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劉棒槌高中畢了業(yè),就住在了蒲團河邊上,這讓劉家屯的人拿他毫無辦法。劉棒槌的父親是個殘疾人,每天都一瘸一拐地到地里侍弄莊稼。劉棒槌的母親是個又高又大的女人,頭腦有點遲鈍,但她能把整個兒家撐起來。劉棒槌小時候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他從小學(xué)一直讀到縣高中,高考時只差幾分落了榜,他沒有復(fù)讀,就回村子了。他認為他的選擇是正確的,如果他上了大學(xué),家里也很難支付他的學(xué)費。劉棒槌不善于種莊稼,后來他就承包了離村子一里半地的蒲團河。蒲團河是被屯子里遺棄的一個臭水泡子,說它是河,因為當(dāng)年村里的蓮草河在這臭水泡子打了個旋兒,后來河水瘦了,蒲團河就被蓮草河甩了出去,成了臭水泡子。蒲團河的水現(xiàn)在的來源是附近高處的梯田和山里的一眼清泉,旱時蒲團河能見底,澇時這蒲團河也能淹死人。劉棒槌承包蒲團河是想在這河里養(yǎng)泥鰍,承包的第一年,劉棒槌沒有往蒲團河里撒魚苗,就在這河里打撈出了上千斤的泥鰍。他把這泥鰍賣給了縣城的大飯店,賺了一萬多塊錢。劉棒槌的錢掙得太容易,屯子里的人說他不是在養(yǎng)泥鰍,他是在蒲團河里撈錢。屯子里也有人說這劉棒槌書沒有白念,肚子里肯定有學(xué)問,知道干啥能賺錢。
劉棒槌覺得第一年養(yǎng)魚是白賺,第二年就未必是白賺,他開始往這蒲團河里扔蛤蟆,也扔比泥鰍更值錢的魚——鱔魚。從這時候開始,劉棒槌就在蒲團河邊蓋了兩間房子,除了看河里的魚和蛤蟆,還在屋子里看書吹口琴。吹口琴還是他在讀中學(xué)的時候跟同桌侯廣軍學(xué)的。侯廣軍是縣城里的人,小伙兒長得帥,夏天穿著一件快拖到膝蓋的紅T恤,牛仔短褲,腳上穿著什么阿迪達斯的運動鞋。這小子好運動,學(xué)習(xí)不好,也沒考上大學(xué),但他父親是一個飼料廠的廠長,他就到廠里給他爸開車。劉棒槌覺得生活到了侯廣軍的份兒上,幸福也就到了終點。后來他就開始模仿侯廣軍,他也穿了一件紅色的T恤,是縣城地攤市場上的廉價貨,才二十塊錢,牛仔短褲也才十幾塊錢,腳上的運動鞋是革的,才三十塊錢,唯獨花四十塊錢買了一支口琴……
劉棒槌成了農(nóng)村的富人(這是侯廣軍對他的稱呼),侯廣軍就在這年的秋天開著桑塔納轎車來看他。兩個人很親熱,一塊兒罵原來的班主任,又眉飛色舞地談班里最漂亮的女同學(xué),然后兩個人用口琴合奏了一曲《我是一個兵》。侯廣軍臨走的時候,劉棒槌給他裝了滿滿一袋子鱔魚。侯廣軍把車門拉開,對劉棒槌說,咱們班的花姑娘朱艷玲高考落榜以后,一直在家待著,現(xiàn)在辦了一家工廠,叫銀釵股份有限公司。你猜是干啥的,做綠豆芽的。前幾天見到我還跟我吹,她要上新品種,生產(chǎn)黃豆芽。我看她這個企業(yè)純粹是玩兒的,能掙幾個錢?老劉,這對咱倆是個機會,咱倆得追她……
劉棒槌說,我是個農(nóng)村人,就是有一座金山,她也不會嫁給我。主要是我們倆生活習(xí)慣不一樣,我愿意聞牛糞味兒,草房煙囪里冒出的柴草的煙味兒。我經(jīng)常不洗臉,沒有每次吃飯前洗手的習(xí)慣,這些都是朱艷玲不喜歡的。老侯,機會是你的。
侯廣軍說,那我這幾天就把她拿下了,過些日子我領(lǐng)她來看你。說完,汽車一溜煙兒地跑沒影了。
就在劉棒槌返回河邊屋子的時候,一推門好玄沒把他嚇著,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穿著緊身褲子和短小的上衣,正在屋里洗臉。劉棒槌問,你是誰?
這大姑娘用劉棒槌那條臟得有些發(fā)黃的毛巾擦著臉,說,你就不認識我?咱們一個屯兒的,我讀完了小學(xué),到江北興隆鎮(zhèn)我舅舅那兒讀的中學(xué)。讀小學(xué)的時候咱們天天在一塊兒……想起來沒有?
劉棒槌笑了,說,看著面熟,也知道你是咱們屯兒的,可你畢竟離開這屯子十來年了,你叫……
大姑娘說,我叫姜秀芹,小名兒叫大芹。
劉棒槌就一拍大腿,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又問,你咋來這兒?
姜秀芹說,靠著你河邊兒的這七畝地是我家的。我爹讓后嶺的齊老轉(zhuǎn)兒雇去養(yǎng)豬了,我媽總腰疼,下不了地,往年這地都是我堂哥幫著種的,年底的時候他要抽百分之三十的收成。我回來了,不能眼睜睜地讓人家把地種了,收成讓人家拿走。
劉棒槌說,我常年在這河旁邊,咋沒見到你?
姜秀芹說,我才回來六天,這地里也沒啥活兒了,就是常過來看看莊稼生沒生蟲子,有沒有家雀兒禍害糧食。算起來我來過六七趟了,你沒看見我,我可看見你了。往后咱倆可是鄰居了,說不準會麻煩你,你不嫌棄就行。
劉棒槌說,又是同村人,又是小學(xué)同學(xué),有啥嫌棄的。
姜秀芹走了,沖劉棒槌使勁兒笑了一下,笑得劉棒槌心里有些發(fā)毛。
2
劉棒槌和姜秀芹戀愛是早晚的事兒,劉棒槌心里有數(shù)兒。到了深秋,家家都在收割,劉棒槌也在河塘里清塘。這年劉棒槌的收獲很喜人,從河塘里收獲的鱔魚和蛤蟆整整裝了兩拖拉機,賣給縣里的四五家大飯店,掙了十多萬塊錢。劉棒槌連清塘帶賣貨才花了四天的時間,原本是要歇上幾天的,這時姜秀芹就找他,讓他幫著收谷子和高粱。劉棒槌已經(jīng)多年沒干這種莊稼地里的事兒了,就打電話給侯廣軍,請他在縣農(nóng)機租賃公司租一臺收割機。侯廣軍第二天就開著汽車,引領(lǐng)收割機到了劉棒槌的河塘邊。劉棒槌為姜秀芹租賃收割機,姜秀芹并不知道,等這收割機開進了姜秀芹的谷子地里,她才知道。只一天工夫,姜秀芹家的谷子和高粱就收割完了。姜秀芹說,你家的地還沒收割呢。
劉棒槌就笑,我家的地不多,讓我媽慢慢收吧,她離不開莊稼地,一年到頭兒她就等著這幾天呢。她哪是在收割,在我看來就是玩兒呢。那幾畝地的收入到不了兩千塊錢,不值得我劉棒槌經(jīng)管它。
劉棒槌為姜秀芹租賃收割機付了三百塊錢,姜秀芹也沒拒絕,等收割機開走了,她就對劉棒槌說,你得給我機會讓我表示表示對你的感謝,今天晚上,我請你和你這同學(xué)到三橋鎮(zhèn)的大館子吃飯。
劉棒槌說,那行。隨后他就給侯廣軍打手機,說,我的鄰居姜秀芹為了表示感謝,今天晚上想請咱們吃飯。不過我可有個要求,你得把咱們的班花朱艷玲帶上。
侯廣軍在電話里說,明白,過一會兒我就開車過去接你們倆。
姜秀芹問,棒槌,你說的班花朱艷玲是不是侯廣軍的對象兒?
劉棒槌說,還不能那么說。畢業(yè)的時候,確切地說是去年,我和侯廣軍有個約定,朱艷玲不是嫁給他,就是嫁給我,不管誰娶了朱艷玲,我們都算取得了重大勝利。
姜秀芹有些嫉妒地說,我就不信這個朱艷玲能漂亮到哪里去。
為了請客,姜秀芹也給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村西的美發(fā)廳是堂哥姜百川開的,姜秀芹到那里做了頭型,回到家,姜秀芹又換了一身很時尚的衣服,黑色的乞丐牛仔褲,膝蓋上的兩塊補丁分別縫著英文字母O和K,上身穿著短小的白色鹿皮夾克,夾克里的黑色銀繡T恤也很扎眼。她回到河塘邊上,見劉棒槌和侯廣軍正靠著轎車邊抽煙邊等她,劉棒槌看著姜秀芹,眼睛一亮,說,想不到大芹能變得這么時尚。
侯廣軍說,整個兒一個港臺人兒。
姜秀芹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往轎車里看,問,你們班的班花咋沒來呢?
劉棒槌說,肯定有原因,吃飯的時候再說。
大家上了車,侯廣軍踩足油門直奔三橋鎮(zhèn),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在鎮(zhèn)的城門口,侯廣軍問,到哪兒吃?
姜秀芹說,隨便。你們二位說在哪兒停,咱們就在哪兒吃。
劉棒槌說,我還沒在三橋鎮(zhèn)吃過飯,老侯,你定吧。
侯廣軍想了想,說,這兒我有個點兒,常開車來吃。我喜歡吃,恐怕你們二位不一定喜歡吃。
姜秀芹說,只要你喜歡吃,我們肯定也喜歡。
侯廣軍就把車開到了三橋鎮(zhèn)北邊的一家鋪面很大、招牌卻很俗的館子,叫陳大巴掌殺豬菜。
三個人進了殺豬菜館,一股血腥味直刺鼻子。老板陳大巴掌認識侯廣軍,就說,侯老板,你可有日子沒來了。在炕上吃還是在雅間吃?
侯廣軍說,后院的西廂房,火炕。
三個人進了西廂房,上了火炕,炕上擺著一張矬腿兒方桌,桌上擺著青瓷花二大碗,地下有個火盆,火盆上放著生著紅銹的銅水壺,吱吱地冒氣兒。一會兒,穿著舊社會丫鬟長衫的服務(wù)員進來,扔過來三小包葉子,說,老板特意給你們的包茶?;比~子,青杏葉子,還有參花和蛤蚧皮……請各位客官點菜。
侯廣軍看著劉棒槌和姜秀芹,說,那就我點了。一碗殺豬菜,一盤子血腸,一盤熘三樣,三根豬尾巴,一壺?zé)啤?/p>
劉棒槌說,好。咱們?nèi)齻€就算在這兒過年了。
姜秀芹說,我早就想吃豬尾巴。
殺豬菜館一切都是現(xiàn)成兒的,不到幾分鐘,菜就上齊了。姜秀芹先起杯,說道,兩位哥哥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幫了我,很感謝你們,用這么簡單的飯菜招待二位,我都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友誼第一,飯菜第二,咱們先喝一大口。
侯廣軍看著姜秀芹,說道,老劉跟我提起過你,一提你就表示對你欽慕。今天一睹你的風(fēng)采,看來老劉說的都是實話。你在省城大街上走一趟,他們都看不出你不是省城人,至少要猜你是北京人或者上海人。
劉棒槌是個實誠人,說,我啥時候跟你夸過姜秀芹。
侯廣軍就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下,說,老劉你還不好意思。不過小姜,我和你可是頭一次見面。你得自己介紹介紹自己。
姜秀芹說,侯大哥就是不提示我,我也該介紹介紹我自己了。我叫姜秀芹,這名字挺俗,有點像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婦女的名字。沒辦法,我爹媽沒文化。從小我就有叛逆精神,讀完小學(xué)我就不想在屯子里待了,我爹媽看這農(nóng)村也攏不住我,就把我送我舅舅那兒去了,在我舅舅那兒讀完的高中。順便說一句,我舅舅在江北很有名氣,他是一位名醫(yī),從小師從朝廷御醫(yī)毛十九先生。他攻克的疑難雜癥血病,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來解釋,就是再生障礙性貧血,他雖然不能徹底根除這種病,但可以讓患者延續(xù)生命二十年左右。我舅舅收入很高,還有許多朋友,既有普通百姓,也有高官。我舅舅不貪,他把年收入的一半都捐給了老家。他說他小時候是老家的鄉(xiāng)親們救了他的命……我在我舅舅家茁壯成長起來了,我知恩必報,知道要與人為善,所以跟我接觸的人都夸我是個心靈和相貌都完美的姑娘。
侯廣軍說,想不到,我今天竟然能看到完美的姑娘。
劉棒槌聽出來了,侯廣軍在諷刺姜秀芹,就把話岔開,問,老侯,最近見到朱艷玲沒有?
侯廣軍說,常見面,不過我已經(jīng)對她不感興趣了。她出了問題,主要是在審美方面。她跟鎮(zhèn)上賣豆腐的小老爺們兒好上了,這小老爺們兒四十多歲,臉上的皺紋不是曲線,都是方格,下巴上還有幾根長胡子。我一打聽,他姓巴,叫巴德海,在鎮(zhèn)第四小學(xué)做過音樂老師和班主任,因為貪污學(xué)生的學(xué)費,被開除了。他在鎮(zhèn)上賣了十幾年豆腐,媳婦兒跟他離婚了,他不覺得痛苦,天天賣豆腐非常愉快。他賣豆腐不吆喝,唱,中外民歌他會不少。他一唱歌兒就圍不少人,有時人們還為他鼓掌,但買豆腐的沒幾個。他自稱是縣里的帕瓦羅蒂。還真有給他捧臭腳的,縣城南有一家老城食府,老板是個音樂愛好者,每天讓巴德海給他送四盤豆腐,中午還管他一頓飯,巴德海就是在老城食府認識的朱艷玲。朱艷玲每天也往老城食府送豆芽,老板也管朱艷玲的中午飯。這也是緣分,一個賣豆腐的和一個賣豆芽的產(chǎn)生感情,一點都不奇怪。
劉棒槌便嘆著氣,老侯,咱們完了。敗了。
侯廣軍說,不,不是敗,而是勝利了,是我們?nèi)松械囊淮髣倮?。你說我們兩個誰要是娶了她,一輩子跟這么一個輕浮的女人生活在一起,那得有多少痛苦在等待著我們。沒等我們痛苦,讓帕瓦羅蒂把痛苦攬過去了,你說我們不是勝利嗎。
姜秀芹說,對,你們真的勝利了。
三個人喝得很高興,一直到半夜才散。喝完最后一杯酒,姜秀芹叫服務(wù)員過來買單。服務(wù)員指著劉棒槌說,這位客官已經(jīng)把單買了。
侯廣軍說,老劉,你不給我面子,我在這兒是能簽單的。
劉棒槌不說話。因為劉棒槌是個實誠人。
3
剛?cè)攵霓r(nóng)村是沒事可干的季節(jié)。劉棒槌從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是關(guān)于養(yǎng)殖馬哈魚的。廣告上說只要水塘的面積能夠達到一百平米,就可養(yǎng)殖近百條馬哈魚。馬哈魚適合在江里生存,在河里養(yǎng)殖成活率很低,但廣告里說,黃海大學(xué)的教授用最尖端的技術(shù)向農(nóng)民朋友傳授養(yǎng)殖馬哈魚的技術(shù),劉棒槌決定去廣告指定的地點參加培訓(xùn)。
這時姜秀芹來找他,和他說了一個讓他感到吃驚的想法。姜秀芹說,你的河塘靠著我的地,我想把我的地也變成河塘。趁這泥土凍層不深,雇幾臺挖掘機,再雇一些村里人,我這七畝地在開春前就能變成河塘。我的河塘和你的河塘連在一塊兒,把水引到我的河塘里……話又說回來,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我想把這河塘給你使用。你養(yǎng)鱔魚、養(yǎng)甲魚,隨你的便。
劉棒槌說,這倒也是個好主意。每年我給你一定的租賃費,要高出你種莊稼的收入十幾倍。
姜秀芹說,我圖的不是錢,我是為了支持你。
劉棒槌說,我也不能無緣無故地收你這么大的禮。
姜秀芹說,你也可以給我送禮……你可以把你送給我。
劉棒槌說,這個主意好。那我就把我給你了。
姜秀芹說,你回去跟你爹媽打個招呼,我也做做我爹媽的工作。我和你好,其實我爹媽已經(jīng)看出來了,你幫我收割谷子高粱,我爹媽逢人就說你的好。
劉棒槌說,我這邊兒也沒問題。我爹一輩子做事兒沒主意,我娘腦子不好使,我個人的婚姻大事由我自己說了算。
姜秀芹說,等開春的時候,我們就把婚事辦了。也不用添什么東西,你蓋的這兩間磚房就夠咱們用了,覺得不寬綽再接上兩間。
劉棒槌說,你的想法很好,那回你說你是一個完美的姑娘,我還覺得這口氣有點大?,F(xiàn)在我才看清楚了,你不完美誰完美。
姜秀芹說,那過幾天我這邊就開工挖河塘,你去聯(lián)系挖掘機。
劉棒槌說,我想把這事兒交給侯廣軍來辦。挖掘機請他雇,你監(jiān)工,我得到一個學(xué)習(xí)班去參加培訓(xùn)。說著,就把那張報紙拿給姜秀芹看。
姜秀芹看完了,說,這個學(xué)習(xí)班值得一去,大學(xué)教授講課,錯不了。等你把技術(shù)學(xué)成了,我這邊的河塘也挖完了。
劉棒槌說,那就這么辦了。
……
這一冬天,劉棒槌一直在外邊的培訓(xùn)班學(xué)習(xí),收獲很大。他參加的學(xué)習(xí)班是高等學(xué)校下屬的職業(yè)培訓(xùn)班,臨結(jié)業(yè)前,劉棒槌還和這所高等學(xué)校簽訂了馬哈魚養(yǎng)殖技術(shù)指導(dǎo)合同??斓酱汗?jié)的時候,劉棒槌從外地回來了,見姜秀芹已經(jīng)把她的七畝地也變成了河塘?;貋淼牡诙?,劉棒槌對姜秀芹說,咱這河塘全靠了侯廣軍。咱們是不是也該請請他?
姜秀芹說,請不了了,侯廣軍出事兒了。我和你通了幾次電話,也沒把這壞消息告訴你。他用刀把縣城賣豆腐的帕瓦羅蒂給捅了,被判了五年徒刑,附帶民事責(zé)任,還賠了帕瓦羅蒂十萬塊錢。帕瓦羅蒂被刀捅斷了腸子,早就出院了,現(xiàn)在跟正常人一樣,就是唱歌有些底氣不足。法院對侯廣軍判得有點重,這也是朱艷玲這個歹毒的女人幫著找的關(guān)系。后來我打聽了,是老城食府的老板托的人。
劉棒槌說,老侯攤上了事兒,咱不能不管。咱得想招兒把他整出來。
姜秀芹說,其實侯廣軍的父親托的人也很硬,都找了副縣長,也不好使,咱們能有多大本事把侯廣軍整出來?
劉棒槌說,不管費多大的勁,這個忙我也得幫。要不然咱這年也過不消停。我和老侯是鐵哥們兒,從我上高中的那天起,班上就有人欺負我,后來是老侯幫我打了班上的好幾個同學(xué),才讓我順利地讀下去。秀芹,高中三年的幸福時光是我和老侯一起度過的,畢業(yè)以后我的日子過得這么風(fēng)光,也是靠了老侯的幫助,咱得講義氣……
姜秀芹想了想,說,那只好我親自出面了。
劉棒槌吃驚地看著她,你出面?
秀芹說,我舅給一個大人物治好過疑難病癥,這個大人物的權(quán)力能頂他好幾個縣長。我舅要是找他,他不會不幫忙。
劉棒槌說,想不到秀芹你還有這么大的本事。那明天你就過江北吧。
姜秀芹說,你得陪我一塊兒去。我舅總覺得我任性,我說啥他都不信。我要把你介紹給他,他要是知道你是他的外甥姑爺,說啥也能給你面子。
劉棒槌說,我嘴笨,怕說不好。
姜秀芹說,就照直了說。
劉棒槌說,咱們得把這個案件的詳細情況調(diào)查清楚,尤其是細節(jié),不要摻假。我想你舅也是一個很正直的人,他不會輕易地幫助一個罪犯。
姜秀芹說,事情我都了解清楚了。這起傷害案確實不怨帕瓦羅蒂,是侯廣軍故意傷害。侯廣軍覺得朱艷玲要嫁給帕瓦羅蒂,是受了帕瓦羅蒂的騙。聽說這帕瓦羅蒂口才非常好,這朱艷玲有些傻乎乎的,然后就像中了邪似的要跟帕瓦羅蒂結(jié)婚。侯廣軍最初找朱艷玲,想說服她,朱艷玲不但不聽,反倒罵他。侯廣軍就調(diào)查帕瓦羅蒂的劣跡,原來帕瓦羅蒂不光是在學(xué)校貪污了學(xué)生的學(xué)雜費,還有過偷盜行為。他和六棵樹村的兩個農(nóng)民盜竊過電纜線,還在縣北郊的城隍廟附近的國道上劫過拉貨的卡車,三個人搶劫了十多捆毛料布匹。另外這小子還和老城食府的一位女服務(wù)員同居。這些都有證據(jù)。侯廣軍第二次找到朱艷玲的時候,向她說出了帕瓦羅蒂的這些劣跡。朱艷玲是個傻×,她不但沒信,還把侯廣軍和他說的這些話告訴給了帕瓦羅蒂。帕瓦羅蒂就找了縣城的兩個賴子和侯廣軍交了手,侯廣軍一看打不過他們,就逃了。幾天以后,侯廣軍闖進了帕瓦羅蒂的家,用刀把他捅了……
劉棒槌說,從整個案件分析,侯廣軍還是正義的,但是結(jié)局,他是違法的。
第二天,姜秀芹和劉棒槌就去了江北。想不到姜秀芹的舅舅是一個很古怪的人,他聽了姜秀芹和劉棒槌的講述,竟然馬上就表了態(tài),說這個忙得幫,你們的朋友侯廣軍是一個好青年,開始他是個雷鋒,結(jié)局他卻是個狗熊。這么一比,也就互相抵消了。侯廣軍應(yīng)該被放出來,不用找那個大人物,找一個小人物就能把這事兒辦了。一會兒你們?nèi)ナ欣?,到市圖書館去找館長汪雪娟同志。她是市長孫成大的夫人,六年前她得了血癥,是我給治好的。
姜秀芹說,舅,這事兒用不用你親自出馬?
姜秀芹的舅舅說,我不用去,你們?nèi)チ艘院螅掖騻€電話過去。一會兒再找一棵不老草送給她,就說是我給她送的。
劉棒槌說,舅,謝謝您幫我們。
4
姜秀芹的舅舅雖然是一個小鎮(zhèn)的老中醫(yī),卻有通天的本事。姜秀芹和劉棒槌到省城見到了汪雪娟以后,他們就回到了屯子。一周以后,汪雪娟就給劉棒槌打了電話,說法院重審了侯廣軍的案子,覺得確實有些判重了,改判為判三緩三,現(xiàn)在已被釋放了。巴德海的案子也應(yīng)盡快立案,希望你們找律師,狀告巴德?!?/p>
侯廣軍被釋放了。劉棒槌和姜秀芹也沒去看他。但侯廣軍知道是劉棒槌和姜秀芹幫的忙,他在家休息了幾天,就開車去了劉家屯劉棒槌的河塘邊兒。侯廣軍看見劉棒槌和姜秀芹就哭了,說你們這朋友我是沒白交,說著從兜里掏出了幾捆錢,交給劉棒槌。劉棒槌讓他進屋再說,進了屋,劉棒槌就把那幾捆錢又給他塞了回去。
侯廣軍說,你們瞧不起我?
劉棒槌說,謝你是得謝。請我們?nèi)リ惔蟀驼颇莾撼詺⒇i菜,往后我們河塘的魚你得幫忙銷售。
侯廣軍笑了,這事兒太小了。
侯廣軍又把劉棒槌和姜秀芹拉到了陳大巴掌殺豬菜館。進了菜館,陳大巴掌趕快讓服務(wù)員收拾西廂房的雅間,又叮囑服務(wù)員再往灶坑里加一捆柴,把炕燒到燙屁股為止。三個人上了炕,服務(wù)員讓他們點菜,侯廣軍說,有啥都上,今兒個我們都有喜事兒。
服務(wù)員已經(jīng)跟侯廣軍混熟了,問,大哥都有啥喜事兒?
侯廣軍指著劉棒槌和姜秀芹說,我哥和我嫂子最近要辦喜事兒,我最近又被評上了精神文明建設(shè)標兵。
三個人就樂。那服務(wù)員也樂了,卻不知道自己樂的是啥。
火炕慢慢地燙屁股了,酒菜也都上齊了,劉棒槌說,咱們就趁熱喝吧。
姜秀芹說,棒槌,你也太實在了,也得有幾句祝酒詞兒。咱先喝一大口,為廣軍壓壓驚。
侯廣軍說,驚是壓了,還不是你們的功勞?還是先謝謝你們二位了,等你們結(jié)婚,我要給你們送個大禮。
劉棒槌說,這話我不愿意聽。啥禮不禮的,咱是同學(xué),是兄弟。
侯廣軍說,我一共在號子里待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我跟老劉一樣,也算是參加了一個培訓(xùn)班,培訓(xùn)的內(nèi)容是壞女人的幾種鑒證方法。從號子里一出來,我的感覺是,這輩子我再也不為壞女人拼命了。
劉棒槌說,可不是,細想為朱艷玲做這樣的傻事兒也是不值。
姜秀芹說,不,我認為值。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認為朱艷玲是個壞女人,只能說她是一個傻女人。要說壞,是那帕瓦羅蒂壞。
劉棒槌說,也有道理。
侯廣軍笑了,看著劉棒槌,老劉,這輩子你是幸福了。原來秀芹說她是個完美的女人,我心里還直笑,現(xiàn)在看來,秀芹也真是完美。
姜秀芹說,說完美是玩笑話,不過,我早晚會完美的。
三個人盡興地喝酒,很快,一瓶子地產(chǎn)燒酒就被他們喝光了。
侯廣軍就讓服務(wù)員再拿來一瓶。劉棒槌說,老侯,酒后不能開車。
侯廣軍說,我是比較精通法律的。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了,在這鎮(zhèn)子上找個旅店住一宿。
第二瓶酒剛打開,服務(wù)員要給大伙兒斟酒。這時門簾被掀開了,進來一個人,讓三個人大吃一驚。是朱艷玲!
劉棒槌有些口吃地說,你,你,你咋來了?
侯廣軍站了起來,啥意思?看我出來了你不服,想跟我來渾的?外面還有人嗎?有多少都讓他們進來。
朱艷玲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兩位老同學(xué),我不是人,我對不住你們,是我讓廣軍受了苦。我是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廣軍的好心我當(dāng)了驢肝肺。廣軍從進去那一天開始我就后悔了……
姜秀芹說,起來吧。坐到炕上,你能找到我們,又來給廣軍賠禮道歉,也看出了你的真誠。你們都是老同學(xué),沒有什么不能原諒的。
朱艷玲坐到了炕上,問姜秀芹,你是誰?
劉棒槌說,我未婚妻。是個好女人,救廣軍是她幫的忙。
姜秀芹就瞪了劉棒槌一眼,不,我沒幫忙。我是幫棒槌出出主意。廣軍出來是他父親找的人。
侯廣軍見朱艷玲四平八穩(wěn)地坐在炕上,心里還是懷有戒備,問道,你到底干啥來了?你絕不是因為道歉才來的吧?你咋能找到這兒?
朱艷玲看著桌子上的酒菜,咂著嘴說,給我也倒杯酒。把燒肥腸往我這邊挪挪,我得意這一口兒。
劉棒槌說,歌詞說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你得說清楚才能給你倒酒。
朱艷玲說,我找到這個地方,是我知道你們會到這兒來。上回廣軍見到我,跟我嘮嗑兒,說你們在三橋鎮(zhèn)陳大巴掌的殺豬菜館喝得挺高興。我就覺得廣軍出來了肯定得到這兒來聚。不瞞你們說,我在三橋鎮(zhèn)這殺豬菜館門前已經(jīng)溜達四五天了,今天才把你們等到……現(xiàn)在想想,廣軍那次跟我說的話字字值千金,巴德海這王八犢子真不是人。最近他也進局子了,誰知道他跟老城食府的女服務(wù)員小翠同居了一年多。小翠要和他結(jié)婚,他不同意,還把小翠給揍了。這事兒后來讓老城食府的老板知道了,也把他揍了?,F(xiàn)在進了局子,這小子估計也得被判刑。即使他期滿出來,也不會有飯吃了。老城食府的老板說,他要讓巴德海在這縣城里消失……好在我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知道懸崖勒馬,就跟他斷了關(guān)系?,F(xiàn)在我找到廣軍你們,除了道歉,也是國民黨向共產(chǎn)黨投誠。
侯廣軍笑了,不說話。
劉棒槌說,一般的國民黨可以向共產(chǎn)黨投誠,但是罪大惡極的特務(wù)是要被共產(chǎn)黨消滅的。當(dāng)然,我們不會消滅你,可也不能輕易地接受你的投誠。
侯廣軍有些心軟了,我和老劉說過,其實你也不是一個壞女人。我對你做的思想政治工作也沒有到位,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知罪了,我們就……
侯廣軍看著劉棒槌,問,原諒她吧?
劉棒槌說,那就原諒了。
姜秀芹沒說話,看著朱艷玲,讓朱艷玲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朱艷玲強做笑臉,對姜秀芹說,妹子……可以給我倒酒了吧。
姜秀芹說,你自己倒吧。
朱艷玲的到來,讓大家很掃興。朱艷玲好像找到了快樂,她在酒桌上講如何生綠豆芽,如何讓黃豆芽變得又粗又長,她還說她明年的新產(chǎn)品是豆瓣醬,然后又講人吃豆制品對健康的十二大好處。
姜秀芹看著朱艷玲眉飛色舞的樣子,真想站起來抽她一嘴巴。
劉棒槌覺得氣氛不好,就說,散吧。
姜秀芹對朱艷玲說,朱艷玲,你把單買了。
朱艷玲掏了掏兜,只掏出了二十塊錢,就對侯廣軍說,廣軍,你不說你在這兒能簽單嗎,你就把單簽了吧。
侯廣軍就把服務(wù)員叫來簽了單。
離開殺豬菜館,朱艷玲說道,今天我可真高興。
5
快到春節(jié)了,劉棒槌要張羅和姜秀芹結(jié)婚。這天劉棒槌到姜秀芹家想和未來的岳父母談?wù)?,劉棒槌的父母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和未來的親家見面商談,劉棒槌就自個兒做主,和姜秀芹的父母談他們的終身大事。姜秀芹的父母早就看上了劉棒槌,他們不朝劉棒槌要嫁妝,也不要禮金,一切都聽閨女的。這天,姜秀芹沒在家,干什么去了也沒和劉棒槌打招呼,劉棒槌就問姜秀芹的父母,秀芹干啥去了?
姜秀芹的娘說,江北她舅身體不舒坦,她去看她舅了。
劉棒槌說,那我也應(yīng)該過江北看看舅。
姜秀芹的娘說,秀芹的舅有病時不愿意讓別人看,他也從來不承認自己有病。我要去秀芹都不讓。
劉棒槌問,秀芹啥時能回來?
姜秀芹的娘說,要是沒啥事兒,明天就能回來。要是病得不輕,那就得在那兒伺候他幾天。他舅就跟秀芹親。
劉棒槌就籌備和姜秀芹結(jié)婚的一些事情。他聯(lián)系了縣里的一個裝修隊,想把在河邊的房子裝修一番。還從銀行取出了兩萬元錢,準備跟姜秀芹到縣城買衣服。
兩天過去了,姜秀芹還是沒有回來,劉棒槌有點沉不住氣了,就要去江北找姜秀芹。誰知在過江的時候,一乘冰爬犁從江對岸跑過來,姜秀芹也坐在冰爬犁上。姜秀芹下了冰爬犁,就看見了劉棒槌,問,棒槌,你干啥去?
劉棒槌說,找你去唄。眼見得進臘月了,咱們不是計劃春節(jié)前把婚事辦了嗎。你走了兩天,我的心里有點慌。
姜秀芹說,我舅這些日子身體有點不舒服,前天就給我打電話了,我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就急著過了江北。
劉棒槌問,舅身體咋樣了?
姜秀芹說,沒啥大病,天氣一涼他就有點哮喘,他自己也能開方治。我舅母眼神兒不好,不能給煎藥,我去舅家一氣兒幫他煎了十多服藥,這些藥吃了,我舅這一冬天就沒事兒了。我就急著趕回來。
劉棒槌問,我往你手機上打電話,你咋不開機呢?
姜秀芹說,過了江北,手機的信號不好,就把手機關(guān)了。
兩個人回到了河塘邊的房子里。一進屋,劉棒槌就把姜秀芹抱起來,親了一陣兒,又告訴她,這兩天裝修的就來,這地上鋪上地板,墻再刮點仿瓷,打幾個壁櫥,這新房就行了。我從銀行取出了錢,咱倆再到縣城去買點衣服。
姜秀芹沒有顯出興奮來,她看著劉棒槌那張樸實的臉,說道,棒槌,我想把婚事往后推一推,推到明年開春兒。
劉棒槌問,為啥?
姜秀芹說,我覺得咱們的事業(yè)剛剛有起色,一結(jié)了婚就得生孩子,就得忙家務(wù)。你管理這么大一個河塘,沒個幫手也不行。
劉棒槌說,到明年開春兒,活兒就多了,操辦婚事就有點太晚了。
姜秀芹說,那就到明年秋天。
劉棒槌心里頭覺得很難受。他覺得姜秀芹去了一趟江北,竟然變化這么大。他開始心里畫魂兒,就說,那就聽你的。
第二天,劉棒槌說要到縣城去,侯廣軍找他有事兒。
姜秀芹說,去吧??烊タ旎?。
劉棒槌去了縣城。侯廣軍見到他,看他的氣色有點不好,就問,老劉,咋的了,一臉的不高興,咋沒把秀芹帶來?
劉棒槌說,我這次找你就是為了秀芹的事兒。前幾天她去了一趟江北她舅家,她說她舅生病了,回來以后,秀芹整個兒人都變了,原定春節(jié)前把婚事辦了,現(xiàn)在她要推到明年秋天。我腦子笨,總覺得這里邊有事兒,想讓你幫我解解這個謎。
侯廣軍想了想,說,很清楚,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他舅舅不同意你們的婚事,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秀芹在江北可能也有男朋友。你跟我說過,秀芹讀中學(xué)的時候一直在她舅舅家,今年才回來,對于她以前在江北的事兒,我們根本就不清楚。還有,我覺得你和秀芹的戀愛和婚姻有點閃電式。
劉棒槌說,時間倒是不長,可我覺得好像跟秀芹相處了半輩子,我一點兒也看不出秀芹是個不善良的人。我非常同意她的自我評價,她真的挺完美。
侯廣軍說,老劉,你單純,單純哪。
棒槌說,老侯,你說我該咋辦?
侯廣軍說,她推遲結(jié)婚是個好事兒,也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去調(diào)查了解她。把這項艱巨的任務(wù)交給我吧,我這幾天就到江北著手工作。你在屯子里別出來,裝作沒事兒一樣。另外,你要觀察她的行動,如果她再去江北,你不能讓她一個人去,你得跟著她一塊兒去。如果她不讓你去,你就盯她的梢兒。
劉棒槌說,關(guān)鍵時刻還是你老侯的主意高,我就聽你的了。
侯廣軍說,你聽我的,沒錯兒。這幾年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一個天才。別看我進了幾天號子,可也讓我長了本事。最近我給我爸出主意,要把我爸的企業(yè)干大了,計劃明年在我縣舉辦豬飼料節(jié),全稱叫侯廣軍豬飼料節(jié)……
劉棒槌問,現(xiàn)在朱艷玲咋樣了?
侯廣軍說,我正想要告訴你呢,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朱艷玲同居了。但我不會和她結(jié)婚,什么時候我覺得膩了,再一腳把她踹了。這也是朱艷玲應(yīng)得的下場。另外我告訴你,帕瓦羅蒂前些天也給抓起來了,昨天放了,他找我,跟我服了輸?,F(xiàn)在他沒飯吃了。我給他找了一個工作,縣郊大發(fā)養(yǎng)豬場讓他到那兒去清理豬糞,他很高興,每天都對著豬唱我的太陽。
劉棒槌就笑了,在你的關(guān)懷下,同志們都就業(yè)了。
……
劉棒槌在縣城,和侯廣軍一起到老城食府吃飯。侯廣軍也把朱艷玲叫來了。朱艷玲一見到劉棒槌就使勁握手,老同學(xué),這才幾天沒見到你,我都有點想你了。
劉棒槌說,盡瞎扯。你一天這么忙,哪有空兒想我。
朱艷玲又問,秀芹妹子咋沒來?
劉棒槌說,在家里忙活自己的事兒呢。再說她也不咋太愿意和我出來。她說男人干大事兒,女人跟著礙眼。說得挺對。
朱艷玲說,秀芹妹子給我的印象還算可以。不過和你比起來,還有些不般配。你現(xiàn)在在農(nóng)村可不是一般的農(nóng)民,我過去做銀釵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的時候,一個農(nóng)民每天在我這兒批發(fā)兩筐豆芽,給三個鄉(xiāng)的鄉(xiāng)政府食堂送去,半天的工夫就能賺一百五十元。他的政策水平非常高,說自己現(xiàn)在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地主分子。你和他比,那可是大地主。秀芹算個啥,她的臉長得窄,耳垂也小,看著就沒福。
侯廣軍就瞪了她一眼,你給我住嘴!秀芹是個完美的女人。
朱艷玲不服氣地說,她完美個屁!她嫁給一個普通農(nóng)民,就會整天趿拉著鞋,一個胳膊夾著一個孩子,走東家串西家,村里頭扯老婆舌的事兒少不了她,臉上保準經(jīng)常有被同胞姐妹撓破的血印子。她嫁給棒槌,才能改變她的命運。
劉棒槌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說,她就是不完美,也不會和那么多男人胡扯!
侯廣軍說,都是老同學(xué),別吵吵了。就把菜單扔給劉棒槌,老劉,點菜。
劉棒槌把菜單一扔,說道,炒驢鞭!
朱艷玲問,這是啥菜,我還沒吃過。
劉棒槌說,這菜你是沒吃過,但對這菜你肯定熟悉。
侯廣軍說,接著點。
劉棒槌說,我就點這一個。
朱艷玲說,給我炒個綠豆芽。
侯廣軍說,你啥時候能不提豆芽這茬兒。
朱艷玲說,那就來一碗燉豆腐。
侯廣軍說,帕瓦羅蒂也沒來,你點豆腐干啥。
朱艷玲的臉就紅了。
6
時間過得很快。過了春節(jié),人們還沒緩過神兒來,春天就到了。農(nóng)民對春天的感覺沒有時間的概念,覺得把地種了,把莊稼地里的雜草鏟了,再蹚一遍,就到了夏天。這時候農(nóng)民等的就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這年并不風(fēng)調(diào)雨順,春天和夏天相交的時候,天總陰沉沉的,卻不見下雨。劉棒槌的河塘也要干了,馬哈魚的魚苗每天都成群地死,唯有那蛤蟆還拼命地存活。劉棒槌的心情跟這拼命存活的蛤蟆一樣,有些難以支撐。倒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姜秀芹。開春兒以后,姜秀芹過江北的次數(shù)更勤了,劉棒槌有一次尾隨著她,也去了江北。他看見姜秀芹一頭扎進她舅舅家,一天很少出來。每天去她舅家看病的人漸漸稀少,顯然是姜秀芹的舅舅老了,生病了。打那兒以后,劉棒槌就不再盯姜秀芹的梢兒了,他把希望寄托在侯廣軍的身上。但侯廣軍的收獲不大,他倒是去了幾趟江北,跟劉棒槌匯報情況的時候簡單明了,沒調(diào)查出姜秀芹以前的劣跡。由于籌辦全國豬飼料節(jié),侯廣軍來的次數(shù)也少了。劉棒槌發(fā)現(xiàn)姜秀芹日漸憔悴,好像身體也在消瘦。終于有一天,劉棒槌忍不住了,就把姜秀芹叫到屋里,問她,秀芹,我知道你在折磨我,你是不是有啥心事,你跟我說說。是不是看我劉棒槌這個人不中你的意,又不好改主意?要是這樣的話,咱們就好說好散。
姜秀芹說,既然你已經(jīng)這么說了,那我也就實話實說吧。我確實覺得我配不上你,你娶了我,將來也會后悔。不如現(xiàn)在……
劉棒槌是一個挺得住的漢子,可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說,啥也別說了,我知道你后悔了。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要說現(xiàn)在分手,我還真有點舍不得。我吃不準你是不是已經(jīng)又處了新朋友,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尊重你,你就跟那個人處,啥時候覺得和他不太適合,你再回來找我,我等你……
姜秀芹扭過身去,說,你……你就別等了。說完她就跑出了屋子。
第二天,姜秀芹又去了江北。晌午的時候,侯廣軍開車來,下車就問,秀芹在嗎?
劉棒槌說,又去江北了。
侯廣軍說,正好她不在,我今天特意到這兒來跟你匯報我最新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姜秀芹在江北確實跟一個男人關(guān)系很好,這個男人是江北參花藥材批發(fā)站的老板,叫龐勝利,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他的藥材站經(jīng)營的都是貴重藥材,大都銷到日本、韓國。但這個老板很有城府,有多少錢也不張揚。開著一輛二手桑塔納,住著四十多年的老房子,從來不上大飯店吃飯,也沒有酗酒賭博的惡習(xí)。小伙兒長得帥,沒讀多少書,卻戴一副金絲眼鏡。姜秀芹每次過江北都到他那兒去,去的時間一般都在下午兩點左右……這問題就清楚了,老劉,你跟我的情況不一樣。姜秀芹有了男人但沒傷害你,孔子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就退一步吧。
劉棒槌說,行。那我就退了。
……
劉棒槌不再和姜秀芹來往。但姜秀芹沒到江北待下去,她頻繁地過江北,還回來。
劉棒槌想把兩個河塘隔開,姜秀芹沒讓。這好像在告訴劉棒槌,咱們倆可能還有機會,他就對姜秀芹說,等秋天清塘的時候,我要按照河塘的比例給你分紅。因為我們畢竟還是朋友。
姜秀芹卻淡淡地一笑,不說話。
姜秀芹去河塘的時候少了,和劉棒槌的關(guān)系也淡了下來。
陰沉沉的天氣不會總沉寂下去,終于有一天晚上,天空響了幾個悶雷,然后閃電將天空撕開了寬大的口子。大雨瓢潑而下。這場雨下了一宿,又下了一整天,天地間都濕透了。蓮草河快滿了槽,劉棒槌的河塘也滿了,河塘里體弱的馬哈魚苗大部分都順著雨水漂到了蓮草河,又順著蓮草河進了松花江。
站在雨幕里,劉棒槌一動不動。既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出愉快。他好像在看著一個殘喘的老人臨死前的喘息。雨停下來了,河塘里僅存的魚苗也漂到了水面,但它們都不是鮮活地漂著,仰著面漂著的是一具一具魚的干瘦的尸體。蛤蟆的鼓蛙聲也消失了,不知這些生存能力很強的家伙藏到了哪里……
劉棒槌看不下去了,也不到河塘邊他的房子里去,因為從河塘里漾出的水已經(jīng)漫到了房子的門檻。他不知道屋子里是不是進水了,就轉(zhuǎn)過身去,回到家里,躺到炕上,扯過一條被子便蒙頭大睡。也不知他睡了多長時間,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好像是第二天的早晨。他是被遲鈍的母親推醒的,邊推邊喊,死了,她死了。大芹。
劉棒槌就坐起來,問,咋回事兒?
坐在門檻子上吸煙的父親說道,晦氣。這女人死了也不想讓人惦記,她死在了咱們家的河塘里。
劉棒槌就急忙往河塘上跑。河塘邊上聚滿了人,姜秀芹的尸體就橫放在河塘邊上。姜秀芹的母親抱著閨女的頭大呼小叫,你咋尋了短見,你才二十四啊,一朵花兒還沒開呢。
幾個女人在拉姜秀芹的母親,勸道,也是該著。人死是天注定的,讓你今天死,昨天就死不了,也不會拖到明天。認命吧。
秀芹的爹讓幾個親戚把秀芹抬走。劉棒槌就撥開人群,將秀芹托起來,又放在背上背走了。
劉棒槌和秀芹的娘給秀芹凈了身子,又給她換上了新衣裳。秀芹的娘給閨女換完衣服,就昏過去了。親戚把老太太背進屋里,讓她平躺在炕上。
姜秀芹的爹坐在院子里的石碾子上,抽著煙。他的臉上好像沒有多少痛苦。劉棒槌也過去,坐在他旁邊。劉棒槌問,秀芹咋能想不開呢?
姜秀芹的爹說,我閨女不是一時想不開的,不到絕處,她是不會死的。這孩子剛強。
劉棒槌說,也是怪我。她那天跟我說不想和我結(jié)婚了,我就覺得這里邊有事兒??晌乙矝]有問出來到底她出了啥事兒。
姜秀芹的爹說,不怪你。這半年孩子悶,我是問不出來的,她媽也問不出來。她媽見孩子沒了,哭得死去活來的。其實也怪她,孩子從小就被她送到了江北,跟我和她媽都不親,自從和你好上以后,咱這屯子才算是把她留住了。
劉棒槌直率地說,會不會是秀芹在江北有人呢?
姜秀芹的爹搖搖頭,不會,這個我敢擔(dān)保。
劉棒槌說,我可聽說她在江北跟一個叫龐勝利的老板挺好。龐勝利是藥材商人。有錢,也有本事。
姜秀芹的爹說,這事兒我還沒聽說。
劉棒槌說,秀芹沒了,她舅知道信兒嗎?
姜秀芹的爹說,她舅跟秀芹比我跟秀芹還親,她舅一直把她當(dāng)親閨女待,今年她舅身子不如從前了,聽說現(xiàn)在還天天吃藥,已經(jīng)不接診了。這事兒要是讓她舅知道了,她舅怕是也活不長了,秀兒她娘就沒讓人給她舅捎信兒。
劉棒槌說,爹……我管您叫爹,您也別怪罪我。雖然我和秀芹沒結(jié)婚,可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女人。您也別上火,往后您和娘的生活由我照料。
姜秀芹的爹說,你是個好孩子,我佩服你。
幾天以后,姜秀芹被發(fā)送了。老姜家好像平靜下來了,可劉棒槌卻平靜不下來。他整天坐在河塘邊上,望著河塘里的水發(fā)呆,好像秀芹能從河塘里活著游上來。
劉棒槌已經(jīng)把河塘看作是他眼里的一個風(fēng)景了。他既不往里撒魚苗,也不往里撒魚飼料,沉重的心情讓他平靜不下來。
劉棒槌在想,秀芹為什么跳河自殺?是和那個叫龐勝利的人有關(guān)嗎?他決定去江北,見一見這個叫龐勝利的人。
一場大雨讓天地都變了,莊稼開始瘋長,劉棒槌的心里每天也在長草。這天,劉棒槌去了江北,到了江北,他就徑直去了龐勝利的參花藥材站。他果然看見了龐勝利,龐勝利和侯廣軍描述的基本一樣,只是這個家伙長著一張女人臉,沒有胡須,嘴唇竟然像女人嘴唇。
見劉棒槌進屋四處打量名貴的藥材樣品,龐勝利就客氣地說,這位先生想采購點什么藥?
劉棒槌說道,還生丹。一個女人剛死,我想把她救活了。
龐勝利就笑,這位兄弟是在開玩笑。我賣的是藥材,還沒聽說過有還生丹這種藥。
劉棒槌說,沒有你也得想法給我整來,因為這個女人你認識。她是江北名醫(yī)何三池的外甥女兒,常到這兒來找你的姜秀芹。
龐勝利怔了一下,怎么,秀芹姑娘沒了?她可是個好姑娘。只要她過江北她舅舅這兒,就一定會到我這兒來進藥材。何老先生開什么藥都離不開紅參、黨參和沙參,我們搞藥材的這些人大都叫老先生三參老人。秀芹跟她舅舅學(xué)了本事,在我這兒選購藥材,眼力很好。尤其是紅參,容易摻假,秀芹姑娘一眼就能看出來。前幾年我想雇她給我當(dāng)采購站的業(yè)務(wù)員,她不干,說她離不開她舅舅??上О ?/p>
劉棒槌覺得龐勝利說話很真誠,越加感到他跟姜秀芹不能有什么特殊關(guān)系。就看了一圈兒樣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龐老板的生意很好,家是本地的嗎,夫人和孩子也在這兒生活嗎?
龐勝利說,土生土長的江北人。我爹是這江北有名的參王,販了一輩子人參,我算是子承父業(yè)。夫人是個知識分子,省中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研究中草藥的,和我也算是志同道合。她和我一塊兒管理藥材站,她是總經(jīng)理,我是副總經(jīng)理。孩子是個閨女,不愿繼承我的事業(yè),在縣城讀中學(xué),將來想搞藝術(shù)。
劉棒槌覺得有些渾身乏力,說道,龐老板真是幸福啊。就走了。
7
從參花藥材站出來,劉棒槌在江北的鎮(zhèn)上無精打采地走著。他想去姜秀芹的舅舅家看看,就到了秀芹舅舅的診所,三池診所。他要推門進去,卻見門上吊著牌子:診所暫時歇業(yè)。
秀芹的舅舅就住在診所后面的院套里,他就繞過診所,走到了院套門前,輕輕地敲著門,有一條黑狗躥了出來,站在門里向他狂吠著,又一會兒,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說道,何老先生出門巡診不在家,今天不能給患者看病。
劉棒槌說,我是江南劉家屯的,是老先生的親戚,去年我來過,現(xiàn)在想看看他。
中年婦女喝住了狗,走到門前,說道,我是何老先生家今年雇的保姆。老先生有病了,到省城住院去了。說是腎上長了瘤子。老爺子一輩子沒進過醫(yī)院,這次上省城醫(yī)院他也不去,是老爺子疼得昏過去了,才把他送到醫(yī)院。
劉棒槌問,老先生去的省城哪個醫(yī)院?住的哪個病房?
中年婦女說,我不知道。
……
劉棒槌又回到了屯子里,回到了河塘邊上。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無聊失落,就給侯廣軍打電話。侯廣軍在電話里告訴他,我在省城,侯廣軍豬飼料節(jié)籌備工作取得突破性進展,省政協(xié)一位副主席將要在這次飼料節(jié)上剪彩并做重要講話。我現(xiàn)在馬上要見到一位相聲演員,請他到時去助興。另外告訴你一個特大好消息,我準備明天和香港的周潤發(fā)大哥通電話……
劉棒槌說,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我是想告訴你,秀芹死了,就跳到我的河塘里死了。她死后留下了許多謎團讓我解不清,我?guī)缀醯搅吮罎⒌倪吘?,想盡快見到你,幫我出出主意,解了這些謎團。
侯廣軍匆匆忙忙地說,我三天以后回去。回去就看你。
棒槌又坐在河塘邊上發(fā)呆,他爹一瘸一拐地走來,說,棒槌,回家吃飯去吧。你已經(jīng)兩頓飯沒吃了。你愁的是啥,那姜秀芹和咱們也沒啥關(guān)系了,你太悲傷了,也讓屯子里人笑話。
劉棒槌說,我剛從江北回來,已經(jīng)吃過飯了。你回去吧。
爹就湊到他跟前兒,小聲跟他說,秀芹死了,屯子里說啥的都有,有人說她懷了別人的孩子,有人見她天天早晨在院子里嘔吐。
劉棒槌很討厭他爹,就訓(xùn)斥他,你別多嘴,趕快回去!
他爹無奈地嘆著氣,一瘸一拐地往屯子里走。走出很遠,回頭罵了他一句,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劉棒槌在河塘邊上坐著,不知道時間的流逝。眼見得天暗了下來,他還覺得他是剛剛才坐下。這時不遠處有人在喊,棒槌,棒槌!
是女人的聲音。劉棒槌醒過來,見是朱艷玲來了,她騎著一輛電瓶車,道路還有些泥濘,她推著電瓶車費力地走著。
劉棒槌見到朱艷玲,感到很煩。他沒有站起來,見朱艷玲走到了他跟前,他才站起來說,你來干啥?
朱艷玲說,你這老同學(xué)真沒良心。前幾天咱們在老城食府吃喝得那么開心,現(xiàn)在竟然對我這么冷淡。我招你了還是惹你了?
劉棒槌說,我就是不想見到你。
朱艷玲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說,你不想見到我,我還想見到你呢。我知道你現(xiàn)在悲傷,也知道姜秀芹同志光榮犧牲了,你說你在這痛苦萬狀的時候,能沒有個人來安慰安慰你嗎。啥叫朋友,危難時候才能見真心。我就是在你危難的時候來的。
劉棒槌說,你是不是找我有啥事兒。
朱艷玲看著西沉的太陽,說,眼見得天都黑了,你得找個地方請我吃頓飯,然后再問我有啥事兒。
劉棒槌說,那我就請你吃頓飯。不過這屯子沒有飯店,我爹媽也只會做農(nóng)家飯菜。走吧,離屯子三里半的道邊兒上有一家小飯店,咱們到那兒吃去。
兩個人一塊兒推著電瓶車上了大道。這時不遠處過來一輛農(nóng)用車,朱艷玲就站在路當(dāng)間兒把車攔住了,說,把我們送到三橋鎮(zhèn),給你十塊錢。
開農(nóng)用車的人說,上來吧。
一會兒,農(nóng)用車就把他們兩個拉到了三橋鎮(zhèn),停在了陳大巴掌殺豬菜館門前。兩個人下了車,就進了菜館,陳大巴掌迎了過來,問,侯老板咋沒來?
朱艷玲說,侯老板到省城辦大事兒去了,現(xiàn)在和省長在一塊兒吃飯呢。怎么,今天我們兩個來你不歡迎?
陳大巴掌說,我正盼著你們來呢。就讓服務(wù)員趕快把后院西廂房的雅間收拾收拾。朱艷玲叮囑,再往灶坑里加一捆柴?;鹂徊粻C屁股,吃這農(nóng)家菜也沒意思。
服務(wù)員小聲說,大夏天的,她還要坐熱炕,有病。
酒菜上齊了。朱艷玲就給劉棒槌倒酒,邊倒邊說道,今兒個的客得你請。等你喝完了酒,你就會覺得你今天請我吃飯,值。
劉棒槌就和朱艷玲撞杯,喝了一大口酒。劉棒槌說,該說的,你得說了。不然喝多了,冒出了酒話,說啥都不可信了。
朱艷玲說,是該說了。我今兒個來,有重要的事兒跟你說。我知道你和姜秀芹的感情很好,她的光榮犧牲對你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你現(xiàn)在要化悲痛為力量,重要的是,你要為秀芹報仇。
劉棒槌說,你這話我聽著有點糊涂。
朱艷玲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半年多來,秀芹妹子在情緒上可能有很大變化。她肯定是目光迷離,身心憔悴,就像是一個迷途的羔羊,在十字路口找不到方向……這是為什么?這是一個罪惡的男人在你的背后捅了一刀。確切地說,這是一個無恥透頂?shù)哪腥私o秀芹妹子服了麻醉劑,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挨千刀的侯廣軍。他跟我說過,自從他看到姜秀芹的第一眼,就看中了她,他認為這么完美的女人嫁給你有失公平,于是他尋到了機會,就向她下手了,下手的時間正是你參加學(xué)習(xí)班的時候。你讓侯廣軍和姜秀芹一塊兒挖河塘,是給他們創(chuàng)造了機會。去年春節(jié)前,侯廣軍就向姜秀芹發(fā)起了猛烈的攻勢,而這個時候,你恰恰要和姜秀芹結(jié)婚。姜秀芹拿不定主意了,侯廣軍看到了姜秀芹的無奈,姜秀芹在你和侯廣軍之間也做了平衡,總覺得侯廣軍比你出色,比你更有前途。于是,她就開始拖延婚期。侯廣軍今年開春的時候就和姜秀芹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我這不是杜撰,是讓我給撞著了。后來姜秀芹懷上了侯廣軍的孩子,姜秀芹已經(jīng)下決心要嫁給侯廣軍了,這時候,她又發(fā)現(xiàn)了新問題,侯廣軍其實在他父親的飼料廠和管財務(wù)的姓秦的姑娘關(guān)系也很不正?!,F(xiàn)在侯廣軍在省城,就把姓秦的姑娘給帶去了……姜秀芹對她的行為追悔莫及,她覺得愧對你,她甚至覺得在你面前有罪惡感,于是……
劉棒槌的臉顯得慘白,說道,原來敵人就在我們內(nèi)部。謝謝你,朱艷玲。
又喝了一碗酒,劉棒槌忍不住問道,我曾經(jīng)得罪過你,你不記恨我,還把這么重要的情況告訴我。圖的是什么?
朱艷玲說,別無所圖。就是因為我們是老同學(xué)。那件事兒我不怪罪你,罪魁禍首是侯廣軍。我把這些事兒告訴你的目的很簡單,你要提高警惕,不要再和侯廣軍來往了。
劉棒槌說,你的提醒很重要。
兩個人喝了一瓶酒。朱艷玲還要喝,劉棒槌就勸她,別喝了。然后就叫服務(wù)員過來買單。
服務(wù)員過來了。朱艷玲說,把侯廣軍的單拿來,我簽單。
服務(wù)員說,他本人沒來,不好……
朱艷玲說,我是他媳婦,還不能替他簽單嗎。
服務(wù)員就叫來老板陳大巴掌,陳大巴掌過來說,侯老板的夫人來簽單還不好使嗎。
劉棒槌說,她不好使,我也簽字。
兩個人簽了單,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殺豬菜館。
8
三天以后,侯廣軍來電話,告訴劉棒槌,說,老劉,我回來了。明天我得歇一天,后天到你那兒去。這幾天的收獲太大了,等見了面我會告訴你幾個驚人的消息。
劉棒槌說,我就等著要聽你這驚人的消息。
劉棒槌不知道他和侯廣軍見面該說些啥。他見到了侯廣軍,是朋友還是敵人,他心里一直沒數(shù)兒。他坐在河塘邊,對著河塘說道——
秀芹,我始終相信你是個清白的女人。我們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但我相信一個名人說過的話,其實兩個人心心相印,何必需要一輩子的煎熬。你的為人,我仍然認為是完美的。
秀芹,我已經(jīng)去江北了,我在你死后產(chǎn)生的許多疑惑,在江北漸漸地明朗了。你不可能和龐勝利有不正常的往來。當(dāng)然,你們之間可能彼此都有好感,甚至產(chǎn)生過友誼,這些都沒有破壞你的完美。我很少去江北。我在江北待了半天,總覺得是和你在一起,在老城的街道上漫步。讓人心里踏實的老房子,每個行走的人臉上都是淳樸的。你舅舅家診所懸吊著的楷體字牌匾,讓人看了親切。你舅舅家院里的那條黑狗,盡管沖著我狂吠著,但我也沒有看出它的險惡。
秀芹,從江北回來,我對你的思念更加強烈??墒?,這幾天我又陷入了困惑。你真的和老侯產(chǎn)生了感情?在我參加學(xué)習(xí)班的幾個月里,你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你提出要拖延婚期,不是讓我信服的理由。老侯確實是一個不地道的人,可他還沒有壞到骨子里。我們幾個人在一起吃飯,你說出的話讓大家信服,主要是你說話時帶出的善良和正義感,我和老侯都佩服??墒牵銜谑切姆菃??
前幾天,朱艷玲來了,她告訴我的一些事情,我聽不出一絲破綻來。你是不是栽在了老侯手里?即便是栽了,你也應(yīng)該知道,在你的身后還站著一個強大的我。我憨直,我講義氣,我能夠做的一些大無畏的事情,你還沒有看到。這很遺憾。
秀芹,你死了,就活不過來了?,F(xiàn)在屯子里關(guān)于你的閑言碎語不少,這對你是不公平的。我要把這些閑言碎語給扳過來。活著的時候你是屯子里的好姑娘,死后也得讓屯子里的人覺得你是一個干干凈凈的姑娘。秀芹,這些我正在努力地去做。
就說到這兒吧。我又一天沒吃飯了,我遲鈍的母親一輩子也沒給過我母愛,我也不知道一個女人給一個男人的愛究竟有多深沉。我父親是個麻木的男人,他這輩子只有男女的那種生活,卻從來不懂什么叫愛……我該回去了,我得陪我父親吃飯。我不想做一個像我父親那樣的男人。
……
侯廣軍又來了。見了劉棒槌的面兒,就顯得很興奮。他從包里掏出一沓子照片,讓劉棒槌看,他說,這些人如果能夠參加我的豬飼料節(jié),不光我火了,咱們縣都火了。侯廣軍豬飼料節(jié)的舉辦將會拉動全縣的經(jīng)濟發(fā)展。他又小聲對劉棒槌說,我爹已經(jīng)退二線了,我出任董事長,我很可能是下一屆的市政協(xié)委員。
劉棒槌敷衍著說,祝賀你。
侯廣軍看著劉棒槌陰沉的臉,說,我這么高興,你卻這么悲痛,這也挺不公平,算了。我的事兒就不說了,咱們還是說說你的事兒吧。秀芹不像一個想不開的人,她跳河自殺,一咽氣兒,就到另一個世界上去了。她的死勢必要給你帶來一些負面影響,就是說,人們在議論她的死的時候,總會聯(lián)系到你,從這點上說,這秀芹做的就不對了,就不完美。
劉棒槌說,我看秀芹就挺完美的。
劉棒槌讓侯廣軍到屋里坐。侯廣軍進了屋,見屋子的墻壁有很多污痕,地上的潮濕還沒有干透,屋子里有一股發(fā)霉的味道,就說,老劉,不能因為秀芹的消失,你就振作不起來。這女人不值得你懷念。如果她深深地愛著你的話,就不該拖延婚期,更不該用自殺的方法解決問題。
兩個人都坐在炕上,劉棒槌說,我總覺得秀芹是為我死的,說明她挺拿我當(dāng)回事兒。假如她發(fā)生了不該發(fā)生的事兒,最后用自殺來了斷,這自殺就是懺悔。為誰懺悔,為我懺悔。
侯廣軍說,聽著倒是挺有道理,但事實未必是這樣。
兩個人不說話了。侯廣軍忍受不了屋子里沉悶的氣氛,就說,老劉,你好像有一肚子話要說,咋不說呀。
劉棒槌想了想,說,我一看見你,就想說,可又無法開口。要是不說,這也不是我的性格,我劉棒槌是個直來直去的人。那我就說了,我覺得秀芹的死和你有關(guān)。
侯廣軍瞪大了眼睛,老劉,你……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我明白了,你是懷疑我和姜秀芹好上了,姜秀芹又舍不得你,兩難之間他無法做出選擇,就自殺了。這他媽有點像電視劇,老劉,你信嗎?
劉棒槌說,半信半疑。
侯廣軍說,反正姜秀芹已經(jīng)死了,說她啥她也聽不見。我跟你說,在我眼里,姜秀芹就是一個農(nóng)村大妞兒,要品位沒品位,要模樣沒模樣,她也只配給你做媳婦兒,城里稍微有點質(zhì)量的小伙子,沒有能看中她的……老劉,你是瞎猜疑還是聽到別人跟你說了什么?
劉棒槌說,沒有。
侯廣軍一拍大腿,好像恍然大悟,這些日子你是不是見到朱艷玲了?這個爛女人,啥事兒都能干得出來,她在乘人之危。這個家伙能說瞎話兒,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她真對你說了什么,你能信?
劉棒槌說,我也覺得這事兒不可能。咱先別說秀芹這個人怎么樣,咱倆這關(guān)系那是剛剛的,你也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兒。
侯廣軍笑了,老劉,你今天不跟我說這事兒,還真壞了。現(xiàn)在我看出來了,朱艷玲在實施著一個陰謀,這個陰謀只成功了一半兒,另一半兒還沒有成功。那就是,朱艷玲正在險惡地向我們?nèi)齻€人報仇。換句話說,朱艷玲在為帕瓦羅蒂報仇。她使用的是離間計、苦肉計……我懷疑姜秀芹是被朱艷玲謀害的。因為朱艷玲想為帕瓦羅蒂報仇,就應(yīng)該首先對姜秀芹下手。因為我用刀捅了帕瓦羅蒂,被判了刑,是姜秀芹救了我。就是說,在這個案子的翻案過程當(dāng)中,姜秀芹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謀害了姜秀芹以后,自然她就該向你和我下手了。這恰好能夠使用離間計。
劉棒槌疑惑,秀芹是自殺,不用懷疑,因為有目擊者。屯子里的兩個孩子親眼看見秀芹跳進水里,并不是朱艷玲把秀芹推下去的。這又怎么解釋?
侯廣軍說,女人最怕的是什么,是誣陷。朱艷玲肯定是先用誣陷的方式和姜秀芹面對面地交過鋒。論智慧,別看朱艷玲有的時候顯得傻乎乎的,但她和姜秀芹智斗,姜秀芹不是她的對手。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朱艷玲找過姜秀芹,說她一直愛著你,請姜秀芹退出。還有可能比這更陰毒的辦法,我們可以做無數(shù)個猜想。
劉棒槌說,老侯,你說得有道理。看來搞清楚秀芹的死因,還得靠你。
侯廣軍說,我能制服她。
劉棒槌問,你現(xiàn)在是不是和朱艷玲同居?
侯廣軍說,現(xiàn)在我才看出你的聰明。我跟她同居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我一定要把她和帕瓦羅蒂給我造成的精神損失奪回來。
劉棒槌又問,現(xiàn)在帕瓦羅蒂的情況怎么樣?
侯廣軍說,還在大發(fā)養(yǎng)豬場清理豬糞。
劉棒槌說,我琢磨這帕瓦羅蒂和朱艷玲還會對你實施報復(fù)。
侯廣軍笑了,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時刻準備著。
9
時間不會沖淡人的記憶,有的時候還能加深記憶。姜秀芹的死給劉棒槌的生活帶來的苦悶越來越不能排解,尤其是侯廣軍和朱艷玲兩個人向他做出的那些論證,已經(jīng)讓劉棒槌筋疲力盡。他想擺脫他們的干擾,卻又覺得要想搞清楚姜秀芹的死因,還離不開他們。
侯廣軍到劉棒槌那兒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他每天都在忙著豬飼料節(jié)的事情,但他還是忘不了三天兩天給劉棒槌打個電話。這天他給劉棒槌打電話說,觸景生情,你天天能看到你那個破河塘,就擺脫不了姜秀芹的陰影。你還是換個環(huán)境吧,到我這兒來,給我當(dāng)副總經(jīng)理。
劉棒槌不知道侯廣軍的邀請是不是真誠的,就說,我還真想去。當(dāng)副總經(jīng)理,責(zé)任重大,我不知道能給你干點什么。
侯廣軍說,聯(lián)系名人,陪我出門,陪我吃飯,晚上陪我去洗桑拿。我干好事兒壞事兒都帶著你。
劉棒槌說,容我再想想,過幾天就給你話兒。
這時劉棒槌忽然覺得該給朱艷玲打個電話,就撥通了朱艷玲的手機。朱艷玲接過電話,鮮活地說,老劉,想我了吧。你可從來沒主動給我打過電話。
劉棒槌說,想倒是沒想你,就是想和你說說話,心里頭悶。
朱艷玲說,這些日子老侯沒到你那兒去吧,是不是也和你通了電話,說他忙。其實最近一段時間他一點兒都不忙,豬飼料節(jié)的事兒要泡湯。飼料節(jié)籌委會算了一筆賬,舉辦這個飼料節(jié)需要一千五百萬,縣政府能資助二十萬,等于縣里沒給拿錢,飼料廠的注冊資金才八百萬,廠里的賬上體現(xiàn)出的資金累計還不到二百萬。老侯看來要丟人現(xiàn)眼了。
劉棒槌說,你還和他在一塊兒?
朱艷玲說,我已經(jīng)虎口脫險了。我和德海準備去深圳,德海的姐姐在深圳有個大公司,是和香港人合資的,現(xiàn)在缺管理人才。這事兒德海以前沒跟我說過,前天他姐姐來了,我才知道,真正有實力的還是我的帕瓦羅蒂。
劉棒槌說,你就這么說走就走了?
朱艷玲說,我們先去考察,然后再決定什么時候在深圳安家落戶。因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劉棒槌說,已經(jīng)成功了。
朱艷玲說,沒成功,只差一步,最近有個新情況需要我處理。老侯的飼料廠的秦會計跟我透露了一個消息,說他們廠的豬飼料添加了國際禁止使用的添加劑。這種添加劑危害極大,會將致癌物潛伏在豬肉內(nèi),人吃了豬肉,有百分之五十左右的人會得癌癥。這個飼料是人類的天敵,我作為一個有正義感的人,不會視而不見。我會為此而斗爭,直到勝利的那一天。
劉棒槌笑了,祝你打假成功。
朱艷玲在電話里又說,老劉,我不怕你把這番話告訴老侯,因為在我眼里,老侯是個弱智。趙本山?jīng)]遇到過他,要是遇到過他的話,肯定把拐賣給他了。
劉棒槌越加感到朱艷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害人精。她的毒害要超過侯廣軍的豬飼料。
……
劉棒槌感到,朱艷玲要離開縣城去深圳,這也就意味著她和侯廣軍、和他的仇恨將會了斷。她說的那些所謂斗爭的話,不過就是恐嚇,說不定她的險惡目的是想向侯廣軍勒索。
劉棒槌關(guān)掉電話,自言自語,算了。沒勁。
劉棒槌也意識到,自己如果不振作起來的話,說不定也會在朦朧中跳進河塘。這也是劉棒槌的家人最擔(dān)心的。他的父親跛著腿,每天都隱藏在莊稼棵子里或樹的后面觀察兒子的一舉一動。每當(dāng)劉棒槌走近河塘的時候,他都要站起來四處觀望,看有沒有人,如果兒子跳進河塘,他就會叫人。
劉棒槌又坐到了河塘邊上。一直躲在屋后的父親忍不住走了出來。他拎著一個包袱,走近兒子。
劉棒槌不耐煩地問,你來干啥?
劉棒槌的爹說,秀芹死了,你悲痛成這樣,也讓爹揪心。在這個世界上,也就爹知道惦記你。你媽那個傻東西,秀芹死的那天她還在屋里唱二人轉(zhuǎn)。你天天守著這河塘,想著秀芹,秀芹是不會從河塘里浮上來的。眼見得過了夏天就到了秋天,你總不能到了冬天也守著這河塘吧。我到老姜家去了,好說歹說管他們要了這一包袱東西。這些東西都是秀芹的遺物,有她的衣服褲子頭巾,沒用完的化妝品,還有她經(jīng)常讀的書。把這些東西放到你的屋里,要是想秀芹了,就看看這些東西,總比整天對著河塘發(fā)愣讓人放心。
劉棒槌感激地看著爹,說,爹,這幾年我對您的關(guān)照少,想不到爹您還這么細心地體諒我,關(guān)照我。
劉棒槌接過這些東西,攙著爹進了屋。劉棒槌的爹說,把窗戶門打開,屋里的潮氣太重。不行就搬回去住,今年也別養(yǎng)魚了,家里的積蓄還夠用。現(xiàn)在家里盼的不是過上財主的日子,盼的是平安,盼的是人丁興旺。我這幾天到嶺東你二姑父家去了,讓他再給你介紹一個閨女,如果你娶了親,結(jié)了婚,生了子,慢慢地也就把秀芹忘了。
劉棒槌說,那我就聽爹的。
……
劉棒槌也想好了,要想活下去,就不能總也忘不掉秀芹。這樣下去,屯子里的人會瞧不起他,侯廣軍也會瞧不起他。他想要開始新的生活,但劉棒槌感到,要想開始新的生活,就要把以前悲痛的事情了斷,他還是不能放棄對秀芹死因的調(diào)查。她為什么要自殺?秀芹的父母提供不了太多的線索,唯一能夠找到蛛絲馬跡的辦法,還是得去江北找秀芹的舅舅。這幾天他雇了人把河塘清了清,又從三岔河魚場拉了一車草魚魚苗。這魚成活率高,長得也快,到上凍的時候,河塘里至少也能出幾千斤魚,這一年也算沒徹底荒廢。
河塘清了,水也凈了,魚苗也撒了,劉棒槌就又去了江北。但這次去江北,讓他對秀芹死因的調(diào)查徹底沒了出路。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一代名醫(yī)何三池在十幾天前不幸病故。何三池診所的牌子也被換了,換成了豐收牌調(diào)和油批發(fā)站。
劉棒槌沒有在江北停留,在街上給爹媽買了十幾根老胡家麻花,又給爹買了一桶佟家小燒,就回了屯子。
幾天以后,嶺東的二姑和二姑父領(lǐng)來了一位水水靈靈的大姑娘,二十四五歲,高挑的身子,不胖也不瘦。白面皮兒,眼睛雖然小點兒,卻也是雙眼皮兒,看著很機靈。
二姑父說,這孩子在屯子的姑娘堆兒里,只能排第一,不能排第二。縣農(nóng)業(yè)職高畢業(yè),學(xué)的是水稻養(yǎng)殖,又學(xué)了一年的果樹栽培。學(xué)習(xí)好,畢業(yè)時要留校,她不干,她要回家鄉(xiāng)干大事業(yè)……孩子,你自我介紹一下。
這姑娘說話的嗓門兒很高,還有些嘶啞,但聽著也很中聽,我叫閻曉佳,今年二十四歲,8月8號出生,獅子座,A型血,英文名兒叫Jenny(珍妮)。你看我是不是很時尚?但我的這種時尚并不意味著叛逆,我骨子里就是石橋鄉(xiāng)廟嶺村東屯的農(nóng)民。我之所以這樣介紹自己,就是想讓別人知道,我立志要做一個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新農(nóng)民。我的理想是,不求發(fā)家致富,只求和世界接軌。我最佩服的人是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其次佩服的是俄國植物學(xué)家米丘林……
劉棒槌插了一句,曉佳同志,能不能說幾個我熟悉的人物?
閻曉佳說,那我就說幾個很俗的人物吧,不過這幾個人物我很喜歡。唱歌兒的楊坤,演電影的傻根兒,打球的喬丹,寫詩的汪國真。
劉棒槌又插一句,張開聲你認識嗎?
閻曉佳說,認識??h城張家包子鋪蒸包子的大師傅,對不對。
劉棒槌說,錯了,張開聲是養(yǎng)魚專家,1950年7月生,江蘇省無錫市人,中共黨員。1985年負責(zé)實施國家級星火項目《千畝池塘畝產(chǎn)商品魚1000公斤技術(shù)試驗》,獲國家重大科技獎項。
閻曉佳就哈哈地笑,劉棒槌也笑。
劉棒槌的二姑父就小聲對劉棒槌的爹說,看見沒有,成了。
10
劉棒槌和閻曉佳相處了幾個月,劉棒槌覺得閻曉佳這個姑娘還算不錯。她雖然沒有姜秀芹那樣沉穩(wěn),卻也很聰明。她整天也和劉棒槌坐在河塘邊上,對河里游動的魚并不感興趣。她建議劉棒槌將河塘里的水放出去,然后改種水稻。劉棒槌不同意,說,水稻再高產(chǎn),生產(chǎn)出的也是糧食,現(xiàn)在的糧食沒有魚值錢。
閻曉佳說,我對魚比較反感。那你就在河塘邊給我開出幾畝水田來。咱們兩個各干各的。
河塘邊確實還有三畝地,是劉棒槌家的地。劉棒槌就把水引到了那三畝地里。
轉(zhuǎn)眼到了深秋,劉棒槌的魚塘里草魚長勢良好。到上凍前,這些魚也能賣個好價錢。
閻曉佳是個不著調(diào)的女人。水田開出來了,她也不去侍弄。劉棒槌知道這年水稻也不能收一茬了,就把希望寄托在明年開春兒。他倒不希望水稻獲得大豐收,他只是想能夠看清閻曉佳這個女人做事是不是牢靠、認真。閻曉佳每天都和劉棒槌廝守在一起,三天兩頭拽著他去縣城購物,閻曉佳一到縣城就什么都買,光楊坤的CD光盤就買了一堆,她還買在書店很難看到的汪國真詩集,還有整套的金庸武俠小說。劉棒槌有些不愉快,但這閻曉佳很能哄人,每次去縣城購物當(dāng)然也不會忘了給劉棒槌買雙襪子,給劉棒槌的爹媽買些好吃的東西。劉棒槌的爹是一輩子沒有被女人溫暖過的男人,未來的兒媳如此孝順,也讓他很滿意。他就催著劉棒槌趕快結(jié)婚。
秋天過了,到了初冬。魚塘里的草魚也賣了好價錢,這些錢用來操辦喜事兒,足夠了。劉棒槌對閻曉佳說,婚就在這河塘邊兒結(jié),院子里砌上攔水的院墻,有了澇災(zāi)也不怕水進屋了。我原來和秀芹也決定在這兒結(jié)婚,也是為了方便對河塘的管理。你看行不行?
閻曉佳不介意地說道,在哪兒結(jié)婚都行。我對生活質(zhì)量的追求與眾不同,我不喜歡舒適的環(huán)境,更無所謂在哪兒安家落戶。我追求的是身心健康。就是說,我當(dāng)然得有個家,但是我更需要有一個精神家園。
劉棒槌說,看來你也是一個接近完美的女人。
這話讓閻曉佳一怔,說,你常常跟我說什么完美的女人,不會是哪位詩人的名句吧?;蛘哒f,你現(xiàn)在還想著姜秀芹,可能姜秀芹在你心中就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咱們眼瞅著要結(jié)婚了,你得跟我說說姜秀芹,也好讓我知道什么樣的女人是完美的女人。
劉棒槌望著河塘,說,一個女人的完美是感覺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如果讓我說的話,也就是幾句話,她做事穩(wěn)當(dāng),不喜歡張揚,知道怎么疼男人。
閻曉佳說,這幾條好像女人都能做到。劉棒槌,咱們關(guān)系都已經(jīng)到了這份兒上了,我問你什么,你不會介意吧?這姜秀芹跟你處得好好的,都快結(jié)婚了,咋能自殺呢?
劉棒槌說,曉佳,我要更正你的話,秀芹不是自殺,她是在替我管理河塘?xí)r失足落入水中。用我同學(xué)的話說,秀芹同志應(yīng)該是光榮犧牲了。
閻曉佳說,拉倒吧,你唬誰呢。別看我是嶺東的,對你們屯子姜秀芹的死我一清二楚,你們屯子的劉鋤杠、劉韁繩兩個小崽子親眼看見姜秀芹是跳進水里的。跟我說說,她這么完美的一個女人,咋還能尋短見呢?
劉棒槌說,我也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
閻曉佳說,我知道,你要搞清楚的話會很鬧心,如果不搞清楚的話,你會把姜秀芹的許多好處都記住。你這么做很對。
兩個人開始收拾新房。這時,閻曉佳發(fā)現(xiàn)了炕上被子下面蓋著的包袱。她打開一看,都是女人的東西。劉棒槌就把包袱奪了過來,說道,曉佳,這些東西都是秀芹的。你就別看了。
閻曉佳說,這些東西你應(yīng)該珍藏起來。就這么在這炕梢兒堆著,屋子里本來就潮,包袱不得發(fā)霉。我?guī)湍闶帐笆帐?,到外邊晾晾。然后好好兒把它們疊起來,放在木箱子里,然后在木箱子里放上衛(wèi)生球,這不更好嗎。
劉棒槌笑了,那就聽你的。
閻曉佳打開包袱,見一件外衣已經(jīng)長毛了,就說,得洗洗。她就開始整理包袱里的這些東西。她把這件外衣的兜兒掏了掏,掏出了幾元零錢,還掏出了一卷子紙。閻曉佳打開這些紙看著,原來這些紙都是江北濟生堂大藥房的購藥發(fā)貨票,藥品名稱是復(fù)方斑蝥膠囊。還有一張診斷書,上面寫著:乳腺癌晚期。
閻曉佳把這些東西遞給了劉棒槌,說道,姜秀芹自殺的原因找到了。
劉棒槌看著這些發(fā)貨票和診斷書,禁不住落下淚來。
閻曉佳說,沒有必要悲傷。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感到欣慰,你說秀芹是完美的女人,是對的。
……
劉棒槌和閻曉佳要結(jié)婚了。劉棒槌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侯廣軍,卻接到了侯廣軍的電話。侯廣軍在電話里說,老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秀芹被謀殺的線索越來越明顯,就是朱艷玲這個狐貍精,為了逃避罪責(zé),她已經(jīng)和帕瓦羅蒂去深圳了。老劉,你放心,這個仇由我來給你報。
劉棒槌笑著說,不用了。秀芹被謀殺的結(jié)果也出來了,罪魁禍首讓我抓著了。
侯廣軍急著問,是誰?
劉棒槌說,你永遠猜不到。就掛了機。
劉棒槌和閻曉佳要結(jié)婚的前一天,在半夜的時候,朱艷玲來了電話。朱艷玲在電話里說,老劉,我和德海已經(jīng)到深圳了。這里是我新生活的開始。逼秀芹自殺的侯廣軍,末日也已經(jīng)到了。省藥監(jiān)局、省衛(wèi)生防疫站和工商行政管理局將同時進入侯廣軍的飼料廠,這小子還想當(dāng)政協(xié)委員,做夢去吧。他的廠子很快就會倒閉,為了對他報復(fù),我想給你提個建議,當(dāng)老侯沒有工作落魄的時候,你要收留他。你要讓他給你看河塘,讓他整天對著河塘打怵,讓他產(chǎn)生幻覺,秀芹早晚會把他拖進魚塘里……
劉棒槌笑著說,你的建議很好,我會認真考慮。
劉棒槌和閻曉佳結(jié)婚了,婚后他們過著平淡的日子。那天閻曉佳在稻田里施肥,劉棒槌看著她的背影,就喊道,秀芹,該歇歇了。
閻曉佳愣了一下,慢慢地從稻田里走過來。走到劉棒槌跟前,笑了,不說話。
劉棒槌尷尬地說,對不起,曉佳。剛才我……
閻曉佳說,跟你說個事兒,往后你就叫我秀芹吧。
劉棒槌更加難堪,曉佳,不能開這種玩笑。
閻曉佳認真地說,我說的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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