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烈士們是寂寞的。這些烈士們寂寞了好久了。
許是感到了他們的寂寞,82歲的離休干部劉傳梅,一連6次敲開了大運河東岸這座小城烈士陵園的大門。
第一次是在去年的“八一”前夕,他來到這里要見見久違的戰(zhàn)友們。門關著,敲不開。同行的離休干部大聲地說:“這是咱市里的老民政局長,想看看烈士們?!?br/> 門開了,老人也驚呆了、心涼了:窄窄的陵園里,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幾十株松柏樹上棲聚著數(shù)不盡的鳥,被荒草擠得僅容插腳的陵道上落著一層厚厚的鳥糞,淹沒在荒草中的烈士墳塋卻一座也看不見。劉傳梅用顫抖的雙手扒開雜草,彎下腰一座又一座地瞧著、撫摸著寂寞的墳頭。瞧著、撫摸著,淚就刷刷地流開了。這位抗日老戰(zhàn)士,哪里是在撫摸墳頭,分明是在撫摸戰(zhàn)友們的身體與魂靈。
看守陵園的小劉勸著:“大爺,別哭了,別哭了?!苯K于止住了淚的傳梅老人,又去看烈士事跡展室。剛開門,一股潮潮的霉味就撲面沖來,破爛的展室,每一間都漏過雨。被雨水浸得花花點點、有些泛黃的烈士照片或畫像,寂寞在潮濕的霉味里。忍了又忍,顏面抽搐著,終于忍不住,淚水又在老人布滿老年斑的臉上,刷刷地流開了。小劉還是勸著:“大爺,別哭了,別哭了。”勸著,自己的淚也在眼眶中晃著。
火辣辣的大太陽幾乎是筆直地照在老人白發(fā)稀疏的頭上。就要離開的老人,朝著淹沒在荒草中的墳冢,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又朝著寂寞在霉味中的照片和畫像,深深地鞠了三個躬。轉過身,再朝著管理員小劉鞠躬。小劉哪敢承受,慌亂地架住老人說:“我沒做好工作?!崩先苏f:“你帶著妻子女兒在這里守著烈士們,也不易,以前沒做好,咱以后做好。我這三個躬,是為了烈士向你鞠的?!本贤旯?,自知沒權支使小劉的傳梅老人,掏出50塊錢,請小劉將烈士們長了毛的照片畫像拿出來晾晾,請小劉一家趕緊拔拔淹沒著烈士墓的荒草,再請他上初中的女兒將78位有名有姓的烈士的名單好好抄錄下來。
第二次來,傳梅老人看著小劉媳婦拔草拔得爛糊的雙手,再看看他們擠住在傳達室的一家,一種憐惜與感激便在他慈祥的雙目里盈滿著。他放下兜里所有的錢給小劉,承諾道:“安心守靈吧,我每月供應你的閨女50元學費,考上高中我供應,考上大學——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供應到底?!?br/> 劉傳梅老人第六次來烈士陵園,是在年廿九的晚上。50多萬人口的城市,都在忙過年。整個城市沉醉在五光十色的燈光里,白晝般明亮。只有這里漆黑、寒冷而又寂寥。老人知道,眼前的這方奠基石,是1946年7月7日立下的。那時,只有五六萬人口的運河小城,竟然有4萬多人踴躍參加陵園的奠基典禮。即使是在戰(zhàn)爭最為慘烈的時候,面對敵人的刺刀,全城的人民依然沒有退縮,用生命保護下了這方奠基石,也用生命記下了當時的愛與憎。誰還記得我們的恩人?他說:“我聽到了他們在哭?!?br/> 這天夜里,傳梅老人又給管理員小劉留下100元錢,囑咐他要買一掛長鞭,掛在陵園的大門上,在大年初一太陽剛剛露臉的時刻燃放,好讓冷清了多年的烈士們熱鬧熱鬧。他還叮嚀,大年初一的早上,要為烈士們盛上三大碗水餃,再給烈士們鞠六個躬,“我仨你仨”。
這天夜里,傳梅老人還向著這些長眠在地下的人許諾:安心躺著吧,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要把你們的情況反映給上級領導。他要給這個市的最高領導寫一封信,一封長信,將自己看到的和想到的和盤托出。
82歲的老人,頭受過傷,手顫著,就這樣廢寢忘食地寫著,有時會從晚上10點,一直寫到第二天的早上5點,讓每一個字都浸透著熱淚和心血。
一個半月過去了,寢食難安的劉傳梅老人,終于寫成了這封長達20頁的信。當信通過可靠途徑送遞之后,他又做起了一個夢:烈士們安居在一座面積擴大了一倍的新陵園里,這里就是山東濟寧最漂亮的風景,陵園分無名烈士區(qū)、有名烈士區(qū)和雕塑區(qū);修葺一新的展廳里不僅有濟寧烈士們的事跡,還陳列著李大釗、瞿秋白、魯迅等全國100個著名先賢的事跡;一座全國獨一無二的雙塔就在陵園最醒目的地方矗立著,塔上亮著永不熄滅的燈火;青青的松柏間,還有翠翠的竹林和暖暖的梅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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