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0像昨天、前天、一星期、三個月、十二年來的每一個中午那樣,走在由曙光圖書館通向第三十四大街的一條小路上。天氣略有些陰沉,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膠皮手套的味道。濕重的空氣順著兩鬢壓下來,穩(wěn)穩(wěn)地壓在雙肩。每個人都擔(dān)著空氣的擔(dān)子,有些人裝著滿不在乎,有些則把滿心忿恨或是委屈寫在臉上。
天可能會下雨,也可能不會。2510從曙光圖書館出來的時候,并沒有看看天氣,和她一起出來的2509也沒有。2509并沒有對她說應(yīng)當(dāng)回去取傘之類的話就走上了通向第三十三大街的路,2510也沒有說,因為他們只是出來吃午飯的,午飯與天氣無關(guān),與下雨無關(guān),與取傘無關(guān)。
2510其實是有一把傘的,是一把淡綠色的折疊傘。這把傘此時正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曙光圖書館一樓南側(cè)的幾排儲物柜的其中一間里,那一間上面貼著標簽,上面寫著“詩歌抄寫員2510”幾個字,和寫著“詩歌抄寫員2509”的柜子并排放著。它們的主人,2510和2509,和別的詩歌抄寫員一起,每天早上八點鐘來到曙光圖書館,取出筆和紙,到詩歌陳列室開始工作。他們把古今中外所有的詩歌按字母順序抄到紙上,在周圍繪上裝飾邊,再由詩歌裝訂員裝訂成冊。今天上午館長進來巡查時,批評了2510幾句,說她給博爾赫斯詩作的裝飾邊太過花哨,不合適。2510并沒有把這幾句批評放在心上,因為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她現(xiàn)在是一名合格的詩歌抄寫員。
館長已經(jīng)很老了,并且和大多數(shù)聰明的老人一樣嚴肅。當(dāng)她和2509第一天來到曙光圖書館工作的時候,館長指著墻上的五個紅色大字——自己的生活,對他們說,對于一名詩歌抄寫員唯一的要求,就是把自己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
此時詩歌抄寫員2510已經(jīng)走上了第三十四大街。那是一條比較熱鬧的街道,路邊餐館、服飾店、超市、汽車修理部的牌子整齊地掛成一排,潔凈光亮或臟污灰暗的各種顏色的小汽車,如同在方格本上一般有序地行駛著,即使在陰暗的天氣里。中午時分,街上的行人很多,有神色匆匆的,有懶散悠閑的,也有和她一樣表情冷傲的。他們按照各自的軌跡或快或慢地走著,沒有誰手中的咖啡灑到別人的襯衫上,沒有誰的絲綢裙子擦到別人的手提包發(fā)出窸窣的聲響,沒有誰慌慌張張地從一個胡同里竄出來撞到別人,沒有冒失鬼。
2510就在這人群中行走著,她的兩臂向后甩著,鞋跟輕輕點地,眼睛看著前方。她不去看身邊的東西。她的左邊有一棵老樹少了半邊身子,馬路對面有一幢高樓馬上就要竣工,正在建一個輝煌的頂;三家電影院都掛出了最新上線的電影海報。她只看著前方,她是去吃午飯的,不是在痛惜一個可憐的生命,不是在感嘆人類的建筑文明,不是在追逐電影文化,她此時此刻只是一個去吃午飯的詩歌抄寫員2510。
她走進了一家名叫“邊界”的小餐館,老板娘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十二年前她走進這家餐館的一瞬間,所有人都立刻知道了她的身份。人們充滿敬意地給她讓出一條路,服務(wù)生熱情又不失禮貌地侍立在一旁。此后她便一直享受著這種尊崇,直到今天,沒有什么不一樣。服務(wù)生越過兩張還沒有點菜的餐桌,徑直走到她身邊:“詩歌抄寫員小姐,您好。要點什么?還是海鮮燴飯?要不要嘗嘗今天的特價菜?不要?好的。一杯檸檬水?好的。請稍等,馬上就來?!?/p>
她坐在一張靠著隔板的桌子旁,等著上菜。不斷有人從“邊界”的藍色大門進來,他們?nèi)玑屩刎摰囟堵渖砩系目諝?,把烏云從肩上卸下來放在門口,隔著煙草和黑胡椒的霧氣向詩歌抄寫員小姐點頭致意。有這么一份工作是多么讓人羨慕!每個人都這樣想著,用敬畏的眼光頻頻觀望小口小口啜著檸檬水的詩歌抄寫員2510小姐,她舉止莊重,表情平靜,目光冷漠。那些后來的人手指在潔白光亮的餐桌上疲倦地敲擊著,等待服務(wù)生的眷顧。只有她有優(yōu)先權(quán),有些人不無嫉妒地想,而一些特別聰明的又想,像她這樣的人肯定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感覺吧?上帝賜予我們的神圣的感受她卻沒有,她其實是一個不完整的人。
她有一個多么好的生活!每個人都這么想,每個人都認識她,她是詩歌抄寫員2510小姐,她在別人的目光中生活在自己的生活中,她在自己的目光中生活在別人的目光中,她在上帝的目光中,獨自活著。
然而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幾乎好幾次要從中退出。每天早上八點到圖書館,晚上八點才可以離開。除去中午和晚上各兩小時的用餐時間,剩下的八個小時就要一直不停的抄寫詩歌。無論冬夏,手指很快就會僵硬,還會對鋼筆產(chǎn)生各種奇怪的感覺。有時候覺得它重得抬不起來,有時候明明握在手里卻又覺得毫無分量,筆尖綿軟,寫不出一個字。有一陣子她一碰到鋼筆就覺得癢,手指下面的血管癢得發(fā)麻,那些淡青色似乎都糾成了結(jié),在皮膚下面突突地跳著,尋找著她神經(jīng)薄弱的地方。她麻癢難耐,不停地抓、撓,用牙齒狠狠咬自己的手指,讓牙印和青斑交疊著盛開在她手上。過不多久她又無緣無故地覺得鋼筆令人惡心,筆尖上的綠銹像是發(fā)霉的食物上的霉斑,筆帽上脫落的金漆像干結(jié)在襯衣胸口處的嘔吐物,而螺旋處似乎積滿了人類所有的污穢,她根本沒有辦法碰它,只能用襯衣的袖子墊著。館長不斷地從她身邊走過,她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在暗示她看墻上的字,而她卻覺得那鮮紅的五個字看起來像動物的血。有一天她遇到了最大的困難——她突然對鋼筆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情欲,只要鋼筆一碰到右手的中指,她就感到下身有一種情欲的熱流涌動。那種感覺讓她坐立不安,她的身體里像有火在燒,她用筆使勁壓迫手指,拼命掐自己的大腿內(nèi)側(cè),都無濟于事。一連幾個月她都夾緊雙腿在椅子上難受地扭動著,握著筆的手指痙攣著,身體卻要爆炸了。
現(xiàn)在那些折磨人的時刻都已經(jīng)過去,2510成了一名合格的詩歌抄寫員。每天準時上班,可以在一張椅子上無限期地坐下去,到固定的一家餐館吃飯,走固定的路回家。她的言行舉止,她每個動作的十分之一,每句話中的一個音素,生命里的每一秒鐘,都絕對符合她詩歌抄寫員的身份,她是一名真正的詩歌抄寫員。
詩歌抄寫員2510用小勺子舀著海鮮澆汁,熟練地把它和米飯均勻地攪拌在一起。其實她并不想吃海鮮燴飯,并不想吃任何東西,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對食物的欲望了。她隨意攪著盤子里淡粉紅色的魷魚爪,像蛔蟲,她想,在黑暗里蠕動的瞎子。她把它壓到米飯下面,但米飯上還有一些白色的,這又讓她想起某種絳蟲,如果我吃下它,它就會在我的肚子里翻出頭節(jié),然后吸住小腸?她微微笑了一下,拿起勺子把它們切成一截一截,它們顫抖著蜷縮起來,但是沒有東西流出來。不要裝可憐了,她在心里說,粉紅色,白色,你知道你們有著多么惡心的顏色?你們不配被人當(dāng)作食物,尤其是一名詩歌抄寫員。
隔板的另一面有說話的聲音,是個男人。男人的聲音低沉,正向他的同伴講述著一些事情,有關(guān)他妻子的。她突然想起了詩歌抄寫員2509,一個和她同一天來到曙光圖書館的人。他比她早到半個小時,號碼排在她前面,桌子與她緊鄰,抄寫的進度差不多。他們在一起度過的一天總是很愉快。她甚至有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愛上了2509,認為或許可以和他組成一個家庭,離開那五個字,離開“自己的生活”,她一度深惡痛絕的生活。
一個下午,那是一天中最難熬的時刻,2510的眼皮比哪天都要沉重,手中的鋼筆如同撥火棍一般不聽使喚,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里,她就寫壞了好幾張紙。沒有哪天的風(fēng)比那天的更熱,2510幾乎已經(jīng)睡著了,筆尖直立在白紙上,洇濕了一大塊。正在這時,詩歌抄寫員2509偷偷而迅速地遞給她一張紙,那是一首剛剛抄好的艾略特的詩,在紙的最下面寫著一行字:一起離開這里。字寫得很小,但是很重,甚至能從那上面看出他的顫栗。詩歌抄寫員2510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自己其實早就想離開,但此時被他說中她卻有點惱羞成怒,她并不認為那是個錯誤,她只是覺得在這群死氣沉沉的詩歌抄寫員中,她才是真正的先覺者,只有她的眼睛是睜著的,只有她的痛苦是真實的,應(yīng)該由她來激起他心中的波瀾,而他的顫栗只能做她的共鳴,然而此時卻讓他占盡先機,這讓她又憤怒又羞愧。不過她很快轉(zhuǎn)變了想法:既然我們都在痛苦,我卻能比你忍受更久。她為此欣喜,這讓她變得高傲起來。她把他的顫栗看成是一種戰(zhàn)利品,而她則像女皇一樣怡然自得地看著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這個想法讓她很滿足,她決定將這種滿足進行到底,她在那張紙下面寫下了“不,我不能”,把它遞了回去,沒有去看他的臉色。她以一個勝利者才有的寬容放過了他,可憐的手下敗將。
沒有得到2510的陪伴,第二天詩歌抄寫員2509沒有來上班,第三天也沒有來,第四天也沒有來。詩歌抄寫員2510看著身邊的空曠突然意識到,她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離開的機會。反叛的反叛就是順從,她把自己逼入了這個圈套,她拒絕了別人的顫栗也就是拒絕了自己的,現(xiàn)在她的確來到了自己的生活,不是把別人排除在外,而是把自己封閉了起來。自己的生活,她默默念著,她有點嫉妒還有點后悔,但是她的自尊把它們壓了下去,沒什么可怕的。
一個星期之后,詩歌抄寫員2509回來了,依然坐在2510旁邊的那個位置。那件事情再也沒有被提起過,并且不久后,年輕的詩歌抄寫員2509和2510很快變成了合格的詩歌抄寫員2509和2510,他們每天準時上下班,可以在一張椅子上無限期地坐下去,每天中午、下午、晚上三次告別后分別走上第三十三大街和第三十四大街,過著自己的生活。
這天中午,合格的詩歌抄寫員2510穿過第三十四大街來到一家名叫“邊界”的小餐館,坐在靠隔板的位置上,聽另一面的一個男人說話。那個男人讓她想起了曾經(jīng)感受過她的感受的詩歌抄寫員2509,但馬上又把他忘了。
“我們結(jié)婚十二年了。她很溫柔,連講話也不會大聲。她從不對我提什么要求,她只是說,她喜歡怎樣,不喜歡怎樣。時間一長,我也按照她的習(xí)慣去思維,我妻子喜歡,我妻子不喜歡。隨著她的喜歡和不喜歡,我開始變化。她就像一個轉(zhuǎn)軸,把自己安放在我的最中心,她一旋轉(zhuǎn)起來我就不由自主地跟著她旋轉(zhuǎn),而我身上的雜質(zhì)、垃圾,那些她不喜歡的東西就被甩了出去,最后我變成了一個無比純潔的人。她說我是一塊冰,一塊潔凈無比的冰,一塊透明的幾乎看不見的冰,可是我卻想,如果我是冰,我怎么樣才能看到自己呢?
“上個星期六的早上,我起來做早飯,她還睡著。她睡得挺好,嘴角微微翹著。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唯一一件我能為自己做的事情了。于是我到廚房拿了把切肉的尖刀,向她的胸口上扎了幾刀。她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沒有發(fā)出聲音。接著,我用刀子把她的臉劃成方格,我努力劃得整齊,這樣看起來會好看一些——她的臉比平常漂亮多了。然后我看著她驚訝的、微微張開的嘴,心想,去你的喜歡不喜歡吧,就割下了她的舌頭。她嘴里流出的血可真多,像一口井一樣。我站在那里看著,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她平靜地漂在上面,像一條船……我花了整整一上午和一中午的時間才把屋子收拾干凈,然后我把她拖到……”
詩歌抄寫員2510突然站起身來,付了賬,急匆匆地走出了“邊界”。
現(xiàn)在一切對她來說都已經(jīng)不起作用了。什么曙光圖書館,什么十四行都被她扔到一邊,像一口痰一樣被遺棄在路旁。她已經(jīng)忘掉了那些五分鐘前從隔板的那一側(cè)聽來的話,而用另一件剛發(fā)生的、頭屑般微不足道的小事把大腦占領(lǐng)了??赡苁遣恍⌒慕O了一下,或是掉了一枚硬幣,但卻在她頭腦里盤旋著,直到另一件事取代它。她像十二年前那樣,不停地往頭腦里添加新的材料,不停地產(chǎn)生一些新的垃圾。一些事情——昨天晚上夢到的樓房,腳邊簌簌有聲的樹叢,早上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批評,一個看著有點眼熟的陌生人,對面女孩衣服的料子……它們交替在頭腦中浮現(xiàn),但每次占領(lǐng)都是徹底的。
第三十四大街的天氣比剛才更陰沉,風(fēng)垂下眼睛吹著,但詩歌抄寫員卻輕快地走著,仿佛從來就沒有背負過天氣。她心里有許多活潑潑的念頭,它們像水泡一樣脹了就破,破了就脹。她隨手掐下一節(jié)柳枝,她用腳尖踢著一塊小石子,她突然想撞誰一下,然后說聲對不起——熙攘的人群在她身邊流個不停,沒有誰對她的身體表現(xiàn)出一丁點興趣,沒有誰和她擦肩而過。
她沒有走平常走的那條小路,而是選擇了另一條她早知道的、卻從來沒有走過的路。這條路很臟,路邊污濁得看不出顏色的小門,后面是餐館的后廚,污水橫流,難聞的氣味壓抑在云層下面。她像越過小溪一樣躍過了一條條污水河,前面就是曙光圖書館的后身。
詩歌抄寫員2510推開館長辦公室的門,對館長說,我要辭職。
館長從厚厚一堆紙中抬起頭來,用骨骨碌碌的大眼盯著她。
詩歌抄寫員說,詩歌抄寫員是沒有用處的,讀者不需要我們,他們可以直接閱讀那些印刷好的詩歌,這一職業(yè)應(yīng)當(dāng)取消。
館長表情嚴肅,自己的生活,他說,讀者是不需要的,但是詩歌抄寫員自己需要。
詩歌抄寫員說,我不需要。
館長點了點頭,拿走了她的證件,對她說,你可以走了,從現(xiàn)在起,你不再是詩歌抄寫員2510。
前詩歌抄寫員如釋重負。
前詩歌抄寫員走進“邊界”,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子旁。盡管餐館里沒有幾個人,卻依舊沒有人理會她。她連著招呼了幾聲,服務(wù)生才懶洋洋的走過來,問她:要點什么?
她驚異于這變化,抬起頭來:是我。
服務(wù)生依舊懶洋洋的,對不起,你是誰?
前詩歌抄寫員瞪大了眼睛,剛想說出“詩歌抄寫員2510”,卻突然想到,她剛剛已經(jīng)辭職了。在幾分鐘以前,她就不是詩歌抄寫員2510了。于是她想報出自己的名字,卻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
她不記得了。曙光圖書館里沒有人稱呼名字,她已經(jīng)不記得她原來的名字了。她原來是做什么的?原來的生活是怎樣的?原來有什么愛好?原來有哪些朋友?她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是詩歌抄寫員2510,除此之外一切都不記得了。而當(dāng)她不是詩歌抄寫員2510的時候,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從未這樣迫切地想感受自己,她想生一場病,她想脫掉衣服站到雪地里去,她想餓自己一個星期,她想把一泡尿憋上十幾個小時,她想用玻璃碎片劃破自己的膝蓋,她想用一塊石頭把自己的牙齒一顆顆敲下來,她想用一把利刃劈開自己的身體……但她也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健康,她沒有頭疼,沒有發(fā)燒,沒有哪塊肌肉顯示出想要停止工作的跡象,沒有缺失身體的哪部分,她三十四歲,體格健壯,可以一口氣爬上十五層樓,剛剛吃飽,胃腸運轉(zhuǎn)正常,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正如她現(xiàn)在無法想象自己一樣。
她來到曙光圖書館門前,她要知道這一切事情。她是誰,她過去曾是誰,她此時此刻是誰,她從哪里來,她將要到哪里去。
前詩歌抄寫員2510被守門人攔住。沒有證件的人請登記,守門人說。
可是她無法登記。她不知道她是誰。
無身份者不得入內(nèi)。守門人說。
我就是來找我的身份的,她辯解道。
無身份者不得入內(nèi)。守門人說。
可是,至少讓我把傘拿出來吧?外面下雨了。她指指天空。
人們背負了一天的烏云終于落雨了。天暗得像夜晚。
無身份者不得入內(nèi)。守門人說。
她看到詩歌抄寫員2509從里面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把傘。她頭一次發(fā)現(xiàn),他是個高個子,黑皮膚,身材稍稍有些臃腫的人。她走上前去,幾乎是乞求地對他說:“能送我回去嗎?我的傘在里面。”
詩歌抄寫員2509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說,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前詩歌抄寫員2510站在曙光圖書館門前,看著天上落的雨,像銀針一般,根根都扎進土壤深處。烏云越壓越低,直壓到她頭頂。要是中午出來的時候把傘帶上就好了,她想。透過曙光圖書館的玻璃大門,她看見里面的宣傳欄,上面的第一個就是她,照片是她十二年前剛來到圖書館時照的,那時的她稚氣未脫,笑容甜美。照片的下面寫著:詩歌抄寫員2510。
責(zé)任編輯 李 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