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耳商旅滋味● 系列之二十四
　　
　　直到今天我還清楚記得“文革”期間人人引用的一句名言：打碎一個舊世界，建設(shè)一個新世界。“文革”對我們國家的巨大破壞是毋庸置疑的，但要命的是“文革”遺風仍在。
　　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文章《北京是個大工地》，在謳歌了這個城市的建設(shè)速度的同時問道：為什么我們總在施工？難道我們一生都要生活在工地上嗎？
　　用耶魯大學教授、經(jīng)濟學家陳志武的話講，這個國家太不重視存量了！
　　
　　如果道路有拉鎖的話
　　
　　北京大街小巷施工的地方無處不在。我經(jīng)常去東直門外和東四十條那一帶，一年多來一直都不得不從工地旁邊走過，到處都是揚塵，人行道被侵占，以至于我想繞過去走在一處無灰土的地方竟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許多施工屬于市政建設(shè)，工人們拆掉人行道上所有的路磚，裸露出浮土，再堆上施工用、沒有任何覆蓋的沙子，一刮風沙塵漫天。施工過后我再經(jīng)過那里發(fā)現(xiàn)，與翻修前沒什么兩樣，新修的路面甚至沒有舊的平整。
　　本來這些舊的人行道都還不錯，可以用好多年，根本沒必要重新鋪設(shè)。就像我們公司門前的人行道，五年間開肚刨腸似的施工進行了三次。百思不得其解后我想起多年前馬季先生說過一個相聲，講的是一個馬虎的醫(yī)生，動手術(shù)時丟三落四把紗布甚至工具遺留在病人的肚子里，想起來后還得重新開刀取出，病人無奈地要求他干脆在肚子上安個拉鎖算了。
　　這種不產(chǎn)生任何效益的浪費性施工無非有兩個原因：要么是這個城市太有錢了，以至于按照凱恩斯式的挖坑再填也能促進經(jīng)濟增長的原理行事；要么就是管理方式有問題。為什么在這個拖欠民工薪水問題仍然存在的社會要不斷地進行如此的重復建設(shè)？還是真的需要發(fā)明拉鎖式的街道，以便今天換電纜明天修管道？
　　我們的市政管理者應該想想，施工污染環(huán)境，影響交通又浪費資源，為什么不能以修補的方式來維護城市的美觀而非要用“文革”式的做法打碎了重來？
　　
　　留住歷史的沉淀
　　
　　記得多年前將天安門廣場上的地磚挖掉鋪設(shè)新的時就引起了爭論，因為那里的每一塊磚風風雨雨多少年，承載了太多的歷史。而歷史不能遺棄。
　　國人尤其是城市的管理者應該重視存量。就是說重視現(xiàn)有的東西，現(xiàn)有的物質(zhì)文明，而不是用歷史和現(xiàn)實環(huán)境作抵押一味追求經(jīng)濟增長和政績。
　　北京是個有著深厚文化底蘊的城市，有那么多的四合院、花園和古建筑，比起任何一個國家的首都來都不遜色，但是現(xiàn)在這個城市已經(jīng)被林立的大樓所占領(lǐng)。在巴黎，你可以撫摸伏爾泰伏案疾書的大理石寫字臺，也可以參觀雨果、巴爾扎克的故居，欣賞他們親手修改的文稿和他們使用過的文具甚至去世時的臥床，這一切都是原件。即便在紐約這個歷史非常短的城市，你都可以到美國開國元勛華盛頓去過的酒館喝杯咖啡。那個酒館舊的連墻皮都掉了，旁邊就是雷曼兄弟那個赫赫有名的投資銀行，現(xiàn)代化建筑，寸土寸金的地段，但是老酒館就是堅決地立在那兒，沒人敢拆除。
　　相比之下，我們保護自己歷史遺產(chǎn)的決心和措施確實不夠好。
　　北京平安大道上段祺瑞府的舊址我去過幾次，那里除了古樸的灰磚樓以外，已經(jīng)很難看到歷史的痕跡。往日情懷只能憑空想像了。
　　至于王府井北的黎元洪府，幾年前就是一個工地了。我在這個工地上走過一圈，看到了一點假山和小花園，不知道在建設(shè)新北京的大潮中它們會不會被保存下來。
　　
　　舊的不一定是差的
　　
　　小時候我家附近有一個東正教小教堂，彩繪玻璃后面包藏了那么多的神秘，以至于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年扒在窗前時的那種好奇。而哈爾濱大直街上那個教堂每天中午的十二下鐘聲，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但“文革”期間，這座古樸莊重的俄羅斯式教堂被拆毀，代之以建得很難看的紀念碑和粗俗的樓宇。
　　幾十年后，人們發(fā)現(xiàn)當年摧毀的不僅僅是這個城市的物質(zhì)存量，而且是這個城市的特色，而這正是不可估量的文化存量。幾十個俄羅斯式教堂在那個瘋狂的年代被瘋狂的人們摧毀了，只剩下索非亞教堂。
　　現(xiàn)在人們卻發(fā)現(xiàn)，這個紅磚砌的索非亞教堂成了哈爾濱市地標式的建筑，每天都吸引大量的游客在那里駐足拍照，他們在教堂廣場上流連忘返，而對比鄰的現(xiàn)代化高樓大廈無動于衷、視而不見。我在一旁踱步時深有感觸：假如有更多的教堂保存下來，號稱東方莫斯科的這個年輕城市將會有一道多么亮麗的風景！
　　幸好人們保留了兩邊都是俄式建筑的中央大街，那里許多三層小樓都有近百年的歷史。我想如果保護得好的話，幾百年后它們還會矗立在那里。俄式建筑厚實沉穩(wěn)，底座的石塊有的厚達一米，這樣的樓甚至可以移動位置，即便有汶川那樣的八級地震都不會倒塌?，F(xiàn)在人們認識到它的價值，知道這才是哈爾濱與眾不同的地方，于是把它改成了步行街，使其有了與北京王府井大街一樣的地位。
　　像麗江和陽朔這樣的古城，之所以受到國內(nèi)外游客的追捧，并不是它們以新的面貌呈現(xiàn)給世人，而是保持了舊日的古樸，街道和房子都是以前的模樣，你甚至聞得到往日的氣息。所以，那里不用現(xiàn)代化的裝修，只是掃凈庭院，房間整潔，人們就很愿意住了。
　　因此，在建設(shè)一個新世界時，我們真的沒必要砸碎一個舊世界。
　　
　　新的不一定就是好的
　　
　　要知道，拆遷時我們在制造垃圾，裝修時我們在制造垃圾，美化環(huán)境的同時我們也在制造污染。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即便一項當時十分正確的決定再過若干年看就不一定了。更何況，過度的城市建設(shè)會給管理者帶來以權(quán)謀私和貪污腐化的機會。
　　多少年以后人們也許會發(fā)現(xiàn)，我們期待的“新世界”可能還沒有“舊世界”那樣適合人類的生存。我們在裝修的時候，幾乎每個家庭都要費力氣在堅硬的墻壁上鑿洞，刺耳的聲音隔幾層樓都能夠聽到。我朋友住的別墅區(qū)，有人甚至加蓋建筑，也不申報。
　　裝修用的涂料也會長時期污染我們的環(huán)境。居住的地方受鄰居裝修的污染，工作的地方受鄰居單位裝修的污染。我住的樓已經(jīng)是建好了十年的公寓，但大部分周末還會聽到裝修時刺耳的電鉆聲；而在公司上班時則被周圍一個又一個兄弟單位裝修時刺鼻的氣味所“熏陶”。
　　北京無處不見的工地塵土已經(jīng)讓人生畏，汽車尾氣和裝修造成的室內(nèi)室外污染又加劇了這個古老城市的環(huán)境惡化。有人譏笑中國有十三億人工吸塵器，現(xiàn)在看來這些吸塵器還要具備排毒的功能！
　　城市制造垃圾，汽車制造廢氣，工地制造粉塵，室內(nèi)還有化學氣味的污染，無止境的建筑加上無止境的裝修，使北京人工制造的揚塵日益嚴重，而這些工程還大多以奧運會的名義，最后成了無論干什么事都能扯上這個熱點話題。然而，奧運會要求的是清潔而不是污染的空氣！難道奧運會以后我們就不過日子了嗎？！
　　
　　公德和公共環(huán)境
　　
　　在西方，人們不僅重視自家內(nèi)部美化，還重視外部環(huán)境的建設(shè)，并建立起一種相互監(jiān)督的公德心境，這也是基于對現(xiàn)存物質(zhì)文明的尊重。
　　這外部環(huán)境包括住宅以外的所有公共場所，像公用的走廊、院內(nèi)的花園等，如果環(huán)境不夠好，他們就會向管理公司建言促使他們改進；如果后者管理得不好，他們可以用投票的方式將自己小區(qū)的管理公司趕走；如果一個城市的交通和公共大環(huán)境不好，他們也可以通過投票把城市的管理者換掉。其實，在公眾監(jiān)督日益發(fā)達的西方，城市管理者不敢隨便拆建，更不敢明目張膽地重復建設(shè)。公共環(huán)境整潔是他們對轄區(qū)選民的承諾。
　　如果公共環(huán)境遭到破壞，國人往往漠視，不聞不問。而西方人對自己的公共環(huán)境有投票權(quán)，也就有責任心，他們不會把自己的東西放在公共走廊里，對公共環(huán)境的愛護也就更為執(zhí)著，久而久之，他們養(yǎng)成了關(guān)心公共利益的習慣，同時也養(yǎng)成了尊重他人的習慣。
　　對他們來講，建設(shè)是需要的，但是維護更重要。因為建設(shè)的成果需要維護，物質(zhì)文明需要精神文明來延續(xù)。因而他們重視歷史，重視存量，這正是我們需要學習的。
　　如果朋友問我對北京熟還是對巴黎熟的話，我還真得想半天。北京道路橫平豎直，本來很好認，但現(xiàn)在出行的時候依然得問路。新蓋的樓宇實在太多，幾條環(huán)路又生生地把兩旁的路切斷，連打車時都得考慮從哪個方向去，因為鬧不好就得掉頭。
　　而在法國我可以千里獨行，只憑印象和一張詳細的地圖；至于巴黎，多少年再回去，還可以找到路。因為還是那條街，還是那座樓，城市依舊。
　　
　　假如真有一天我們的人均收入達到了美國人的水平，每個家庭都有駕駛的欲望，那我們的公路還能開得動車嗎？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買得起房子，像現(xiàn)在一樣隔三五年就裝修一次，那我們的小區(qū)還能有清潔的空氣嗎？我們?yōu)槭裁匆欢ㄒ钤诠さ刂心兀?br/>　　拜托城市的管理者別老折騰我們的公共環(huán)境，拜托我們的鄰居不要動不動就裝修，重視一下存量吧！
　　
　　敬請關(guān)注下期系列之二十五：
　　簡化我們的手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