園里那棵高大安靜的垂柳終于開始了婆娑。喝著綠茶，波瀾不驚淡定自若的表情背后，你那些奇妙的思想開始涌動了。

然而一切靜止于你穿過匆匆忙忙的人群中瞥見的那一塊45°角

斜放的高考倒計時牌，它被靜靜地遺棄在角落，數(shù)字空白，周圍的一切也都空白。高、考、倒、計、時。你默念，那五個紅色的字忽然刺痛了你的雙眼，嘴里還殘留著一口沒來得及吞下的綠茶，那一點微微的苦澀仿佛瞬間被放大，讓你的心都痛了，你看，你的眉頭已經(jīng)皺起，臉上鮮活的表情變得沒有表情，我知道，那是你難過的表情。

是的，日子悄悄地滑向了高三，而你已是高三的學(xué)生了。

那一場廝殺終究會在二百多天后到來，然后大家奮起操戈，在人群中左沖右突，為了生存而戰(zhàn)。什么朋友，什么戀人，在那一張薄薄的通知書面前都會顯得蒼白。也許你會倒下，也許其他人會倒下，贏得了什么，又輸?shù)袅耸裁?，誰也不知道，又或許，那一場戰(zhàn)爭，根本就沒有人勝利……

你說你討厭高考，你不想踩著朋友的尸體來成就夢想，更不想被別人踩著來成就別人的夢想，那么，該怎么辦呢？你搖搖頭無奈地苦笑：不知道，未來的一切都是未知。

于是，你隨著人群匆匆回到教室，把自己摁在書本里。

時間的沙漏簌簌掉著沙子，乍一看，緩慢得幾乎沒有感覺，可一不小心，已經(jīng)顛倒了幾個來回。

你被時間拉拉扯扯地拽著前進，日復(fù)一日重復(fù)相同的頻率，在同一時刻做同樣的事情，你懷疑是不是有人按了Repeat鍵，讓某一天無休止地循環(huán)播放。于是，你抬起頭，望著遠方，輕輕說道，我想逃離。那一刻的表情是深遠的，帶著決絕。

可惜你終究沒有那個勇氣，因為你背后有無數(shù)雙期盼的眼睛注視著你，讓你所有的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下無所遁形。被包圍了，被包圍了，只因為被期待著。

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你的夢再也沒有斑斕的色彩了，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和黑暗中刺耳的尖叫聲，帶著刺破蒼穹的力量而發(fā)自內(nèi)心最原始的釋放。每次你都會因此醒來，然后張了張口，說不出話，開始失眠。跟我說這些的時候，你的臉上依舊看不出表情，淡漠得如同講別人的故事。

每天清晨你被單調(diào)的“嗶嗶——”聲吵醒，然后機械地穿衣、洗臉、刷牙、擺弄頭發(fā)。有時會在刷牙時對著鏡子傻笑，又在路上想你為什么會傻笑。然而你在講這些的時候，還是一臉傻樣……的確如此。

于是，你又開始穿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褲子，背著黑色的書包，穿行在人流中像一匹黑馬，可你沒有像體育比賽里那樣，在人群中脫穎而出，大叫：I am champion！你在努力順從與渴望反抗中掙扎，這些，都在你純黑的瞳人中寫得明明白白，也許沒有人看見，可是我看見了。

親愛的默默，你說黑色可以包容一切，于是你選擇用黑色來包裹那顆腐朽衰老的心，你不想被別人看見，因為你是你，你是默默。

你是堅強到堅硬的人。你可以脆弱，但不可以軟弱。你可以隱忍，但不可以妥協(xié)。你可以失望，但不可以絕望。一次一次，你反復(fù)哼唱那首《困獸之斗》：“我奮力沖破，封閉的思緒掙開裂縫……”

九月的某一天，你掙扎著從一道匪夷所思的物理題中跳出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解脫后的空氣。你望望窗外西斜的太陽，一瞬間似乎有話想說，可是你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哽咽了。周圍的同學(xué)們保持著同樣俯身的角度，捏著筆的手在草稿紙上飛舞，面色沉靜如水，你似乎有些羨慕他們。你說，我被自己的思想拖累了。

低頭的時候你想起了小四在敦煌明媚的笑容，想起喀納斯湖天相接的純藍色調(diào)，想起香格里拉的皚皚雪峰和潺潺溪澗。于是，你問瑾琪：

如果我們走沒有走過的路，看沒有看過的風(fēng)景，你說那樣會給我們勇氣么？我想有一天我實在要是撐不下去了，我就背著行囊去旅行，那應(yīng)該很愉快吧！

也不一定哦，也許你會在破舊的旅館里或是空曠的原野裹著睡袋想起你沒做的試卷和第某某頁的化學(xué)方程式，也許你會想此時你的同學(xué)現(xiàn)在在燈下做試卷還是邊睡覺邊流口水，也許你會想起你房間里的吉他，你床頭的黑白豬，還有你墻上Jay的海報，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你還是有很多牽掛的。

你是這樣想的嗎？真令人沮喪。可是……

嗯，你逃不掉，所以不必逃……你還是先想想怎么把這份試卷做完吧？

哦，好吧……這個19題的受力情況是什么？我怎么一直錯啊……

這個啊……

你看你看，生活就是這樣，總會有一些條框，給你自由的同時又不會讓你太放縱，所以你得學(xué)著適應(yīng)怎樣在紛繁的世界中保持積極奮發(fā)的心態(tài)。你要明白，逃避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也許，在你背著行囊灰頭土臉回來時，你發(fā)現(xiàn)你并沒有離開這樣的生活，并且你還落下了許多功課。

就是這樣。想想不是嗎？

九月末，第一次月考結(jié)束。你的成績有了不小的進步，于是，你微笑，你發(fā)現(xiàn)其實這樣的生活并不是很無望。你沒有過分欣喜，而是默默地制定了一個計劃，打印成表格，把它貼在房間里。以前你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Jay沉默冷酷的表情，而現(xiàn)在第一眼看到的是今天的學(xué)習(xí)計劃。

床頭放著一本“英語詞匯風(fēng)暴”，每天早上你會復(fù)習(xí)昨晚看過的單詞，然后大聲背出來，你看著旁邊那一對黑白豬，一成不變的呆呆的微笑，你悄悄告訴自己，不要難過，不要難過，然后你再在墻上的計劃表上打一個勾。迅速收拾好自己，向晨霧朦朧中的學(xué)校奔去。

你總是喜歡把車子騎得飛快，在車輛行人的縫隙中穿梭，然后在別人的惱怒聲中大笑。你又在沒人的時候，低著頭一個人寂寂地緩慢爬行，像一只孤獨倔強的蝸牛，你說你是在想事情。也許吧，此時的你依舊沒有表情，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

來到學(xué)校時，瑾琪已經(jīng)拿出書來開始早讀，哦，我忘了，瑾琪是你喜歡的女孩，美麗而驕傲。她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讓你心甘情愿苦等三年，可結(jié)局是她成了你好兄弟的女朋友，你只能無奈地轉(zhuǎn)身，獨自離去，上帝就是喜歡這么捉弄人。

現(xiàn)在的你一個人走兩個人的路，一個人吃掉兩個人的冰淇淋，一個人唱著兩個人的歌，然后再一個人對著身旁空下的位置發(fā)呆。你在她身后，默默哀嘆。

你聽著以前很不屑的歌，可你那天聽著聽著哭了，那首歌叫《很愛很愛你》：“很愛很愛你，所以愿意，舍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

不過還好，你現(xiàn)在可以坦然地接受這個事實了，因為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終究會成為你生命中的過客，也許會有所遺憾，但又怎么樣呢？相對于高考，哪個更重要呢？

再說，雨果不是告訴我們了么：“這世上最大的幸福就是堅信有人愛我們。”

看了迢迢這句話，你堅定地點點頭，表情決絕而蒼涼。那樣的表情讓我想起你隨手寫的那些文字，帶著無窮的張力把內(nèi)心最隱秘的悲哀拉扯放大，然后活生生地展現(xiàn)在人面前。

但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應(yīng)該過去了。

Every second counts.電子詞典上的倒計時顯示還有222天，你沉默地看著那個數(shù)字，不慌不忙地繼續(xù)演算著數(shù)學(xué)題。不怕不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生難得有這樣一次拼搏，我們更應(yīng)該珍惜，不是嗎？那是一種磨練，而非苦難。你似乎明白點什么，在晨鐘暮鼓的生活中漸漸露出了微笑。一切開始于結(jié)束之后。

你放棄了愛情，也終于放棄了逃避的思想，在題海書山中摸爬滾打，你臉上的表情又開始鮮活，因為第二次月考你又有了進步。這證明，你的努力正在回報你，而二百多天后，一切都會好起來，一定會的。

結(jié)束之后，重新開始。對未來，你躊躇滿志。

你的生活忙碌而充實，看似相同的曲調(diào)卻包含著別樣的韻味，你在馬不停蹄的奔忙中體會著與以前的閑散生活完全不同的快樂。

每天晚上你雖然還是一個人孤獨地回家，但你的表情告訴我，有時，孤獨也是一種美，安靜地上學(xué)放學(xué)，安靜地學(xué)習(xí)聽歌，安靜地等待，等待下一次的結(jié)束和開始。

你的夢也有了色彩，雖然有時會夢到張牙舞爪的化學(xué)題或者兇神惡煞的老師，但你有了可以回味的東西。而回憶，不管好壞，總是美的。

當(dāng)然，你也會遇到困難，遇到挫折。你會偶爾因作業(yè)不夠認真而挨罵，你會因與瑾琪發(fā)生爭執(zhí)而心里難過又伴著不甘，但你同樣會微笑，因為，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看著你因自己一天天的進步而高興，親愛的默默，我，大家，都為你而高興。

有希望的人，生活才會給予他希望。

你要記住。

上帝沒有也不會安排誰是誰的救世主，但在冥冥之中會有引渡你通向希望的人出現(xiàn)，然后和你一起走下去，但在此之前，你要看到希望就像在一片狼藉的心境中收到天使掉落的羽毛，然后用自己的生命去愛自己。

這又不是決絕，而是學(xué)會心如止水地淡然一切。

這又不是決絕，而是一種成熟與永不放棄希望的勇氣。

這又不是決絕，而是面對滿目瘡痍的心靈我們依然可以幸福微笑。

命大概如此了。默默，你用平滑的曲線畫掉今天最后一項任務(wù)后，滿心感念地關(guān)上燈，等待黎明侵入窗欞。

夜深了，你已經(jīng)沉沉地睡去了。

但是你的心依舊醒著，等待下一次安靜的休憩。

哦，默默，親愛的默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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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一種低語的姿態(tài)述說著一個名叫默默的孩子的成長經(jīng)歷和心事獨白，生活的具象拋灑了太多的歡欣和隨意，冰涼的語言透出了太多的掙扎和壓抑的悲傷。這個世界是如此真實地存在著，簡單而豐富，我們的無奈便也就如此真實地擺放在心上，貧乏而厚重。那么，世界和無奈到底有多少意義呢？思考著這樣的問題，大多數(shù)時間里，我只能搖頭，然后沉默，默默地低下頭，默默地繼續(xù)往前走。不是生活的導(dǎo)演，便不能任意安排這樣那樣讓所有人都歡喜的過程和結(jié)局；做著生活里的演員，便常常忽略了自我內(nèi)心的真切感受。對于生活這樣的蠻橫，默默深埋起每日里規(guī)律的恐慌，以一個孩子的倔強反抗著，但有時有帶著寵溺的心態(tài)去寬恕和包容。這種復(fù)雜的心態(tài)，只有自己最明白。

所以，默默，我想對你說，單純的孩子，就這樣長大了，但親愛的，請別難過其實，我在羨慕著你，那些輕飄起來的憂傷是那么甜蜜而豐盛，而我的憂傷，已經(jīng)陳舊，重得再也飄不起來，再向歲月借一雙翅膀，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