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是左聯(lián)五烈士中最年輕的一位,犧牲時才21歲。在他短暫的一生中,除了革命,還有愛情??啥嗌倌陙恚蠓蜃髌分械哪俏弧癋”姑娘一直蒙著神秘的面紗,直到1981年初,一位酷愛殷夫的業(yè)余研究者康鋒才偶然發(fā)現(xiàn)了她的真實身份。
相知不相見
1925年,虛齡十五的盛孰真,在浙江省女子蠶桑講習所讀書。殷夫的小姐姐徐素云恰好與她同班,徐素云年齡稍長,就像姐姐那樣處處照顧她。
一直以來,盛孰真總聽徐素云說,她有個弟弟在上海讀書,名叫徐白,為人老實,聰明好學,要介紹她與徐白通信,說弟弟可在學業(yè)上指導她。當時盛孰真很單純,心想有人來幫助,總是件好事,就欣然同意了。
1926年,盛孰真剪了辮子,不敢回家,恰逢放暑假,她就躲到徐家去。有一天,盛孰真穿著夏布衣和黑裙子,在樓下和徐家人一塊兒說說笑笑地吃著飯,忽然她發(fā)現(xiàn)另一間房門開了條縫,依稀看到有位男青年在向飯桌這邊張望,當時她并不知道這就是徐素云常提到的那個弟弟。
就在這次似相見卻未相識的相遇之后,殷夫回到了上海,開始和盛孰真通信,兩人鴻雁往返達三年之久,卻未正式見面。
殷夫從小姐姐那兒知道盛孰真的個性和愛好,而盛孰真是從書信中了解了殷夫。別看殷夫只比她大一歲,但懂得的事比她多得多。她覺得他才華橫溢、思維敏捷、熱情誠懇,因而她把殷夫看作良師益友,敬若兄長,在信中把自己的歡樂和憂愁一股腦兒地告訴他,以求得幫助。
1927年“四·一二”政變后,全國陷入白色恐怖之中,杭州城也陰沉沉的,盛孰真給殷夫寄出一封信,可很長時間沒有收到殷夫的回信。
正當姑娘忐忑不安地掛念時,殷夫寄來了信和一張半身照片。這是盛姑娘第一次“見”到了殷夫,濃黑的眉毛下,嵌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盛孰真凝神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應該看看照片背后是否寫了什么??梢豢幢粐樍艘惶厦鎸懼俺霆z紀念”。
原來1927年4月,殷夫因一個國民黨員的告密而被捕,囚禁3個月,后由他的那位時任蔣介石總司令部參謀長的大哥徐培根保釋出來。1927年6月5日,殷夫在獄中寫了長詩《在死神未到之前》,詩人除了向母親和家人告別外,還有對盛孰真深切的期望。
相見難相戀
1927年9月,殷夫想考大學,但他因被捕入獄而中學未能畢業(yè),于是請盛孰真替他想想辦法。盛孰真向徐文雄借到一張文憑,殷夫就頂用徐文雄的姓名,考入上海同濟大學預科德文補習科一年級乙組讀書。徐文雄是盛姑娘同班同學徐文翠的堂兄。徐文翠一度想把這位堂兄介紹給盛孰真做朋友,她并不知道盛姑娘早已心有所屬。而盛孰真礙于同窗情面,又不好意思斷然拒絕。與此同時,她如實地將這件事告訴了殷夫。殷夫對此并沒有生氣,但在信中希望她把原來的盛淑真改成盛孰真,暗示她要在自己與徐文雄之間做出選擇。盛姑娘喜歡這個別具一格的名字,當然更喜歡給她改名字的人。
1928年夏天,盛孰真從杭州蠶桑講習所畢業(yè)。她在校時成績不錯,還積極參加課外活動,擔任學生會總務;畢業(yè)后,在杭州教會女校任教。徐素云則回象山,任象山縣立女子小學校長,臨行前一再邀請盛孰真也到象山去教書。盛孰真雖有心要去,但因家庭的阻力,一時難以成行。她想到上海去看看殷夫,于是提出先去上海,然后再到象山,同學周芬仙與之同行。到上海后,她們找了家小旅館住下,盛孰真馬上寫信到同濟大學約殷夫見面??墒且恢迸蔚剿齻冸x開上?;氐较笊饺谓糖埃圆灰娨蠓蚋凹s。盛姑娘做夢也沒想到,此時的殷夫已是第二次被捕了。
再說殷夫家人得知他又被捕的消息后,都非常著急,特別是大嫂,因為徐培根去德國留學之前,囑咐妻子要孝敬婆婆,照顧姑姑、小叔,撫育兒子。所以她千方百計托人再將殷夫保出,讓他回到了象山。
長分離,長相思,盛孰真和殷夫誰也沒想到會在此相遇。三年的交往,一個影里的人,一個信里的人,如今終于見到了,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默默相對,顯得那么彬彬有禮。殷夫的母親和大嫂,那時都已從杭州搬回象山老家,見到盛孰真非常高興,如家人一般。
殷夫家在西山,那兒有濃密的大樹,有清澈的泉水,在這詩情畫意的地方與盛孰真相見,使殷夫激情迸發(fā)、思如泉涌。現(xiàn)在留存的《孩兒塔》詩集中的65首詩,有一半是在這時創(chuàng)作的,其中不少就是為盛姑娘歌吟的。
而殷夫筆下的“F”就是盛孰真,自從她和殷夫通信后,殷夫時常鼓勵她學習寫作。有一次,她真的大著膽子寄去一篇習作,殷夫看后認真地加以修改,然后推薦給一份小報發(fā)表,還替她取了個“黛芬”的筆名,這“F”就是“芬”的第一個字母。
現(xiàn)實生活中,殷夫卻把滿腔愛戀藏在心靈深處,無論是和大伙出去游玩,或在學校里碰到,兩人從未交談。這除了殷夫生性拘謹外,還因為其母親的阻撓。殷夫的母親開始很喜歡盛孰真,甚至常到學校去看她,后來聽人誤傳盛孰真已許了人家,遂改變了對她的態(tài)度,百般阻撓姑娘與殷夫接觸。即使大家坐在一張桌上吃飯,母親也不許殷夫和姑娘說話。
在這兩難的掙扎中,倔強的盛姑娘終于決定離開象山回杭州去。離別的夜晚,盛孰真夜不能眠,殷夫悲苦地寫下《別的晚上》。
1928年11月底12月初的一天,盛孰真走了,殷夫和徐素云都沒有送行。在白墩碼頭候船時,盛姑娘在殷夫二哥徐蘭庭的辦公室中發(fā)現(xiàn)了一箱殷夫的行李,其中有自己寫給殷夫的幾十封信。當時盛孰真很想把這些信拿走,可繼而一想,殷夫是無辜的,何必再傷他的心呢!
相戀難相守
盛孰真回到杭州,過了一兩個月,就是1929年的農歷春節(jié),她欣喜地接到殷夫從上海寄來的信,立刻躲進屋里,看著那熟悉的字跡,姑娘的內心涌起濃濃的愛意。殷夫在信中勸慰她,請求她的原諒,希望能重續(xù)舊誼。盛姑娘得到了安慰,她發(fā)憤學習,想有一天到上??即髮W,重見殷夫。
1929年秋天,盛孰真如愿以償?shù)乜歼M了位于江灣的上海法政學院。她迫不及待地要讓殷夫分享自己的喜悅,立即寫信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并說自己已改用他為她取的名字——盛孰真。殷夫得知這個好消息后,馬上到學校去看她。至此,他們才算是真正的開始交往了。
殷夫有時到宿舍去看盛孰真,有時則相約到吳淞海濱散步,有時還會在同濟大學校門附近走走。雖然殷夫并未告訴盛姑娘,在那段時間里自己已斷了家庭的接濟,不能再回同濟大學讀書,靠寫作賣文過活,但細心的姑娘已發(fā)現(xiàn)他的生活極為清貧,經(jīng)常穿一件褪色的愛國布長衫。有一天晚上,殷夫把盛孰真帶到了自己家里,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殷夫的家住在北四川路狄思威路(今溧陽路)的一條弄堂里。走進二樓亭子間,姑娘發(fā)現(xiàn)屋內的擺設極為簡單,一張小寫字臺,行軍床上沒有棉被,是一床棉絮胎,墻角放了只藤箱。在暗淡的燈光下,姑娘看到墻上掛著油畫,是殷夫的好朋友林林的自畫像,因為林林曾陪殷夫一起到學校來看她,所以盛姑娘認識。殷夫讓姑娘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用溫柔的目光望著她,兩人靜靜相對,一時無語……
一直以來,殷夫很少和盛孰真談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情況,至于他從事的革命活動,更是絕口不提。懂事的盛姑娘也從不打聽他的過去和現(xiàn)在的情況,只是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他在做著什么危險的工作……
從1929年11月起,兩人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越來越困難。有時,即使難得見一次面,走在馬路上,殷夫總要和姑娘保持一定的距離。只有一次例外,那天他們漫步在梧桐樹下,殷夫一反常態(tài),要盛孰真挨著他走,盛孰真能覺察到殷夫欲言又止、似有難言的苦衷。最后,他還是默默地走了。
殷夫離開盛姑娘時,或許心里正唱著悲壯的訣別歌吧!
1931年2月7日,年僅21歲的殷夫壯烈犧牲。2005年1月23日,盛孰真無疾而終,享年95歲。
(摘自《上海灘》)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