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費孝通從燕京大學社會學系畢業(yè),如愿以償?shù)乜歼M了清華大學研究院。他的學籍雖從燕京大學改到了清華大學,但社會生活還留在與清華園一箭之遙的未名湖畔。尤其是在燕京大學最后一年結(jié)識的女同學王同惠,更是牽著他時常流連未名湖畔的一個人物。
王同惠是河北肥鄉(xiāng)人,1912年出生在一個信奉基督教的家庭。父親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母親在她幼年時就已去世。王同惠1932年考入燕京大學社會學系,也在吳文藻門下求學。費孝通與她同系讀書,相隔兩班,同學了一年,結(jié)下了緣分。在燕京的校園里,同一個系的男女同學有許多接觸機會,相互來往是尋常事。費孝通和王同惠并非“一見鐘情式”的男女相悅,直到費孝通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也還沒有浪漫的故事。
1933年圣誕節(jié)前,在一次燕京大學社會學系的聚會上,費孝通和王同惠有一場關(guān)于人口問題的爭論。費孝通希望能說服王同惠,就在圣誕節(jié)送給王同惠一本講人口問題的書。沒想到這件禮物打動了王同惠的芳心,她覺得費孝通這個人不平常,兩人從此開始交往。
當時,費孝通剛完成對英文著述《社會變遷》的翻譯,王同惠則正在翻譯一本法文著述《甘肅土人的婚姻》。這個巧合進一步密切了他們的往來。王同惠把費孝通的譯稿要去閱讀,費孝通建議她到圖書館借得原版書,邊閱邊校,日后作為兩人的合譯本出版。王同惠欣然同意,并提出了一個“對等原則”,要費孝通也將她的譯稿和原文一起閱校,將來也作為合譯本出版。
費孝通回憶這段“平靜恬適”的生活時,筆端流露著深情與快意:
1934年至1935年,在她發(fā)現(xiàn)我“不平?!敝螅簿褪俏覀儍扇藦母鞑幌嘧?、不怕爭論的同學關(guān)系,逐步進入了穿梭往來、紅門立雪、認同知己、合作翻譯的親密關(guān)系。穿梭往來和紅門立雪是指我每逢休閑時刻,老是騎車到未名湖畔姊妹樓南的女生宿舍去找她相敘,即使在下雪天也愿意在女生宿舍的紅色門前不覺寒冷地等候她。她每逢假日就帶了作業(yè)來清華園我的工作室里和我做伴。這時候我獨占著清華生物樓二樓東邊的實驗室作為我個人的工作室,特別幽靜,可供我們邊工作邊談笑。有時一起去清華大學附近的圓明園廢墟和頤和園遨游?;叵肫饋恚@確是我一生中難得的一段心情最平服、工作最舒暢、生活最優(yōu)裕、學業(yè)最有勁的時期。
同費孝通一樣,王同惠考入燕京大學社會學系,既有一般的求知愿望,也有更“超越”一些的想法。
在費孝通即將走出清華園的時候,他的老師吳文藻促成了一次對他的一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的社會調(diào)查活動,這就是廣西特種民族實地調(diào)查。當時,廣西省政府設立了研究特種民族(苗、瑤、侗、壯等民族)的課題,需要合適人選。吳文藻向廣西省當局推薦了費孝通。費孝通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王同惠,王同惠“高興得跳了起來……她情不自禁地認為這是一個實現(xiàn)她夢想的好機會”,當即表示要和費孝通一同去瑤山做調(diào)查,費孝通當然希望這樣。
但是,如果以同學身份一道上路,社會上能否認可,一路上是否方便,還有哪些難以克服的困難……
面對這個必須E6Fmg7Qm7WE2PoUThK9q9A==解決的問題,費孝通和王同惠不謀而合地想到了同一個辦法:結(jié)婚。
1935年的暑假一開始,費孝通和王同惠的婚禮在燕京大學未名湖畔的臨湖軒舉行。
1935年12月16日,費孝通和王同惠完成了這次計劃中對坳瑤的實地調(diào)查,開始向茶山瑤調(diào)查工作基地轉(zhuǎn)移。就在他們轉(zhuǎn)移途中,一場意外的不幸變故中斷了這次調(diào)查。
一份信實詳盡的文獻記錄了這個事件的始末:
這段山路崎嶇曲折多險,唐兆民、張蔭庭兩科員和古陳村幫挑行李的4人先行,費孝通和王同惠隨后。行至五指山?jīng)_口一塊大石板時,他倆停下休息,而唐兆民等向?qū)刃胁缓?。當他倆行至叫潭清地名的岔路口時,走錯了路,誤入一片竹林之中。他們摸索著走到斗篷嶺一個叫石八的地方,見一似門設備,便以為到了近村,費孝通便探身察看,不料這是當?shù)厝舜蛞矮F設下的虎阱,機關(guān)一動,木石齊下,把費孝通壓住。王同惠奮不顧身把石塊木頭逐一移開,但費孝通局部受傷不能起立。她將丈夫移到安全地帶后,奔出林中呼援。
費孝通獨自在荒林里痛苦地熬過寒夜。次日天剛破曉,他便忍痛爬出,伸手呼救。當?shù)厝嗽诘弥M先生的身份和他妻子王同惠失蹤情況后,便讓全村16歲以上男孩一齊出動,四處尋找,但一連找了6天也不見人。第七天,終于在一處山澗急流中發(fā)現(xiàn)了王同惠女士的遺體。此時,她與費孝通結(jié)婚才108天。
拖著當時已是半殘的身體,伴著新婚妻子的亡魂,想著與同惠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費孝通五內(nèi)俱焚?,幧嚼锏膶嵉卣{(diào)查,給了他倆多少甘苦!志同道合的夫妻,聯(lián)手調(diào)查,密切配合,雖然路途艱難,生活困苦,但他們有追求、有希望、有成績,總是在“極快樂的工作中過活”。直到王同惠遇難的前一天,她還笑著對費孝通說:“我們出去了會追慕現(xiàn)在的生活的?!笨墒牵粓龅溁?,已是陰陽兩界。
王同惠罹難之后,強烈的情感沖動使費孝通不再顧惜自己的生命,他要和愛妻同赴黃泉的愿望壓倒了一切。半年以后,他記下了這樣的心情:
同惠死后,我曾打定主意把我們兩人一同埋葬在瑤山里,但是不知老天存什么心,屢次把我從死中拖出來,一直到現(xiàn)在,正似一個自己打不醒的噩夢!雖則現(xiàn)在我們分手的日子已經(jīng)多過了我們那一段短促的結(jié)婚生活,但是一閉眼,一切可怕的事,還好像就在目前,我還是沒有力量來追述這件事的經(jīng)過……讓這一幕悲劇在人間沉沒了罷。
?。ㄕ浴多l(xiāng)土先知》北京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