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 “狼”的形象，往往想起古羅馬那只喂養(yǎng)過一對嬰兒的母狼。在意大利卡皮托利山丘的神廟矗立著一座母狼的雕像，人們至今仍可看出母狼那帶有野性的威風(fēng)和慈愛的神態(tài)，母狼身下有兩個吃奶的小孩，相傳就是羅馬的祖先羅慕路斯和雷慕斯。母狼因此成了羅馬城的城徽和標志。那座青銅雕像至今依然屹立在那里，我們從中可以領(lǐng)略到古代羅馬人對狼的特殊崇拜之情和敬畏之感。
　　眾所周知，古羅馬與古希臘文化同時成為西方文學(xué)的源頭之一，對狼的特殊情感因此成為西方人永久的情結(jié)。中世紀寓言和童話中狼的身影不時地出現(xiàn)，但丁筆下那只象征貪欲的狼依然在向我們招手，美國現(xiàn)代作家杰克·倫敦對那只“海狼”的刻畫更讓多少讀者為之動容。讓我們回看西方文學(xué)的走廊，一同追尋狼的足跡，再一次注目那對月長嗥，訴說著遠古的愛與恨的狼的故事。
　　
　　從古老神話傳說中尋找“人狼共舞”的身影
　　
　　曾讀到印第安人流傳的一則古老的傳說：遠古時代，人類發(fā)現(xiàn)其他動物都有同伴，唯獨自己孤苦伶仃，便向造物主詢問。于是造物主把狼賜予了人類，并對他們說：“你們現(xiàn)在成了兄弟，應(yīng)該相互扶持?！边@樣，人和狼相伴為生過了很多年。后來，造物主又叮囑他們說：“從今天開始，你們各走各的路，但雙方的遭遇也許大同小異?！比祟惡屠潜愀髯詥⒊?，并以各自的生活方式活到了現(xiàn)在。這個古老的傳說講述了人與狼在遠古時代的微妙關(guān)系。
　　印第安民族中也保留了不少關(guān)于狼的神話和傳說。在至今留存的許多印第安圖騰柱上頻繁出現(xiàn)狼的形象，有時單獨出現(xiàn)，有時與烏鴉、鷹、熊等動物共同組成一個圖騰柱。圖騰是遠古人類集體認同的一種象征和標志，被選為圖騰的動物總是與本部落氏族的起源和發(fā)展密切相關(guān)?？梢?，狼在印第安民族中扮演著特殊的角色。
　　古埃及神話中天神俄西里斯的兒子何魯斯既是日神，也是狼神。古埃及墓室壁畫上一個狼頭人身的神像更令人浮想聯(lián)翩。他就是被稱為胡狼神的阿努比斯，不僅是墓室的守護神，而且是審判善惡的正義之神。此外還掌管防腐技術(shù)和香料，可以保證死者的身體不腐爛，這對重視死后復(fù)生的埃及人意義非凡。這位胡狼神之所以受到古埃及人的信奉和推崇也許隱藏了人類意識中難以言說的經(jīng)驗。
　　其他一些民族有的以狼為圖騰，有的把自己當作狼的傳人，這都不是偶然的。至少我們可以推測，狼與人類曾生活在一起，相互依賴，共同分享大自然的恩惠，克服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人與狼的這種“共舞”發(fā)生在人類茹毛飲血的時期，與野獸同行共存的時代。那個時代的回憶已經(jīng)被步入文明的人類徹底拋棄，但許多模糊的記憶和潛藏的意識仍若隱若現(xiàn)的影響著人類的情感和判斷，形成一種狼情結(jié)。
　　從以上一些神話和傳說中可以看出，人類和狼在史前有著難以割裂的關(guān)系。而不同的古老民族都以各自的方式展示了與狼的聯(lián)系，狼鑒證著人類發(fā)展的歷程。
　　
　　狼從“文化英雄”變成了人類的仇敵
　　
　　然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世界范圍內(nèi)的人類開始了不約而同的“仇狼心理”。狼不再被人們奉為“文化英雄”，不再成為人們的崇拜對象，反而成了陰險狡詐，兇殘惡毒，忘恩負義的代名詞。“狼外婆”的故事不知給多少代兒童的心靈撒下仇恨和恐怖的種子，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人。這些經(jīng)驗和意象口耳相傳，代代傳承。很多人一輩子也沒見過狼，只要一提起，就說是兇殘、狡詐的化身。就這樣，人類已經(jīng)在文化隱喻的意義上把狼定位成令人唾棄的“惡魔”，心頭的夢魘。
　　其實，狼遭到人類唾棄主要是因為其食肉的本性和過于廣泛的棲息范圍。自從人類成功地馴養(yǎng)家禽，狼群對家禽本能的攻擊被人類當作冒犯和挑釁。狼的棲息范圍包括草原、森林、荒漠、農(nóng)田、高原等，甚至在沙漠的邊緣和天寒地凍的極地，都留下了狼群的足跡。而此時的人類已學(xué)會使用火和簡單的工具，感覺自己已經(jīng)強大到足以挑戰(zhàn)其他猛獸，開始擺脫蠻荒的叢林，逐漸在平原和草場等水草豐饒之地定居。狼群的挑釁行為是人類所不能忍受的。除此之外，狼遭到人的唾棄還在于其“不可馴性”，堅定地捍衛(wèi)主權(quán)，始終如一的信念，隨時準備為自由而搏斗的精神。搖尾乞憐的愛犬給人帶來無盡的心理滿足感，而狼的桀驁不馴，大大挫傷了人類的自尊心。人們不能容忍這樣不知好歹的生物，從此，狼就背上了不識時務(wù)，大逆不道的罵名。
　　回憶一下人類的成長歷程有助于我們理解這種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自從人類開始大肆侵占野生動物賴以生存的家園，野生動物數(shù)量急劇減少，生存欲望和能力較強的狼群將發(fā)紅的雙眼轉(zhuǎn)向人類的家畜，懦弱的羊群就成為首要攻擊目標。在這場持久的爭奪生存資源對抗中，人類自感深受其害，除了想盡辦法利用武器和牧羊犬外，還用各式各樣的文本控訴狼的“暴行”，借以宣泄自己的憤怒和恐懼。從古希臘寓言《狼和小羊》延伸出的狼和羊的故事中，狼永遠是狡詐而不懷好意的，羊永遠是善良弱小，值得同情的。這暗含著人類為自身行為尋求合法外衣的別有用心。
　　中世紀最后一位詩人但丁的《神曲》中，母狼是“貪婪”和“欲望”的象征。而狼以小型食草類動物為食，本是物種進化的結(jié)果，自然生物鏈中的普通的一環(huán)，卻被強行遵照人類社會的道德法則來審判。此時，人對狼的審判似乎是為了保障弱小者的利益，實際上，人類對所有野生動物大規(guī)模的屠殺卻被略過不提。這對狼是多么不公平。
　　最后，狼本能的弱肉強食被加諸于人類的價值判斷就成了殘忍和兇狠。其實，所謂“殘忍”，完全是人類以自身情感的變化為判斷依據(jù)的。有人痛恨狼的殘忍血腥和弱肉強食，有人推崇狼的團隊精神和不屈不撓。這是由狼對人的有用性決定的，無論怎樣，狼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本性，何必一定要判出個善惡之名呢？何況，人已經(jīng)大大侵占了狼的生存空間，在這場持續(xù)萬年之久的人狼之戰(zhàn)中，這對地球生命史上的冤家，最終以狼的慘敗而告終。
　　當人類以為這是一場偉大的勝利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這實際是人與狼共同的悲劇。人類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對狼肆意屠殺，狼群數(shù)目急劇減少，狼族在長嘯和哀鳴中一天天退出地球的舞臺，打破了生態(tài)平衡，破壞了食物鏈的自然規(guī)律，對人類的生存構(gòu)成威脅。
　　
　　新的時代，人們開始呼喚“狼性”
　　
　　當大自然中的狼瀕臨滅絕時，20世紀以來的全球化浪潮中刮起了一股狼旋風(fēng)。狼圖騰、狼傳奇、狼意象、狼文化、狼精神……一時間，狼，這個人類熟悉又不熟悉的身影，夾雜在文壇的旋風(fēng)中撲面而來。狼又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狼的一些品質(zhì)得到人們的首肯和學(xué)習(xí)，狼不再面目可憎。
　　滿目瘡痍的自然和日漸減少的物種已經(jīng)引起人類的反思。敢于突破傳統(tǒng)觀念，更具生態(tài)意識的加拿大作家法利·莫厄特對北極地區(qū)的狼群進行了兩年的觀察，發(fā)現(xiàn)狼并非人們印象中欺凌弱小、陰險狡詐，而是與人為善，生活安詳，甚至有其獨特的情義。至今，莫厄特那句由衷的感慨依然令我們汗顏：“狼使我認識了它們，也認識了自己?！?br/>　　作家西頓筆下的狼王洛波發(fā)現(xiàn)深愛的母狼死去時，凄慘的嘶嚎久久回蕩在山谷間，也回蕩在讀者的心間。看著狼王注視著曾經(jīng)屬于自己的荒野，慢慢地閉上了雙眼，我們走進它的內(nèi)心世界，感受狼王為愛情獻身的悲壯和被狼群遺棄的凄楚。從此，人們逐漸開始關(guān)注狼的情感和個性，并從中發(fā)掘到許多打動人心的品質(zhì)。
　　美國作家杰克·倫敦的《荒野的呼喚》之所以在當時大受歡迎，部分原因是：每一個生活在文明社會，或者所謂文明社會中的人都暗自希望像布克那樣擺脫羈絆，返回到野性的狀態(tài)中，遠離人類的殘忍和冷酷。認為野性的東西比真正屬于人類的東西要更美好、更純潔或優(yōu)秀，這當然是一種錯覺。但比起文明的人類，野獸更加充滿著活力；更遵循著簡單的生存法則，顯得更單純和體面。杰克·倫敦的一生顛沛流離，四處冒險，不肯安分，晚年還出資建“狼舍”，像一只真正的狼那樣，在經(jīng)歷了一生的“戎馬倥傯”之后蜷縮進屬于自己的角落，回憶和撫摸傷口。在現(xiàn)代西方，像杰克·倫敦這樣鐘情于狼的作家不在少數(shù)。
　　也許，長時間安逸穩(wěn)定的生活使人類漸漸喪失了血液中存在的野性，人之精神和性格日漸頹靡雌化。而狼的堅韌隱忍，旺盛的精力，犧牲精神，合作意識和錚錚的個性，正迎合了現(xiàn)代人在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中的心靈追求。從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時代特征來看，人類需要這種狼性精神。更重要的是，原始叢林中“人狼共舞”的身影已經(jīng)深深烙在了人類的集體記憶中，慢慢變成了一種情結(jié)，一觸即發(fā)。狼在人們心目中又成了神秘的化身，英雄的象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