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回想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手里搖著大紅皮子《房屋產(chǎn)權(quán)證》的樣子，在兒子看來也許有些過分的得意，甚至有些輕浮。

兒子什么也沒說，只憨憨地笑著。有什么可說的呢？給房子還不要，傻啦！也許，這是他想了許多日子，夢了許多夜晚，想說沒敢說的話，終于讓我說出來了。

房子不大，差兩平方米90平方米；也不算新，1972年蓋的房子?？蛇@房子對我們?nèi)胰说囊饬x卻大了。這是我們夫妻參加工作二十多年后，第一次分到的房子。那里儲存著我們共同的快樂與痛苦記憶：母親是從那里離開這個世界的；兒子是在那里結(jié)婚的；如今，我的第三代也在那里哭叫著來到這個世上。兒子一家三口多年都獨自占有了那房子，我們想，把這套房子給他們算了，算是送給孫子的禮物，別等我們?nèi)ナ篮笤佼?dāng)成遺產(chǎn)留給他們。我們想得很簡單，不就是過過戶，換個名字嘛！老子給兒子的，有什么可說！真的，我們想活著時多看見兒子一些笑臉和孝心。

“兒子，送你一套房?！钡冗@句話付諸行動時，我才知道什么叫麻煩，什么叫災(zāi)難，什么叫后悔不及。

“先得去辦一個公證，表明是父母真心實意要贈送的。”兒子說。

這是當(dāng)然，我懂。第二天我們就去了公證處。公證員很客氣，只提出我的妻子也須到場，因為這是夫妻共有財產(chǎn)，一方不同意也不行。打電話過去，正上班的妻子也趕了來。

公證處問了問姓名，住址，可是真心實意贈送，有無什么條件。一一回答完畢。很快，大約半個鐘頭工作就完了。我心里直夸他們辦事快捷。“不快，要拿到公證書，得3個工作日。”公證員說。我點了點頭，心想，要是太快了，也許會讓人覺得草率吧。

接下來，交費。我糊糊涂涂拿了條子到收費處，問：“怎么計價？”答：“50元。”我一愣：這么便宜。又想，公證是替老百姓辦事，一件事半個鐘頭，收50元，也可以了。

我的愚蠢，導(dǎo)致了我的可笑。收費的婦女立即說：“想什么哩？50元，是每平方米的價。你將近88平方米，慢慢算去吧。”我的天，我一張張從衣袋里往外掏一百元的大票，差不多50張。

當(dāng)初，買這房子時，每平方米是401元。當(dāng)然是便宜了些，可那時的工資才幾十塊錢。后來又補交了幾千元，發(fā)了房產(chǎn)證，說這房是私有財產(chǎn)了。這回只公證一下，就交了近5000元。

我胡亂想：這錢可真好賺，半個小時就一大沓入賬了。想想看，掙工資積累這些錢，得多少日子！

俗話說：開始，只是倒霉的起點。陜西話說：老鼠拉掀把，大頭還在后邊。

接著，要去評估，即給房子估價。本想，又不是把房子賣給兒子，為什么要估價？他們說，當(dāng)然要估，你得交稅呀。

評估處的辦公室很小，兩個人，一個管電腦，一個收費。倒是簡單，不用去你家看房子，只問一下住址就行。電腦一開，全北京各處的房價，都在上邊。點到你家住址，價就有了。這評估不用半小時，十分鐘就夠。管電腦的小伙說：“評估書，要3個工作日，先交費！”我問：“多少錢？”回答：“每平方米15元?！蔽业奶?，又是平方米計價?，F(xiàn)在辦事不按件、不按宗了，是房就只按平方米收錢。又一個掙錢快捷的好地方。

我想起物業(yè)費也是按平方米收，包括乘電梯的費用。我和他們辯論過，是人乘電梯還是面積乘電梯？公用面積難道也乘電梯嗎？不管，就這樣收費，就這么不講理的規(guī)定，怎么著！

我忽然想笑，量化收費真是個好辦法。如果領(lǐng)結(jié)婚證，按夫妻二人的年齡收費；坐公共汽車，按每人的體重收費；看電影，按每人的身高肥瘦收費，那么，我們的GDP一定會直線上升。

從評估處出來，要去交稅。說贈送繳3%，如買賣，交1.5%，還退稅。為什么，就這規(guī)定。又交出去近兩萬元。那邊還有土地使用費，按面積，又一千多元出去了。

贈送，贈送，我開始恨這兩個字，怕這兩個字。這些錢交完花了三萬來塊，先后費了約10天時間。到了，還沒辦成！為什么？說這房子是中直機關(guān)所有，屬于央產(chǎn)，要查查允不允許過戶。又去排隊查，上邊說：你的住房檔案沒有報央產(chǎn)管理部門，沒辦理！

到此為止，我激情如灰，心思如水。我埋怨自己老騷輕，辦什么過戶呢？這真叫羊過狼的關(guān)，白白折了一條腿。

我嘆了口氣，對兒子說：干脆把房賣給你吧！

兒子也嘆口氣：“買不起！”

后邊的故事，更是費盡周折，取消贈送合同，找回交的稅錢、土地使用費?？墒牵C費、評估費，誰退給你！

我不敢看我的大紅《房屋產(chǎn)權(quán)證》，總覺得它在嘲笑我！

（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