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的我們,擁有最干凈純潔的感情。或許那一瞬間的相遇,就是這一輩子后最在意的青春。可當我們回頭再來看時,已經(jīng)劃成血淋淋的傷口,即使結痂,也不曾遺忘痛楚。在我在意的那個時刻,是什么,讓我錯過了你?一年又一年牢記說話的人,卻不再會賦予說話人任何一個名字…痛苦與背叛,十年的時光,需要交還的,只是一個到最后也沒能被看到的“我”字。
推開“咿咿呀呀”的門,依舊是彼時橙黃色的桌椅。這里上演的一出出劇目,是我們不堪回憶的曾經(jīng)。我們分別扮演著倔強的自己,吞咽苦澀的淚水,來祭奠亡故的悲傷。
躺在記憶的軌道,青春呼嘯而過。
2004年8月23日
即將啟程去軍訓的那天早晨。
熟悉的背影,緩和而又犀利的肩線,即使是在一片身著迷彩的人群中,子川也認得出。子川輕輕拍了拍他。
男生轉(zhuǎn)過身來,臉上洋溢著略帶成熟的稚嫩微笑。
“以后的三年,又要一起度過了。”
“嗯,又是在同一個班呢!”子川仔細看看他,僅僅是一個暑假沒有見面,個頭卻已經(jīng)拔高了不少。
男生似乎看懂了子川眼神里的東西,他興奮地伸出手,做了個比個頭的手勢。
那一年的我們,都還是小孩子。開心地笑,悲傷地哭,用不同的行為肆意表達著自己的情感。每一個人都在包容著那樣稚嫩的我們,像是捧在手中的沒有瑕疵的水晶。
生怕失手之后,重重地摔碎在地。
2004年10月27日
圖書館里總是流動著難以名狀的悲傷氣氛,安靜得令人窒息,撲面而來的壓抑感總是把子川拒之門外。然而這樣的安靜卻可以容下同樣安靜的他,安靜的聲音、安靜的外表、安靜的背影、安靜的微笑,他是那樣純白的一張紙。他有一雙新生兒似的眼睛,善于發(fā)現(xiàn)的眼睛。
深藍色的封皮,以及主人公憂郁的眼神,完全不同于許多年后的世俗,像是白紙上剛剛沾染了墨跡。封皮上是在夢里也很清晰的字跡:半島鐵盒Iron Box of an Island By Vincent FangJay Chou. 那些青春的畫面以及疼痛著心靈最軟處的傷感華麗,再一次地回到子川手中。
“學校的圖書館里竟然有這個?!”子川有點驚訝,小心翼翼地翻開它,感覺它仿佛就是兩年前丟失的那一本。
他頗有成就感地點點頭,因為他看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驚訝表情。
書上附著的塵土,證明它塵封已久的事實,不知道是怎樣被他找到的。子川小心地捧著《半島鐵盒》,眼睛定格在九十四頁的《青春》上。
他在一旁說:“只有方文山才寫得出那樣的詩句吧!”
子川讀著《青春》,微微地點了點頭。
2004年12月29日
語文課上總是少不了看各種片子,《媽媽再愛我一次》是當年風靡一時的電影,如今也被搬上課堂。淚水與親情,最容易讓人動容的題材。那些熟悉的畫面,在爸爸離開之后不斷重演。
子川耳邊不停地重復著電影里小強的哭喊:“我要爸爸!”
我要爸爸。這是多么熟悉的句子,這是自己不知道說過多少次的句子。爸爸,這個陌生的詞,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口中。她依然記得爸爸離開的背影,記得媽媽擦干眼淚說:“跟爸爸說再見?!?/p>
她不喜歡說再見,她從不對任何一個人說再見。
爸爸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存在于自己的記憶里,不管別人對他的評價如何,他曾經(jīng)是她最愛的人,他們有著切不斷的血緣關系。這比什么都重要。
即使你讓我和媽媽度過了最不堪回憶的日子,我還是愛你;即使你是別人眼里冷漠無情萬惡不赦的人,我還是愛你;即使將來有一天你沒有在大街上認出我,我還是愛你;即使你死去的哀告上子女的名字不是我,我還是愛你;即使你永遠不會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我還是愛你……
當《世上只有媽媽好》響起時,子川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給你。”他遞來紙巾,眼角卻也有未流出的淚,“不要哭了?!?/p>
1998年,小小的他對子川說“不要哭了,子川最好了”;2000年的某一天,他說不要放棄自己;2002年的某一天,他說要愛自己。這些別人眼里微不足道的話,卻構成子川最好的支撐。
“你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
“記得?!弊哟ú粮裳蹨I說,“一直都記得?!?/p>
課桌下面,他把手輕輕附在子川的手上。
曾經(jīng)以為這樣,就是全世界了。
2005年1月5日
華燈初上,照亮了一片放學的人群,單車穿梭在其中,給寂靜的城市渲染了一片流光。不過這個冬天,卻不給予絲毫憐憫地寒冷著。
“怎么不戴手套?”他看著握在車把上的那雙手,問道。
“落在教室了?!弊哟ǖ氖謨龅冒l(fā)紫。
他剎住車,子川跟著停下來。
“給你?!彼率痔走f給子川。
“不用,不冷的……”
“聽我的?!辈蝗莼亟^的口吻。
子川接過手套,把手伸進去,感受到溫暖而熟悉的氣息。
“你的手好大呢!”自己帶著他的手套,樣子很滑稽。
“就應該比你的大才對??!”他笑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添了幾分成熟的氣息,“有個問題要問你?!?/p>
子川偏過頭去聽。
“如果要你在班里的男生里選擇……你會選哪個?”
子川咀嚼著問題的含義,沒有說話。
“那我問,你來說?!?/p>
……
“那……宇澤呢?”
“不可能的。”子川失聲笑出來,“我選他?怎么可能?!”
“那還有……最后一個人?!彼⌒囊硪淼卣f:“一個字的。”
“……哪里有人的名字是……一個字的?”子川不解。
“那要靠你自己找答案嘍?!?/p>
到了分手的路口,他從書包里取出一樣東西。
“吶,給你?!彼t腆地笑了,“我偶然間遇到的。”
子川笑著接過它。深藍色的包裝,沉甸甸的感覺,近似于正方形的形狀,以及兩厘米的厚度。子川猜到了包裹在里面的是什么。
“謝謝,趕快回家吧。”
“你先走?!?/p>
“嗯?!弊哟T著車子轉(zhuǎn)身離開,聽到他說:
“路上小心,再……”
“別說再見!”子川轉(zhuǎn)過身阻止他。
他笑著說:“知道了?!?/p>
隔了一段距離之后,子川才發(fā)現(xiàn)還戴著他的手套。想回過頭去看他是否走遠,但又覺得沒必要。大概早就走了吧,子川這樣想著,但還是調(diào)轉(zhuǎn)過去。
冬日里的風夾帶著寒冷的氣息,劃過一張張年輕的面龐。干枯的虬枝渲染著悲涼的氣氛。然而那個熟悉的身影才是整個場景的中心,才是最溫暖的存在。
他還停在那里,影子被昏黃的路燈光拉長。
那是子川曾見到過的,最美好的形狀。
2006年3月29日
像是缺少茶前飯后的話題,學生們整日無聊地重復著昨天做著的事情,但總是有人制造不同的新聞以供消遣。
子川手里捏著宇澤的信,說不上什么感覺。宇澤,算是子川很不看好的人。而宇澤卻是他的朋友。
看著信上不通順的句子,子川嘲弄地笑一下。在別人的“茶前飯后”,也多了關于自己的種種。惟獨他,一直默不做聲。
2006年4月6日
剩下的日子里,子川再沒有和宇澤講過一句話。他頻頻幫宇澤傳話過來。子川不曾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表現(xiàn)。各種杜撰后的爛俗情節(jié)不斷敲打著子川的神經(jīng),也許再給她一記重拳,整個人就會徹底崩潰。
放學的時候他叫出子川。樓道一端的水房,這時候沒什么人經(jīng)過。她低著頭站在一邊等他開口。
“宇澤讓我跟你說……”
“你是他的傳聲筒嗎?!”子川憤然打斷他的話。
微微捏緊的拳頭,卻依舊保持著平靜。
“那好,我把我要說的告訴你?!鄙钗豢跉?,“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他傳話。”
她抬頭看著他。
“以后……”似乎他的心里在掙扎,“不要把我卷入到你們兩個的事情里。”
子川呆在那里。這是我們兩個的事情?
那些流言蜚語終于奏效,那些編故事的人此刻也該在竊喜吧!
他沒有停留,轉(zhuǎn)身離開。1厘米,2厘米,……子川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恍惚間看到轉(zhuǎn)身離去的爸爸和小小的自己。當爸爸離開以后,子川不愿生命中任何一個人離去。
子川看著他的背影,淚突然流下來。他沒有轉(zhuǎn)身,狠狠地抽出了手。
我的劇目中,不再會賦予你任何一個名字,甚至不會給你“路人甲”的頭銜,不再會有你的出現(xiàn),不會再讓你為難。這是你,要我劃清的界限。
2006年12月6日
中考前夕,晨讀。
空氣中時刻彌漫著緊張的氣息。借著背投的反射,她看到他把頭沉沉地埋在臂彎。一落千丈的成績,嘴角的傷口,完全不同于以前干凈純白的樣子。關于他突然間的轉(zhuǎn)變,大家賦予了各種各樣的傳聞。子川突然有了奇怪的感覺,像看到了一幅遺像,相片最中間是那個擁有安靜笑容的少年。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子川的心莫明地沉重了起來。
“子川,你來?!卑嘀魅卧诮淌依铩耙暡臁绷艘蝗?,喚子川出去。
“……他們家的事……大概你也知道了?!?/p>
子川完全不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你得空勸勸他,你們一起長大的,他有什么話可能會跟你說?!?/p>
原來是他。從后門的窗戶看進去,那個疲憊的身影一動不動地趴在橙黃色的課桌上。一雙手緊緊揪住子川的心。然而這時,腦海出現(xiàn)了那個曾經(jīng)冷漠的背影,出現(xiàn)了他和自己之間清晰存在的那條界限。于是——
“老師……”
“嗯?”
“……我跟他……不太熟?!?/p>
2007年1月5日
城市里最熱鬧的時刻,莫過于孩子們放學回家的點鐘。前面是一片身著各校校服的學生們,都等在十字路口。跳過人群,子川看到那熟悉的犀利而緩和的肩線。子川默默地停在他身邊。
男生的余光里瞥見一雙凍得通紅的手,微微地縮在袖子里,伏在旁邊的車把上,與自己只有十公分的距離。然而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前方的紅綠燈。
“我們是好朋友,對吧?”子川先開口,臉上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冷漠。
“嗯?!睆男〉酱?,一直都是。
“不論發(fā)生什么事,都要把最后一段堅持下來?!?/p>
“我知道。”他始終沒有看子川一眼。
綠燈亮起來,子川并沒有跟他并行離開,她等下一趟。
他沒有回頭。他想起自己小小翼翼遞給她的那件深藍色禮物,想起藏在里面的秘密。
為什么一直都不回答?他難以釋懷。
不是說過要愛自己嗎?她亦然。
2007年6月25日
中考結束后,返校估分。
許多人在估分結束后匆匆離開了,每一個人都想要挽留,像是要挽留住我們共同的記憶,但每一個人,都沒有被賦予那樣的權利。這是有淚水也有歡笑的一天。
子川捧著班主任要的厚厚的材料走出教導處,向辦公室走去。
轉(zhuǎn)角。
突然出現(xiàn)的身影讓子川怔在那里,完全感受得到的熟悉氣息,讓兩個人同時剎住了腳步。并沒有出現(xiàn)任何電視劇里的爛俗情節(jié)。子川調(diào)整好最冷酷的一面,像往常一樣經(jīng)過他的身邊。
“子川……”
耳廓里傳入的是不同于當年那樣稚嫩的聲音,她不知道怎么應對的聲音。他究竟還是長大了。子川心里的堅冰轉(zhuǎn)瞬消融。然而當她決定卸下自己冷酷的面具轉(zhuǎn)過身時,她聽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句話——
“……再見了?!?/p>
陽光在他身后投下一片陰影——那曾經(jīng)在子川心里最美好的形狀。他的背影漸漸走出子川的視線,融解在布滿塵埃的空氣里?;腥婚g,子川看到了散落一地的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