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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的悲劇

        2008-11-27 08:56:32梁曉聲
        文苑·感悟 2008年11期

        梁曉聲

        羊的眼睛里,有一種迷惘而又惴惴不安的目光。羊羔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像未滿周歲的小孩子,對什么都反映出驚奇。羊一長大,那一種迷惘而又惴惴不安的目光,就開始一天比一天更加明顯。

        這是因?yàn)椋灰且恢谎?,它從小長到大的過程中,總是會多次見到自己同類如何被人宰殺。

        人殺羊,像殺雞和殺鴨一樣,并不避著它的同類。人一般是不在豬圈旁殺豬的,怕驚嚇了其他豬。人殺豬的血腥情形,如果被豬看到,豬也許會接連幾天反常,懶得吃,懶得喝,睡得也不酣了。人一接近豬圈,它就躲在角落,用它那雙小眼睛恐懼地瞪著人。

        考慮周到的人,也不當(dāng)著牛群宰牛。因?yàn)槟敲醋?,牛群往往會圍著屠宰場地舉頭長哞。它們用蹄刨地,用角掘地,皆欲狂躁起來。那時(shí),它們眼中便會流露出對人的敵意和憤怒……

        但人們往往在羊群前殺羊。往往是,人想殺羊了,就走到羊群那兒,放眼挑選一只夠肥的,將其拖出羊群,扯腿放翻,一刀就殺了。接著,又往往就在原地剝皮,開膛,剔骨去肉……

        羊見人殺羊的次數(shù)多了,對人要?dú)⒀蚯暗谋砬椤⑴e動(dòng),就有經(jīng)驗(yàn)了。所以,要?dú)⒀虻娜艘蛔呓蛉?,它們就不由自主地往一起擠,都企圖躲在別的羊后面……羊漸漸有了心事,它的心事是——哪一天會輪到殺我呢?

        殺羊一般是不必捆綁的。羊沒見別的羊被殺時(shí)反抗,它自己也就不反抗。何況,它沒有尖牙利爪,反抗也無濟(jì)于事。

        羊被殺時(shí),省了人的事。

        那時(shí),羊眼中就有一種極其認(rèn)命的目光,仿佛是在默默地對自己說——既然上帝安排我是這種命運(yùn),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這時(shí),羊的眼中仿佛有一種宗教意味兒……

        如果人有四條不同的命,那么,我愿第二條命選擇是馬;第三條命選擇是牛;第四條命,選擇狗也行,但須是軍犬、獵犬、雪橇犬或牧羊犬,絕不做寵犬。如果上帝非決定了我是羊,我寧可干脆放棄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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