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升入重點高中一中,我的心里有喜悅,也有忐忑不安。全是因為一個叫沈燦的女生。
沈燦這樣的名字,自從開學(xué),就開始在整個校園里流傳。她的父親是市里著名的企業(yè)家沈若文,家財萬貫。每日上學(xué)放學(xué)沈燦都是搭座父親的寶馬車。因為父親成日在外忙碌,專門為她雇傭了一個私人司機。她身材高挑,身上所穿的,都是當(dāng)今名牌最新款,她走起路來,傲視一切,氣質(zhì)非凡。
這樣的女生,成為了人人羨慕的公主,走在校園里,總是惹來不少關(guān)切的目光。
除了良好的家庭背景,沈燦還才藝兼?zhèn)?。她?dān)任一家校園雜志社的專欄寫手,并從初中開始就給報刊雜志寫稿。除了寫稿子,她還會彈一手好聽的鋼琴。
我仍記得開學(xué)時的迎新晚會上,她是唯一的一個新生,參與到節(jié)目當(dāng)中。月色如水,她的琴聲響起,全場立刻變得鴉雀無聲,沉浸在美妙柔和的琴聲中,我的眼前亦是一片行云流水。演奏完畢,好奇的男生女生紛紛打聽剛才演奏者的名字。當(dāng)?shù)弥褪巧驙N的時候,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感嘆:美女加才女,難怪女生會羨慕嫉妒,男生會癡迷慌亂,老師會對她如此寵幸。
我默默地聽著同學(xué)嘴里的傳言,內(nèi)心有喜悅,也有提心吊膽。
我怕遇到沈燦。老遠(yuǎn)碰到她,我會立刻轉(zhuǎn)身走開,或者蹲下來系鞋帶。偌大的校園,我走起路來,像一個賊。有同學(xué)開玩笑地說:馬偉銘,你看你,走個路都左顧右盼,是不是在找美女?
我尷尬地笑,內(nèi)心卻是一片荒涼。還好,沈燦,我沒有和你一個班級。
2
可是,上天總是愛捉弄人,我不斷地閃躲,卻還是換來了和沈燦的不期而遇。
和沈燦第一次相遇,是在學(xué)校餐廳里。周五的下午,我一個人對著白菜米飯,還有母親腌制的辣蘿卜,吃得津津有味。沈燦的突然出現(xiàn),讓我驚慌失措。
我一直以為,六點半,吃晚飯的高峰期已經(jīng)過去了。食堂里,應(yīng)該沒有幾個人了。我特意找了個角落,可是,我還是碰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碰到的沈燦。
沈燦端著兩只烤雞腿放到我餐桌上的。我看著她旁邊幾個女生的表情,自己一下子就變得面紅耳赤。沈燦,你原來用這種方法,在眾目睽睽之下,傷害一個男生敏感的自尊。你的報復(fù)手段,果然無比狠毒。
沈燦接下來的舉動,更讓我目瞪口呆。她緩緩拿起盛著辣蘿卜咸菜的瓶子,拿起一塊,放進(jìn)嘴里,咀嚼著說:宋阿姨腌制的咸菜還是那么好吃。
那幾個女生哧哧笑了。我的心里早已是怒火中燒。我站起身,急促地把沈燦送我的兩個雞腿扔到了垃圾筒里?;剡^頭,我聲音哽咽,對著一臉從容不迫地沈燦說:沈燦,既然你喜歡吃那咸菜,就送給你。另外,你不要欺人太甚。
轉(zhuǎn)身離開,我告訴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要在沈燦面前哭。卻聽到沈燦在背后大聲喊:馬旦,我找你好久了,你在幾班?
周圍的女生哈哈大笑起來,有女生問沈燦:你認(rèn)識他?怎么叫這么奇怪的名字?。?/p>
沈燦笑著說:小學(xué)同學(xué),好久沒聯(lián)系了,這次見到怪親切的。誰知道他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晚自習(xí)時間,我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眼睛就濕潤了。我趴在桌子上,佯裝身體不舒服,實際上,讓眼淚盡情地流。
沈燦,我與你,終究是回不到從前了。你是富家公主,出手闊綽。而我卻淪為一個窮小子,吃一頓飯,都得計算消費了多少。我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連吃飯都是選一個最隱蔽的角落,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我的窮困的秘密。
正是青春年紀(jì),虛榮的我告訴同學(xué),我的母親是一家外貿(mào)公司的經(jīng)理,我的父親在國外做研究工作,父母從小教我節(jié)儉,所以我對吃穿總是不講究,習(xí)慣穿校服,習(xí)慣吃清淡的飯菜。
因為怕被別人看不起。我用最卑劣的手段,欺騙著同學(xué),也欺騙著自己。一個人為自己演出一部可笑的獨角劇。
我的父親,在我九歲那年,因為一場交通事故離開我們。
我的母親,在那年碰到工廠裁員,后來,她一個人在市里租了一個小店,賣麻辣燙。
沈燦,知道我的一切秘密,我生怕碰到她,生怕她戳破我虛偽的面具,讓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騙子。我百般地躲避她,卻還是被她碰見。
而餐廳里,遭遇她的一番奚落,我開始惶恐。沈燦,是我的一個噩夢。
我想,沈燦一直在恨我和母親,這些年,不曾間斷。
3
與沈燦偶然相遇的一個星期后,她第一次來教室來找我。
課間時分,她站在教室門口大聲地喊我的名字:馬偉銘,你出來一下。
她的話,使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很多人饒有興致地看看我,再看看她。我坐在座位上,雙手有些發(fā)抖,臉上有汗冒出。我不知道該不該出去。我的心里只有一個疑問:沈燦,你究竟又要做什么?
臭小子,你出不出來?你不出來,我進(jìn)去了。沈燦在門口狂吼,氣質(zhì)全無,像一個發(fā)怒的潑婦。
我低著頭,雙手胡亂地搓在一起,不敢抬頭,只期望時間能夠過得再快點,上課鈴聲能夠馬上響起,我的尷尬不安才會馬上消失。周圍有好事者不停的唏噓聲,而我,像一個被人耍弄的猴子,很無助。
事情的結(jié)束,是班里一個叫程遠(yuǎn)的男生,昂首挺胸地走到教室門口,接過沈燦送給我的一大包東西。我知道,程遠(yuǎn)喜歡沈燦,聽說,他還給沈燦寫過情書,沈燦還邀他一起吃過飯。他和沈燦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
而程遠(yuǎn),也是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男生,他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人長得也帥氣,籃球打得也特棒。程遠(yuǎn)和沈燦,在我看來,真的很般配。
當(dāng)我拿出沈燦送我的一大包東西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里面有一套全新的NIKE運動裝,有一部嶄新的名牌手機,有五本課外輔導(dǎo)書,還有許多營養(yǎng)品。
全班嘩然,我呆呆地看著程遠(yuǎn),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火要冒出。
我站起身,將所有的東西一一放進(jìn)那個精美的挎包中,聲音平淡:程遠(yuǎn),麻煩你把這些東西還給沈燦。
程遠(yuǎn)的表情,變得驚訝又迷茫:馬偉銘,你真要這樣做?
我點頭,坐在座位上,不愿多說一句話。
上課時間,我佯裝風(fēng)平浪靜,內(nèi)心卻已經(jīng)是波濤洶涌。沈燦,我不能要你的東西,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的憐憫。沈燦,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盡管,曾經(jīng)的我們是那么快樂??墒?,時光茬苒,一切都已經(jīng)物是人非。而我,卻只能用仰望的姿態(tài)去看你。
4
我的拒絕與冷漠,惹惱了沈燦。周一早上的自習(xí)課,她沖進(jìn)教室拉著我就往操場上跑。
看著眼前氣勢洶洶的沈燦,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她總是對我指手畫腳,發(fā)號施令。而現(xiàn)在,她淚眼迷蒙地站在我眼前,聲音哽咽:馬旦,你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我只想幫助你,不想看你這么辛苦,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瞪著她,壓抑多日的委屈終于爆發(fā),我朝她吼道:沈燦,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那些破玩意,我不稀罕。還有,你以后最好別難為我了,不要再讓我難堪。否則,我會恨你的,就像你恨我和我媽一樣恨你。
我的話,徹底擊垮了沈燦,她蹲在地上,任眼淚滂沱。沈燦哭得傷心,我的心里也是疼痛彌漫。
曾經(jīng)的我們,不是這樣的。多年不見,我們之間有了太大的差距,有了厚重的隔閡,有了無法逾越的鴻溝。
時間是毒藥,將我們,由熟悉催化成陌生。
十月末的天氣,有些涼。我抹抹眼角,舒口氣說:沈燦,你放心,我以后會有出息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刮目相看。
沈燦抬起頭,長發(fā)遮住她紅腫的雙眼,她問我:宋阿姨,還好嗎?
我冷笑:好,好著呢。為了生意,她每天凌晨四點起床,騎兩個小時的三輪車去很遠(yuǎn)的菜市場賣菜。這么多年,她帶著我在外奔波,有嚴(yán)重的胃病,她也不舍得去醫(yī)院檢查。對于我,她毫不吝嗇,可是這么多年,她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她會經(jīng)常提到你,然后會在我面前大哭……沈燦,你說她能不好嗎?
我的話,讓沈燦沉默了,站起身,她緩緩地說:馬旦,去上課吧。馬旦,你要記得,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和她,從來都沒有。
看著我驚愕的表情,沈燦拍拍我的肩膀,說:馬旦,這么多年,我很想你們。
教室門口,一下子就看到了一臉失落的程遠(yuǎn)。他看著我,欲言又止。
這一切,我都明了。程遠(yuǎn)喜歡沈燦,很喜歡很喜歡。
5
周末假期,我去幫母親做事。
沈燦的突然出現(xiàn),令我和母親都呆住了。
她走進(jìn)店里,饒有興致地看看簡陋的店鋪,環(huán)顧四周,怪怪地說:我以為我的離開,能換來你們的好日子呢,看看現(xiàn)在……
話還未說完,她就搖搖頭,揚長而去,她沒有送給母親只字片言,甚至沒有看母親一眼。
母親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淚水盈滿了眼眶。她喃喃道:她都長這么大了,變這么漂亮了,可她還是這么討厭我……
母親的眼淚觸動我內(nèi)心最敏感的神經(jīng)。我急匆匆地走出店鋪,我要去找沈燦,我要告訴她:以后不要再來騷擾我,更不能來這里羞辱母親。
巷子口轉(zhuǎn)彎處,我看到了沈燦,她坐在地上,倚靠著墻壁,無聲地哭泣。她的身邊,是一臉焦急,手忙腳亂的程遠(yuǎn)。
見到我,程遠(yuǎn)怒氣沖沖地趕來,一拳就打在我的左臉上,狠狠地說:馬偉銘,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欺負(fù)沈燦。
我捂著臉,看著嘴角流出的血,痛苦地說不出話來。
沈燦發(fā)瘋一樣站起來撕扯著程遠(yuǎn)的衣服,喊道:程遠(yuǎn),你怎么可以打他,怎么可以,你快點向他道歉。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沒有想到沈燦的反應(yīng)會這么大。程遠(yuǎn)也沒有料到,他站在原地,面色蒼白,猶豫了一會,才哽咽地說:馬偉銘,對不起。
轉(zhuǎn)過身,他看著沈燦,委屈地說:為什么?沈燦,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可是為什么你一直維護(hù)這個小子?連錢包里都是你和他小時候的合影?
沈燦擦擦眼角的淚,說:程遠(yuǎn),如果你傷害馬偉銘,你就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敵人。因為,從小到大,馬偉銘,他是我一直想要保護(hù)的人,我絕對不允許別人傷害他。
她的聲音堅定不移,鏗鏘有力。
我冷笑:沈燦,你的表演真精彩。我不需要你的保護(hù),因為我壓根就不認(rèn)識你。所以,你最好不要再來騷擾我和媽媽,如果你真想讓我好過,那我們就當(dāng)陌路人吧。
我的話,讓程遠(yuǎn)震驚,讓沈燦絕望。
6
沈燦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我的生活一如平常,波瀾不驚。
高二開學(xué),沈燦的突然轉(zhuǎn)學(xué),讓所有人都驚訝不已。聽說,她轉(zhuǎn)到一個貴族學(xué)校,還聽說,她正在應(yīng)雜志社的邀請,寫一部小說《流年惘然》。
我以為,我和沈燦再也沒有交集??墒?,我還是會時常從母親的嘴里得到沈燦的消息。她說,周末的時候,沈燦會經(jīng)常從貴族學(xué)校跑出來,去幫她做事。
因為沈燦,母親整日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心情也開始好轉(zhuǎn)起來。她說:這么多年,沈燦一直惦記著她,從來沒有恨過她。
我聽著母親的絮叨,心里有些難受。我在雜志上讀過沈燦的文字,她說:曾經(jīng)的我叫馬蘭,那時,我很幸?!偃缬幸惶?,我突然離開,會不會有人為我哭泣?我很懷念兒時的生活。
我的夢境里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兒時的沈燦和我。
那時候,她叫馬蘭,我叫馬旦。她是我姐,我是她弟。她大我一歲。為了照顧我,她寧愿多在幼兒園呆一年,就是怕別的小朋友欺負(fù)我。
剛出生時,三十得子的父親給我起了一個很俗的名字:馬旦。聽老人說,這樣的名字,孩子會活得順利。
直到小學(xué)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這樣的名字給我?guī)矶啻蟮睦_,我的哭鬧,使得父親給我改名字。
可是,九歲那年,一直疼愛我的父親,因為意外事故而去世。
下崗的母親抱著我和馬蘭,哭得痛不欲生。而在此時,馬蘭的身份才被揭破,母親告訴馬蘭,她是商人沈若文的私生女。親生母親因難產(chǎn)而死去,是在醫(yī)院做保潔工作的母親,將她領(lǐng)養(yǎng)回家。
而現(xiàn)在這樣的貧困的家境,母親只能聯(lián)系沈若文,將馬蘭接走。
十歲的馬蘭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成日郁郁在心,不肯答應(yīng)母親。她跪在母親面前淚流滿面:媽,我可以不上學(xué),我?guī)湍阋黄痧B(yǎng)家,供弟弟讀書,只要你不把我送出去就好。
母親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是她知道,絕對不能耽誤馬蘭的前程。去了沈家,那樣的優(yōu)越條件可以讓馬蘭,前程似錦。
馬蘭走的那天,抱住孱弱的母親,哭得撕心裂肺。臨上車的時候,她一改常態(tài),冷冷地對母親說:你要記得,你把我送走,我會恨你和馬旦一輩子。
因為這句話,母親想起來就心痛得流淚。后來,母親帶我去別的城市打拼,日子過得異常艱難。
因為考高中,我們回到原來的城市,而從前的馬蘭,變成了沈燦。除了名字的變化,她的一切,都與我有了天壤之別。
可是,我知道,這么多年,她過得并不快樂。她的親生父親沈若文早已在國外定居,并有一個事業(yè)有成的兒子。只是為了盡到養(yǎng)育的責(zé)任,他在國內(nèi)給了沈燦最好的物質(zhì)條件,以補償這么多年來對沈燦的虧欠。
得知沈燦和我在同一所高中,我一直以為,她會對母親與我,恨之入骨。
而事實,并非如此。
我收到過沈燦的來信,信紙是皺巴巴的,我想她寫信的時候,一定很難過,眼淚都滴落到了信紙上。
她說,我親愛的弟弟,緣何你變得這么討厭我?我們彼此之間已經(jīng)是那么陌生。而我只想幫助你。我努力學(xué)習(xí)考入一中,只是為了能夠像小時候一樣,在你需要的時候,站出來保護(hù)你。
可是,弟弟,你長大了,不需要我了。我很難過,只能離開。因為,我的離開能讓你安心學(xué)習(xí)……。
弟弟,你要加油。姐姐永遠(yuǎn)愛你和媽媽。
我與父親約定,等過了高考,我就可以和你們一起生活了
……
……
沈燦的信,我逐字逐句地認(rèn)真讀著,每個字都銘記在心。
7
高考以后,我們就會在一起生活了。
我反復(fù)揣摩著這句話。如果沈燦說的是真的,那我和媽媽將會是多么開心。
當(dāng)下一個夏天到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為高考做準(zhǔn)備了。母親成日往家里提大袋大袋的營養(yǎng)品,她面色為難地說:這些,都是沈燦買的,孩子,你不要拒絕,這些都是她的心意啊。
我咬著嘴唇,點點頭,笑著說:媽,你告訴她,我會加油的。還有,你告訴她,高考之后,我們就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生活了。
備戰(zhàn)高考的日子,程遠(yuǎn)與我卻變得親如兄弟一般。他說:咱倆一起,可以互相競爭,促進(jìn)學(xué)習(xí)。
我暗笑,其實,我明白,他是沈燦安排在我身邊的一個小特務(wù),盯著我的一舉一動。這么想來,我倒是想念沈燦了。高考,她準(zhǔn)備得又怎么樣了呢?
高考完的那個下午,我終于鼓起勇氣去找沈燦,校門口,笑顏如花的沈燦還沒來得及向我打招呼,就有人慌忙招呼她:沈燦,快點出發(fā),我們要為你的新書拍攝插圖。
我站在原地,看著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沈燦被雜志社的人拉到車上,窗口,她伸出腦袋朝我揮手,喊道:馬旦,你等我啊,晚上我就回來了。拍完插圖,姐姐就和你們一起了。
站在一旁的程遠(yuǎn),若有所思地點頭,朝她揮手:沈燦,是呀,考試完了,我們就可以一起了。
沈燦做了個鬼臉,陰陽怪氣地說:我才不要和你一起。
我站在一旁,捂著肚子笑。然后問程遠(yuǎn):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程遠(yuǎn)點頭,笑得陽光燦爛,拍著我的肩膀說:兄弟,不好意思啊,以前誤會了你。
8
可是高考完的那個晚上,我們并沒有見到沈燦。
她為了拍攝新書插圖,卻失足掉下山去,被半山腰的松樹刮住,病情嚴(yán)重。沈燦病危住院,情況稍有好轉(zhuǎn),就被聞訊而來的沈若文接到國外去治療。
我與母親,還有程遠(yuǎn),守護(hù)在沈燦的病房門口,卻被沈若文的隨從推開,連沈燦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沈燦的意外,令母親哭得肝腸寸斷。而程遠(yuǎn)也終日神情憔悴,不發(fā)一言。
沈燦,馬蘭。不同的名字,卻有著相同的多舛命運。
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我還是和程遠(yuǎn)去了沈燦所在的學(xué)校,沈燦的高考成績很好,我們?nèi)齻€填報了同一所大學(xué)。盡管,我們知道,沈燦回來的機會微乎其微。
八月,流年似火。沈燦的新書《流年惘然》如期發(fā)行。
我始終沒敢去買沈燦的新書,我怕看了她的書,我會夜夜失眠。實際上,我是害怕懷念。越是懷念從前,越讓我覺得痛苦不堪。
沒有沈若文的聯(lián)絡(luò)方式,沈燦在加拿大的治療情況,我們不得而知,只有日夜祈禱。
我與母親卻收到了雜志社寄來的巨額稿費。面對我與母親的不解,雜志社解釋說,沈燦從前就說過,要把所得的稿費都給你們。
母親與我,恍然又默然。雜志社編輯又說,你們沒有看她的新書嗎?她新書的扉頁上寫著:獻(xiàn)給我最親愛的母親和弟弟。
我去買了《流年惘然》,鮮綠色的草地,藍(lán)色的天空,還有白衣的少年和少女,這樣青春撲鼻的封面,讓很多人都很喜歡??墒俏抑幌崎_扉頁,看著那一行字,就忍不住在在公交車上哭了。
旁邊有一個女生碰碰我,哽咽地說:嗯,你也哭了,這本書很感人的,我們班好多人都看呢。
我擦擦眼睛,心想:沈燦,如果你知道新書大賣,一定很開心吧?
9
我們的通知書同時來臨。沈燦的通知書,卻被所在的學(xué)??哿?,沈燦的班主任說,沈燦的父親說過,通知書要學(xué)校先保管。
我和程遠(yuǎn),面面相覷。沈燦,我們曾經(jīng)想象的美好,也許都化為了泡影。
九月,我與程遠(yuǎn)踏上北去的列車。
大學(xué)里,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月的軍訓(xùn)。軍訓(xùn)的最后一天,我和程遠(yuǎn)坐在樹蔭下乘涼,我問他:要是沈燦再也不回來,你會怎么辦?
我會一直等,或者我會去加拿大找她,除非她……
除非我怎么了?你們兩個混蛋,趕緊來幫我搬行李。一輛出租車突然停在我們面前,這令我和程遠(yuǎn)欣喜若狂。出租車上,一臉燦爛的,不正是沈燦嗎?
程遠(yuǎn)揉了揉眼睛,又自己掐了自己兩下,跺跺腳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燦二話不說,上來就狠狠地掐著程遠(yuǎn)的胳膊,挑釁地說:你以為我是鬼???現(xiàn)在相信了吧?
我也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沈燦,你,你……
沈燦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命令道:我現(xiàn)在不叫沈燦,我叫馬蘭,不對,不對,你還是得叫我姐,姐就要保護(hù)你一輩子了,你甩都甩不掉。
你什么時候出的院?為什么來得這么巧?。康杰娪?xùn)完畢的時候才來?
我啊,在加拿大住了兩個月院,嗯,又玩了一個月散心,然后就回來了,誰像你們這么傻啊,還要軍訓(xùn)。我要是曬黑了,就沒有男生敢追我了……
一席話,程遠(yuǎn)的臉色立馬變成了豬肝色:沈燦,有我在,看誰敢追你。
沈燦把我拉到旁邊,不懷好意地笑著說:馬旦,你去幫姐姐買瓶飲料吧,姐以后就不叫你的小名了。
我轉(zhuǎn)過身,不滿地說:馬蘭,你以為我還是那個傻瓜馬旦啊,我現(xiàn)在長大了,不會像小時候一樣上你的當(dāng)了。
程遠(yuǎn)好奇地問:你姐小時候怎么騙你了?
10
馬旦,去給我偷根黃瓜。
不行,媽媽晚上做菜要吃的。對了,你不能叫我馬旦,我已經(jīng)改名了,我現(xiàn)在叫馬偉銘,這個名字的含義呢,就是我將來要成為一個偉大的人物,別人都會把我的名字銘記在心。
好吧好吧,馬旦,你要是去給我偷根黃瓜,我就不叫你馬旦了。
真的?
真的!
于是,傻乎乎的我去廚房為馬蘭偷了根媽媽做晚飯的黃瓜。
馬蘭吃得嘎嘣脆,開心地笑著說:謝謝你,馬旦。
我暴跳如雷:我不叫馬旦,我叫馬偉銘。
好吧好吧,馬旦,要是你向媽媽承認(rèn)黃瓜是你偷的,我以后就不叫你馬旦了,叫你那個非常好聽的名字——馬偉銘。
真的?
嗯,真的
……
那年,我八歲,馬蘭九歲。
而現(xiàn)在,我十八歲,馬蘭十九歲?,F(xiàn)在的我們,和十年前一樣,很快樂。十年里,幸福只是轉(zhuǎn)了個大圈,現(xiàn)在,它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