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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陽路過那家銀行時(shí),忽然想起,她對哥哥實(shí)行全包責(zé)任制,應(yīng)該有一年了。哥哥應(yīng)該攢了些錢吧。這筆零存整取的銀子,說不定會嚇?biāo)惶?。過幾年,她再給哥哥添點(diǎn),就夠給他買房的首付了吧。
想到這里,金陽禁不住輕輕地笑了。她帶著喜悅的心情去查哥哥的賬戶。然而,不查不知道,這一查,著實(shí)嚇了她一大跳。哥哥的賬戶上,顯示只有100多塊錢。金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細(xì)核對了一下賬戶,沒錯,就是這么多。
金陽心里的火立馬躥上來了?;氐郊液螅R上撥了哥哥的電話,讓他來她這里一趟。
半個小時(shí)左右,哥哥金光趕到了。她不容哥哥解釋,就對他一頓拳打腳踢。猶如一個一向溺愛孩子的母親教育頑劣的孩子。“你以為我會管你啊,不過是因?yàn)槟闶俏腋绺纭!苯痍栠叴蜻吢裨沟馈?/p>
到金陽終于止住手,她這才發(fā)現(xiàn)哥哥哭了,金陽也哭了。那一刻,金陽覺得哥哥金光沒救了。一個男人,盡管自己的妹妹如此付出,想方設(shè)法地幫助他,他還是這樣立不起來。金陽痛恨哥哥,瞬間,她心里甚至突然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來——和哥哥斷絕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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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shí)候的一場病,使得金陽的媽媽成了聾啞人。在金陽還不記事的時(shí)候,她的父親就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了。家庭的不幸,使得金陽不得不和比自己大四歲的哥哥分開。媽媽帶著金陽遠(yuǎn)嫁到四川偏僻的農(nóng)村,而哥哥則被生活在城里的遠(yuǎn)房姑姑收養(yǎng)。繼父是個酒鬼,常常喜歡在家里喝點(diǎn)小酒,好吃懶做。因此,上學(xué)之余,家里的大小家務(wù)事,基本上是由金陽操持的。這些金陽倒還能忍受,讓她無法容忍的是,繼父每每喝醉了,就會找岔兒打罵金陽和媽媽。
金陽至今仍清晰地記得,有一次,繼父喝醉了,又在家里找岔兒。媽媽無法開口說話,金陽為自己和媽媽辯解,誰知繼父伸手就狠狠地抽了金陽幾個耳光,金陽沒來得及擋住,只覺得頭暈?zāi)垦#缓缶吐氐乖诹说厣稀?/p>
醒來的時(shí)候,金陽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鄉(xiāng)里的醫(yī)院里。病床的旁邊,坐著低聲抽泣的媽媽。這樣的時(shí)候,金陽覺得自己如此無助,她多么渴望忽然有一個救星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將她和媽媽帶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永遠(yuǎn)離開這個可惡的男人。
在金陽十二歲那年,分開近十年的哥哥終于回來了。她興奮極了,能為柔弱的她遮風(fēng)擋雨的哥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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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實(shí)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金陽想象的那樣美好。金陽在見到哥哥后才知道,寄人籬下的哥哥之所以找到金陽和媽媽,目的并不是得知她們的不幸遭遇后要來拯救他們。相反地,卻是因?yàn)樵诔抢锏墓霉蒙∪ナ?,哥哥要來投奔她們。而且,由于自小在城里長大,哥哥雖然比金陽大四歲,自理能力卻很差。
這樣的結(jié)果,多少讓金陽有些失望,好在終于有了一個說知心話的人,可以將自己的煩惱一股腦兒向哥哥傾倒。而且,自從哥哥到來之后,她也可以在小伙伴面前驕傲地說,我也有哥哥。只是,金陽并沒有因?yàn)楦绺绲牡絹矶侔ご蛄R,她明顯感到,哥哥的到來,只不過是又為繼父添了一個出氣筒而已。
日子對于金陽來說,依舊是煎熬。
終于,金陽15歲那年的冬天,她再也無法忍受繼父的打罵了,和媽媽、哥哥逃離了那個小村,來到遙遠(yuǎn)的北京。
安頓下來之后,金陽從發(fā)廣告?zhèn)鲉巫銎穑^廣告,做過推銷,經(jīng)過幾年的打拼,小有積蓄的她終于開了自己的服裝店。后來,金陽幫學(xué)了廚師手藝的哥哥在一家飯店找了大廚的工作。
金陽從不愿意對朋友提起哥哥,對于她來說,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多么希望哥哥是一棵高大的樹,可以罩在她的頭頂,為她遮風(fēng)擋雨??墒聦?shí)恰恰相反,哥哥似乎是一個負(fù)累,一個沉重的包袱,這么多年以來,她一直背著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背多久。
一直以來,她之所以無條件地幫哥哥,只不過是希望有一天,哥哥能不依賴她,在這座城市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亓⒆∽?。她想,到時(shí)候,她一定會將這一切通過手勢傳達(dá)給媽媽,媽媽臉上的表情一定無比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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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每月的薪水只有1000多元,在北京這樣的大都市,這樣的收入自然無法應(yīng)付龐大的開支。金陽想著哥哥比自己大,要結(jié)婚,要買房,因此,哥哥上班的第一天,金陽就要哥哥在銀行建個賬戶,將每月的工資都攢起來,用于以后買房、結(jié)婚。而哥哥平時(shí)的開銷,則都由她全包了。她不僅會給哥哥買應(yīng)季衣服,每月還會抽空去哥哥住的集體宿舍給哥哥送零花錢。為此,她一直都勒緊自己的腰包,源源不斷地往哥哥的口袋里塞??墒亲约旱牧伎嘤眯?,哥哥似乎并不領(lǐng)情。
哥哥的做法徹底激怒了金陽。于是,便出現(xiàn)了開頭金陽不由分說對哥哥拳打腳踢的一幕。
金陽的淚,終于流下來,一滴滴滴到哥哥的衣服上。她頓時(shí)為自己感到委屈,對哥哥,則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百€博輸了”這幾個字,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一直以來對哥哥柔軟呵護(hù)的心,瞬間變得堅(jiān)硬而兇狠起來,也就是在這時(shí),她痛下決心地提出,要跟哥哥金光斷絕兄妹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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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年時(shí)間,金陽真的狠下心來,從沒有跟哥哥聯(lián)系。盡管她知道,哥哥依舊在北京。盡管有時(shí)候,她也想念哥哥,想知道沒有了她的幫助,哥哥現(xiàn)在過得怎樣,可是,她卻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找他。有時(shí),她甚至?xí)?,說不定什么時(shí)候,哥哥出人頭地了,會主動來找她呢。
而兩年以來,哥哥也遵循著這樣的規(guī)則。雖然知道金陽的住址和服裝店的地址,知道她每天都會在里面,可他卻不曾走進(jìn)去。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被動的,她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的世界,一直都是她為他安排的。或許,對于他來說,除了接受這樣的安排,他別無選擇。
金陽終于按捺不住要去找哥哥,是在哥哥杳無音信快兩年之后。那時(shí),正值冬天。金陽首先去了哥哥原先上班的那家飯店,那天中午,飯店里的人并不多。金陽一眼就認(rèn)出了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帽子的哥哥,正在廚房里緊張地忙碌著。雖然外面滴水成冰,可是,在廚房操作間的哥哥,額上竟然沁出細(xì)密的汗珠。而他的左手食指上,卻被白色的紗布包扎著,顯然,是在切菜的時(shí)候受了傷。
一樣的地方,一樣的衣服,一樣的神情,在金陽眼里,哥哥和兩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他明顯瘦了很多,而且看上去有些疲憊。也就是在這一刻,金陽這才發(fā)現(xiàn),在這場與哥哥的對峙中,她不得不棄械投降了。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一直以來,她對哥哥的要求太高了,近乎苛刻。也許,這就是哥哥的生活,并非他沒有努力過,而是他只能做到這樣。哥哥就是哥哥,與別的都無關(guān)。原本,她就不應(yīng)該選擇這種方式來考驗(yàn)他的。
金陽走過去,叫了一聲哥,眼淚就那樣流出來。哥哥似乎有些意外,他稍稍愣怔了一下,然后放下手里的廚具,擁抱了金陽。金陽感到有冰涼的東西濡濕了她的脖頸,她知道那是哥哥的眼淚。金陽撫摸著哥哥被紗布緊緊包扎的左手食指,說:“哥,我們回家吧。”
是的,她當(dāng)初對他拳打腳踢,因?yàn)樗撬绺纾缃癜阉麖娘埖昀镱I(lǐng)回家,還是因?yàn)樗撬绺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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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北京并不繁華的一條小街道上,有一家服裝店。店名叫陽光服裝店。店名是金陽取的,資金也是她出的,而店卻是給哥哥開的。
路過小店的人們,會看到守在店里的,是一對情侶。這對情侶,男的是金陽的哥哥金光,女的是哥哥的女友。不太忙的時(shí)候,金陽也會來店里幫忙。
閑暇時(shí),金陽會給朋友們打電話:“要買新衣服嗎?來我哥哥的店吧?!迸笥褌冇谑窃尞悾骸敖痍?,你還有哥哥???”
“是的,我也有哥哥。”金陽說著,心里充滿了自豪感。就像小時(shí)候,向小伙伴們示威的語氣。
責(zé)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