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十年前,成都市區(qū)除了人頭攢動的各大商場外,每天還有各類商販游走在大街小巷。于是,各種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加上老百姓居家過日子的聲音,構成了一曲頗具地方特色的市井交響曲。
每天清晨,當雄雞啼叫劃破川西平原的濃霧,就會聽到一聲男性十足的吼聲:“倒桶子(馬桶)!”那時,成都平房居多,有廁所的院子非常少,馬桶是家家戶戶的必備之物。收集糞便的人拉著裝大糞桶的架子車來到每一條街道上,隨著這一聲吼叫,各家各戶倒馬桶、涮馬桶的聲音拉響了市井交響曲中的序曲。
吃早飯的時候,“豆?jié){,甜豆?jié){,熱豆?jié){”的聲音不絕于耳,一兩分錢買一大碗熱豆?jié){,和黃澄澄的油條一起吃,是那個時代的“黃金搭檔”。“賣發(fā)糕”、 “蒸蒸糕”的叫賣聲也一浪高過一浪……其中還夾雜著賣牛奶的聲音,牛奶在當時被人們視為奢侈品,一般人不敢買。如果是冬天,還能聽到賣羊肉湯的喊聲。熱氣騰騰的羊肉湯,給兩毛錢舀多少湯都行,端回家后和頭天的剩飯一起煮,加上自家腌制的泡菜,味道簡直不擺了。
早上8點以后,上學、上班的都走了,街上、院子里逐漸安靜下來。但緊接著又逐漸響起市井交響曲的新樂章。
“賣小白菜兒!”“賣白菜秧兒!”“賣青頭兒蘿卜!”這些帶著兒化音的叫賣聲非常好聽。農(nóng)民們或挑著擔子,或拉著小架子車,把自己生產(chǎn)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帶進城里來賣,留守在家的大爺、太婆們開始和賣菜的討價還價。叫賣內容隨著季節(jié)上市蔬菜的變化而變化。
“倒渣滓!”“倒炭灰!”那時,每家每戶都燒蜂窩煤,產(chǎn)生許多炭渣。每天上午,專門有人拉著架子車搖著鈴鐺來收集垃圾和炭渣。人們很自覺,普通垃圾和炭渣都分開裝在爛得不能再補了的盆子里,聽到鈴聲就端出來倒掉。
“賣曬衣竿!”筆直細長的竹竿是每家每戶晾曬衣物必不可少的工具。尤其是星期天,晾衣竿朝兩間房子上一搭,各種衣物、被單就成了大院里的一道風景線。平時,上班族趁天氣好把衣物、被子拿出來晾曬,臨走時交代一聲:“趙婆婆,我的東西晾起的,如果下雨請幫我收一下哈!”“要得,你放心嘛,保證不會出問題!”鄰里之間十分隨和。
“賣青果!退熱解渴的青果!”“賣荷葉,一分錢一張!”盛夏酷暑時節(jié),這些東西最受歡迎。
“撿亮瓦,撿漏瓦!”老成都多為瓦房,因為風吹雨打,加上貓兒在房上踩踏,屋瓦容易損壞,需要經(jīng)常翻檢。于是,就有了這樣一個專門檢修屋瓦的行當。撿瓦匠肩扛長梯,在小街小巷穿行。如若遇到哪家瓦壞屋漏,一聲招呼,就支起梯子麻利地爬上房頂檢修爛瓦。有時候,頑皮的小孩會跟在匠人后面喊:“撿亮瓦撿漏瓦,不撿不漏撿了包漏!”喊完,就一溜煙地跑了。
“補銻鍋,補鐵鍋!”“補洋瓷碗盆盆!”“補碗!”補鍋匠擔一挑子,手拿一串鐵片,邊走邊甩動鐵片,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同時還不斷吆喝。當時,瓷碗比較貴,摔壞了都要補好再用,好些人家的碗都有補丁。這是現(xiàn)在的人難以想象的。
“賣蜂窩煤奏奏!”“賣桐油石灰!”“賣燈草!”……
桐油石灰是用來補木桶、木盆的;燈草,據(jù)說煮牛奶時放一些可以起到清熱的作用。
“補涼席!”夏天使用的涼席壞了也有專門修補的篾匠師傅上門服務。
“彈棉絮!”棉絮用久了會板結,需要重新疏彈使之松軟。于是就有了用最原始的辦法來疏彈棉絮的手工業(yè)者:他們背一張巨弓,手拿一個木錘,遇雇主,就地擺開家什干起活兒來。于是,或院子里,或街頭巷尾便響起彈棉花的聲音。
“磨剪刀,起菜刀!”一串鐵片在磨刀人手中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磨刀人肩扛一條綁了厚厚磨刀石的凳子,吆喝聲具有獨特的成都味道,不同于北方“磨剪子來鏹菜刀……”這樣的吆喝聲。
“收廢品!收爛布巾巾(爛衣物),爛棉花爛罩子(成都方言:蚊帳)!”“收破銅爛鐵,爛鐵鍋爛銻鍋!”現(xiàn)在誰還收爛布巾巾、爛棉花呢?收廢品的已經(jīng)發(fā)展到收彩電、冰箱、電腦了,而且還懶得吆喝,用電喇叭招攬生意。
下午,老成都街道上響起市井交響曲的第三樂章。
“賣冰糕,果汁冰糕四分兒,牛奶冰糕五分兒!”小販把一個方形的保溫木箱挎在身上,一邊走一邊叫賣,他們把涼爽帶給市民,而自己卻累得滿頭大汗。后來發(fā)展到用自行車拉著冰糕箱沿街叫賣,再后來這種行當就消失了,因為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了電冰箱,冰糕也幾乎被各種美味的雪糕和冰激凌取代。
“叫咕咕,南瓜花!”翠綠色的昆蟲蟈蟈也能成為孩子們的玩物。裝蟈蟈的小籠子用麥稈編成,各式各樣,簡直就是一個精巧的手工藝品。
“叮當叮當叮叮當當!”這是賣麻糖(一種用麥芽糖制成的糖)的小販用一個薄鐵片和一把小錘敲出的極富音樂感的聲音。小孩子一聽到這清脆的敲擊聲就會纏著媽媽:“我要吃白麻糖?!辟u麻糖的小販用手中的鐵片做刀,小錘輕輕一敲,一塊麻糖就被敲下來了。那東西怪得很,如果單用手而不用鐵片和小錘,是無論如何也弄不下來的。成都人有一句俗話“冰糖服燒,麻糖服敲”,說的就是敲麻糖。
還有騸雞的。城里一些婆婆大娘自己喂有雞,那時的人們碗中缺少油水,為了使公雞長得肥一些,就將其騸了。于是,便產(chǎn)生了專門騸雞的行當。騸雞者一般不吆喝——大概覺得吆喝聲太難聽了,所以只是手拿一面巴掌大的小鑼,不時敲一下,只要聽到“咚”的一聲鑼響,就知道騸雞的來了。這算是老成都市井交響曲中的打擊樂。
下午四五點鐘左右,報販開始叫賣《成都晚報》:“賣晚報,成都晚報!”有的報販還將當天報紙上的重要內容吆喝出來:“我國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美國昨天開始轟炸越南北方,我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今天晚上周企何在錦江劇場演出拿手川?。 薄叭嗣耠娪霸簡螜C連放,上映驚險反特故事片《羊城暗哨》!”……
傍晚,一個很有韻味的聲音響起:“蚊煙兒喲蚊煙兒,買二仙牌香料喲,蚊煙兒……”賣蚊煙的手挎一長籃,籃內整齊地放著長條形的“蚊煙”,一邊走一邊唱,富有音樂節(jié)奏。當時各家各戶沒有今天這種滅蚊藥片,甚至連盤香都沒有,最常見的就是紙包著用鋸末和了“六六六”粉做成的蚊煙,點燃后非常嗆人。
當家家戶戶都點起“蚊煙兒”,關起門窗熏蚊子的時候,大人們便三三兩兩圍坐在院子里,手搖大蒲扇,天南海北地擺龍門陣。女孩們則靜靜地坐在旁邊聽外婆、奶奶唱一些莫名其妙的兒歌:“月亮月亮光光,芝麻芝麻燒香,燒死麻大姐氣死幺姑娘……”“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打燒酒……”
這時,男孩們就在院子里、大街上、小巷深處瘋耍,不時發(fā)出“沖啊、殺啊”的喊聲。
九十點鐘,“蚊煙兒”熏完了,父母呼喚自家孩子的聲音此起彼伏:“三娃子,快回來洗澡睡覺了!明天還要上學得嘛!”“錢大毛,還不回來嗦?想吃筍子熬肉了哇?”接著就是小鳥歸巢的聲音:“明天再來哈!”“要得!”
“還有沒得人沒有回來?關大門了哈!”各家院落隨即響起關門、上門栓的聲音。
老成都的市井交響曲在奏完最后一個音符后,喧鬧了一天的街巷漸漸安靜下來。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