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知道老人是從哪一年開始在這個小站靜坐的。我來到這個城市，每天從宿舍到小站再到單位，不經意的一回頭，三點一線的生活已經三年了。路上的事物熟悉得近似麻木，但老人卻始終是一道神秘的風景。

老人一身上世紀70年代的裝束，雖然已經破舊，但很整潔，每次都坐在同一個位置，有時沉默不語，有時喃喃自語，眼神癡迷而飄忽。很想和老人聊聊，但自己經常來去匆匆。在公共汽車里，我會經常隔著窗子，猜想老人的過去，老人的故事。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才了解了老人的身世。老人的一個女兒因為愛情挫折，在這個小站撞車自殺了。之后，老人的精神就出了問題，每天固執(zhí)地守望在小站，酷暑嚴寒，風雨無阻。再路過小站的時候，看著老人，我會感覺到親切和溫暖，甚至有面對母親的感覺。

和大多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一樣，我也在為生活奔忙。作為一個異鄉(xiāng)人，也許我付出的努力還要多一點。和我一樣生活在這個城市的還有我最知心的朋友閔柔，閔柔是那種水一樣溫柔的、讓人憐惜的女子。

我和閔柔有很多共同的地方，包括性格、愛好。我們經常一起逛街、購物、美容、蹦迪，有時也在一起喝一些啤酒。在我的宿舍或者她的宿舍，我們聊未來，憧憬愛情，這時候，壓力和孤獨都被冷落在一邊，我們會覺得生活竟是如此美好。

有一段時間閔柔和我聯(lián)系的少了，我知道她一定是戀愛了。在閔柔的宿舍，我看到她正在打一件大大的毛衣。我扯著毛衣長長的袖子打趣：咱們的閔姑娘真有愛心啊，竟然關心起大猩猩的冷暖來了。閔柔會帶著一臉小女人的幸福和滿足，使勁地掐我。

以后我又去了幾次閔柔的宿舍，她都在打毛衣，我問，你心里究竟有幾個好猩猩啊，她沒有直接回答，只幽幽地說，前幾個織得不好，都拆了。閔柔粉嫩的小手布滿了繭子。

閔柔幸福地戀愛著，盡管我被打入了冷宮，但我還是為閔柔幸福著。那次，無意中發(fā)現(xiàn)閔柔躲在洗手間里嘔吐，我知道閔柔很快要結束單身生活了。一個月后，我有了一次出差的機會，在隆冬的北方都市，我迎著漫天的雪花和刺骨的寒風，為閔柔未來的寶寶采購了兩大包衣物，其中包括一個繡著懷抱鯉魚的胖小子的肚兜，肚兜火紅，就像想像中閔柔的愛情。

當我把這些東西一古腦陳列在閔柔面前的時候，她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我想象中的興奮。閔柔把我的手拉到她的小腹上，她的小腹平坦而光滑。孩子沒了，一切都結束了，他欺騙了我。閔柔在向我述說的時候，仿佛在講述一個和自己完全無關的別人的故事。但她語氣中的失意，眼神中的絕望，比哭泣、憤怒更讓我的心刺痛。

“你怎么出差這么久，我一直等你回來，不知道小站的老人還在嗎，陪我去看看她吧，我想媽媽了?！遍h柔說。閔柔是個孤兒。在小站，閔柔為老人梳理了散亂的花白頭發(fā)，我知道閔柔在極力控制著眼淚，但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她所有的傷感。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閔柔突然撲向一輛飛馳而來的卡車，姿勢優(yōu)美，一如撲火的蝶。急切間我只碰到了她冰涼的指尖，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在大家的驚呼尖叫聲里，我睜開眼睛，繞過顫抖蒼白的閔柔，我看到喋血街頭竟是那個老人，實在無法想像老人是如何在瞬間救下閔柔的。老人就這樣去了，只留下一個充滿愛憐的眼神。

第三天，我們在老人的墓前做最后告別，閔柔默哀良久后拉著我的手說，讓我們堅強地活著吧。然后她離開了這個城市。

就像時刻在我們身邊上演的平凡而又平凡的故事。故事剛剛開始，沒有高潮，卻已落幕。閔柔走了以后，我會經常在老人坐過的地方小坐，看著奔波忙碌的人群，心情非常寧靜。有時我會看到在北方或者南方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閔柔和他的丈夫或者還有孩子，在愉快地為他們的生活和事業(yè)忙碌，陽光暖暖地照著，他們彼此微笑；有時我會看到他們一家子出去度周末，地鐵轟隆隆開過喧囂的都市，行駛在春天的原野，道路兩側是金黃燦爛的油菜花的海洋。有時閔柔的面孔會突然模糊，漸變成我的模樣，我不知道未來是什么樣子，但我知道一定有很多種結局，正確的、錯誤的、失敗的、成功的，我們所能做到的只能是永不放棄。

靜坐守望片刻以后，我會離開，意氣風發(fā)地走向我的生活，我知道守望給我?guī)砗芏鄸|西，比如信念、比如堅強、比如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