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克遜·希爾/原著 李 威/編譯
1988年的夏天,作為陸軍中士的我,報名參加了陸軍部隊在北卡羅來納州的布拉格堡舉行的一項最艱苦的測試。這項測試的目的就是要通過參加長達6個月的特種部隊的訓練,最后成為一名“綠色貝雷帽”。報名參加這項測試的士兵共有500名,他們中的多數士兵是步兵,他們有著橄欖球運動員式的強健體魄,就像你在健身雜志的封面上看到的那些男子漢一樣。過去,他們經常背負沉重的野戰(zhàn)背包步行好幾英里,早已習以為常了。但是,我呢,不僅身材又矮又胖,而且身體狀況也不佳。在這之前,我在軍事情報部門工作,基本上是整天坐在辦公室里,分析研究各方面的情報資料。記得當年在中學的時候,我還是主力隊員呢,不過不是什么運動隊的,而是國際相棋隊的。我之所以跟大家介紹這些,是希望有助于你們了解我的情況。
剛來到這個訓練營的時候,沒有誰愿意同我打招呼,對此,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試問有誰愿意為一個渾身寫滿“被淘汰者”的人而浪費時間呢?
因此,當約翰·霍爾中士有一天徑直向我這邊走來的時候,我著實大吃了一驚。那天,我們進行了一次地面導航測試,主要是為了對以后的訓練進行預演。我們每一個參加這項測試的人都必須要全副武裝,必須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獨自步行通過數英里的崎嶇山路和沼澤地帶,而且必須要在黎明時分完成任務。山野的夜晚靜的怕人,何況我們要走的路又是那樣的艱難曲折,障礙重重,可不是那種充滿浪漫情調的林蔭小路,更有甚者,我們連手電筒都不允許攜帶。約翰是第一批完成任務的人之一。而我呢,自然又差不多是最后一個完成任務的。當筋疲力盡、一動也不想不動的我正坐在那兒歇息的時候,卻看到約翰向我走了過來。
“我叫約翰,”他一邊向我伸出手來,一邊自我介紹道。他看起來剛20出頭,說起話來帶著濃重的山區(qū)口音,后來我才知道他是來自西弗吉尼亞的深山溝里。和我一樣,他也是一名新兵,也在接受這次特種部隊的訓練,而且還是我們這群人里最富有雄心壯志、訓練最賣力氣的一個。他的那身軍服就像是專門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穿在身上是那么地筆直挺括,英武照人。而他的那雙黑色的制式戰(zhàn)斗皮靴則總是擦得锃明錛亮的,就像是一雙新的一樣。此刻,看著他伸向我的那只手,我知道他有點兒同情我,但是我可不想領他的情。
“我叫狄克遜·希爾,”我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握,并說道,“其實你完全沒有必要非和我說話。我知道大家為什么都不理我?!?br/> 我嘴上一邊這么說著,心里卻一邊想著:“想要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是根本沒有希望的。”但是,盡管如此,我也不會退縮的,因為,我知道我是為什么來到這兒的??梢赃@么說,對于陸軍部隊的那身綠軍裝,我簡直到了如醉如癡的地步。記得在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我就喜歡聽爸爸給我講他二戰(zhàn)之后作為一名陸軍工程師在駐菲律賓的美軍部隊里服役的故事。在我18歲那年,我加入了亞利桑那國民警衛(wèi)隊。但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就是成為一名“綠色貝雷帽”。當然,對于這一切,約翰是根本就不知道的。
“明天,你還會在這兒的,”他微笑著對我說道,“還有后天,大后天,你都會在這兒的,一直到你從這兒畢業(yè)。我看得出,你完全有這個能力,只要你能堅持做你應該做的事就行?!甭犃怂倪@番話,我感到了一絲寬慰,疲倦的身心也輕松了許多。
說實在的,訓練營里的訓練生活比當初公告上說的可要艱苦得多。這種訓練不僅僅是要求你的體力能支撐得住,還要求你要同時具備更多方面的能力。有一天,在訓練的過程中,我們必須要在森林里搭帳篷宿營,并且還要宰殺一只關在籠子里的動物,然后把它做熟,作為之后兩天的食物。我選擇的是一只野兔。把它殺死洗凈之后,我就開始烤它,結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將它烤熟?!澳銘撨x擇一只小雞,”看著我郁悶焦急的樣子,約翰走過來對我說道,lpGztkMN9ObOuyn9P3zZHz3Ne7xAq9zkOCc7MDgP9Uo=“把它放在水里煮,煮熟一只小雞是比較快的。這是以前和我爸爸一起去打獵的時候從我爸爸那兒學到的?!闭f完,他轉身走回他的帳篷,給我拿來了一些他做的食物。雖然,我感到又羞又惱,但是,心里卻仍舊很感激他。
隨著訓練課程一天天過去,周圍開始不斷有士兵退出訓練營了。有的士兵是因為戰(zhàn)地測試不及格,有的則是因為太過疲勞體力不濟而導致的身體吃不消,還有的則是干脆放棄了。因此,當訓練課程過去一半的時候,整個訓練營只剩下了我們175人。有一天,我們演練跳傘。當我們降落在指定的空投區(qū)域的時候,一個長相仿佛是橄欖球運動員似的家伙正巧看到了我。只見他乜斜著眼瞥著我,輕蔑地譏諷我道:“哦,希爾,原來你還在這兒???”
“是的,我還在這兒,盡管我已經幾乎快撐不住了?!蔽覜]有搭理他,只是在心里想道。因為,我知道我的身體健康狀況仍舊不是很好。記得有一次訓練,我們要全副武裝地徒步穿越北卡羅來納州的莽莽山區(qū)。這是一次極其艱苦的訓練。走著走著,筋疲力盡的我實在是走不動了,就靠著一棵樹,滑倒在地上,那一刻,我真想好好地睡上一個星期的覺。這時,約翰走到了我的身邊坐了下來。
“你沒事吧?”他問道。
“這是我有生以來做過的最艱苦的事情,”我氣喘吁吁地答道,“我恐怕走不到底了,我就快堅持不住了?!?br/> 約翰注視著我,然后做了一個很搞笑的動作。接著,他彎下腰拍了拍他那雙锃明錛亮的戰(zhàn)斗皮靴,并對我說道:“我們每個人都會用一些小竅門來使我們繼續(xù)前進,我的竅門就是這雙皮靴。它們的作用可不是讓人穿著它們站在原地不動的。它們是上帝在我每當遇到艱難困苦的時候,用來提醒我繼續(xù)前進的東西。你需要做的就是堅持做好下一件你應該做的事情?!?br/> 聽了他的話,我心里頓時涌起一股暖流,身上也仿佛又重新凝聚了力量。于是,我站起身來,和約翰一起走完了全程。不久之后,我感覺到我的身體逐漸變得強壯起來。我盼望著進行體格測試來檢驗我的身體狀況。戰(zhàn)友們也開始愿意和我一起吃飯,一起聊天兒了。終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被人們所接受,正在成為集體的一分子,雖然,這個過程很緩慢,但是,它卻是實實在在地在進行著。
因為我已經能夠堅持下來了,所以,在以后的訓練中,我都和約翰一起跑。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我們訓練營的生活就快要結束了,而我們也迎來了訓練營的最后幾項測試。其中一項測試是最令人痛苦不堪的,那就是背著帆布背包跑步。在這項測試中,我們要背著沉重的背包在三個半小時的時間內迅疾地穿越15英里的丘陵地帶。約翰一直都跑在我的正前方。一路上,我不斷地遇到有戰(zhàn)友癱倒在路邊,但是,我卻無能為力。因為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必須要馬不停蹄地往前跑,而不能停下來。
終于,我越過了最后一座山丘,終點線就在我前面15碼開外的地方?!鞍?!終于跑完了!”我興奮地道。
然而,就在此時,約翰突然仰面摔倒在地,仿佛中彈一般?!拔冶仨氁O聛?,必須要扶他站起來!”我想。但是,驀地,我又想起了我們的命令。于是,我只好從他的身上跳過去,通過了這次跑步測試。
直到這時,我才回過頭去看我那位倒在路上的戰(zhàn)友。約翰仍舊躺在那兒。一名軍隊醫(yī)療隊隊員迅速地沿著小路飛奔過去。當他為約翰做心肺復蘇術的時候,我不禁默默地為他祈禱著:“快醒過來吧,大個子。”
然而,約翰卻再也沒有蘇醒過來。事后,我得知他是因為嚴重的心臟病發(fā)作而死的。
那一刻,我的悲傷頓時轉化成了深深的內疚。當約翰仰面摔倒在地的那一剎那,他看到的最后一樣東西很可能就是我的靴底?!芭?,上帝,那一刻我應該停下來的!”我深深地自責道。
接著,部隊將約翰的遺體空運回了他在西弗吉尼亞的家。而我們訓練營的全體士兵也在布拉格堡的戰(zhàn)地中心教堂舉行了自己的悼念儀式。當我隨著悼念的人們走進教堂的時候,腦子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思潮澎湃。我反復地想著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我當時停下來去幫助他,能將他救活嗎?”那位軍隊醫(yī)療隊隊員卻明確告訴我說:“不能!”但是,盡管如此,我也還是不能原諒我自己。
教堂里,牧師早就已經把約翰的那雙擦得像鏡子一樣閃亮的皮靴擺在了圣壇之上。而在兩只皮靴的中間,一支M16步槍倒豎在那里,步槍的頂端則戴著一頂綠色的貝雷帽。這是約翰死后部隊對他的追認。“哦,上帝,”我默默地祈禱道,“對于我可能做錯的事情,我真的是無法容忍?!?br/> 接著,牧師發(fā)表了感人肺腑的悼詞,但是,我卻沒有聽清楚他究竟說了些什么,因為我的思緒早就飄到了遠方。我又想起了那一次約翰把他煮熟的雞拿來與我分享時的情景。
牧師講完之后,我們的連長站起身來。當他開始點名的時候,我們全都立正站好?!暗剑L官!”隨著他一個一個地叫著士兵的名字,士兵們一個個前出隊列應道,答完之后又退回隊列。
“約翰·霍爾!”點到約翰的時候,連長仍舊大聲叫道。
無人應答。教堂里一片寂靜。
連長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喊道:“狄克遜·希爾!”
“到,長官!”
就這樣,連長一直點到了最后一位士兵的名字。這時,連長又一次點道:“西弗吉尼亞的約翰·霍爾中士到了沒有?”
仍舊無人應答。教堂里仍舊是一片寂靜。
片刻之后,連長顫抖著嗓音,再一次喊道:“再點最后一次!約翰·霍爾中士!”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竭力忍著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哦,我的朋友已經離我而去了,我還有力量繼續(xù)下去嗎?”
然而,正當我沉浸在悲傷,對未來感到迷惘的時候,突然,一道燦爛無比的亮光閃耀在我的眼前。我抬起頭循著光源望去,發(fā)現(xiàn)原來是有一道亮光正好照射到圣壇上,照射到約翰的那雙皮靴上而反射過來的。那光芒是那么明亮,那么絢爛,映照得那雙皮靴熠熠生輝,它牢牢地吸引住了我,以至于我都不愿意移開我的視線。沐浴著這燦爛的光輝,我仿佛又聽到了約翰在對我說:“上帝讓軍隊發(fā)給我們這雙皮靴是要我們不斷前進的,不管前路有多么艱難困苦!”
......
如今,距離在布拉格堡的戰(zhàn)地中心教堂舉行悼念儀式的那天已經15年過去了。而我也早已從“綠色貝雷帽”部隊退役,離開了軍隊。目前,已年屆40的我正在大學讀書,正在為謀求新的職業(yè)而努力學習。每當遇到困難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約翰。前幾天,我又從壁櫥里將我的那雙舊的陸軍皮靴拿了出來。它們已經又破又舊了,皮面褪色開裂,不能再穿了。但是,我之所以至今仍收藏著它們,是因為它們會經常提醒我:的確,人的一生總會遇到許多艱難困苦,但是,唯有堅強的人才有可能戰(zhàn)勝那些艱難困苦,渡過難關。而他們所做的就是堅持做好下一件應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