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億

在阿爾卑斯山麓，有個著名的修道院，叫做圣伯納修道院。院長凡蒂斯是個很有學(xué)問、很善良的老人。他從事慈善事業(yè)，馴養(yǎng)了一只身高力大的救生犬渾身像炭一般黑，他為它起名叫黑蒙。

大雪封山的季節(jié)，常有人在山里遇險。凡蒂斯院長一收到求救訊息，就在黑蒙的脖子上套上救生袋——里面裝有烈酒、香腸、面包等物，然后把遇險者的衣物給它嗅。這一切妥當(dāng)之后，黑蒙就箭一般飛跑進(jìn)深山里。它一路追蹤著遇險者的氣息，直到找到遇險者為止。

遇險者看見黑蒙就如同看見了救星，他們解開黑蒙帶來的袋子，用烈酒驅(qū)寒，用藥膏擦凍瘡，用香腸和面包充饑，然后，隨黑蒙走出深山叢林，來到圣伯納修道院。如果遇險者走不動，黑蒙身上的袋子里還有紙和筆，遇險者在紙上寫清自己的情況及需要，黑蒙就會將那張求救紙帶回來，再由救護(hù)人員趕到現(xiàn)場解救。

幾年來，黑蒙救出過四十個人，它的名氣越來越大了。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天，阿爾卑斯山被大雪覆蓋，業(yè)余登山運(yùn)動員華生特在一次雪崩中失蹤了。

登山俱樂部的負(fù)責(zé)人拿著華生特進(jìn)山前脫下的一件襯衫，急匆匆地趕來向凡蒂斯院長求助。凡蒂斯院長立即找來黑蒙，給它喂了幾磅牛肉和牛奶，又讓它聞了華生特襯衫上的氣味。

黑蒙對這一切很熟悉，它蹲在院長面前，院長親手為它掛上救生袋，它濕潤的眼睛里透著嚴(yán)肅和莊重。院長像給一名敢死隊(duì)員送行那樣吻它、擁抱它，并按宗教儀式，在它的額頭上畫了十字，祝福它出征順利、一路平安。接著，他向黑蒙伸出手，黑蒙禮貌地伸出舌頭吻了一下。

“孩子，去吧！這是第四十一個！”院長向黑蒙輕輕一揮手，喃喃說道。

黑蒙像一道閃電，很快隱入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區(qū)。它像往常一樣，對自己的任務(wù)充滿了信心。

黑蒙爬過三道雪障，靠著只有它才能辨別出的氣味辨別方向，終于找到了業(yè)余登山運(yùn)動員華生特。

在一叢覆蓋著白雪的灌木旁散落著華生特的風(fēng)帽、雪鏡、登山拐杖、食物袋和地圖囊，華生特本人卻被埋在雪里。大雪蓋住了他的身子，他仰面躺著，只露出一張臉，上面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冰。

黑蒙蹲在華生特旁邊——是他，剛才聞到的襯衫的味道也是這樣的。它定下心來，它自己也需要喘息。

黑蒙伸出血紅的舌頭，發(fā)散渾身的熱氣，期待著華生特起來，與以往的遇險者一樣，取出它身上救生袋里的食物，填飽肚子、恢復(fù)體力，然后跟它回去。

黑蒙緩過了勁，然而華生特卻沒有起來的意思。黑蒙繞著華生特走了幾圈，開始拱雪。

黑蒙湊到華生特的鼻子跟前嗅了一陣，突然靈機(jī)一動，伸出舌頭舔他的臉，一股徹骨的冰冷從舌頭傳到心里。

它停了停，縮回舌頭，等到冰涼的舌頭在嘴里焐熱了，又伸出來，緊緊的貼在華生特的臉上。它心里明白，只要華生特醒來，情況將會好轉(zhuǎn)。

華生特在饑餓中倒下，在無力掙扎的情況下漸漸失去知覺?，F(xiàn)在，黑蒙身上的熱量通過它的舌頭傳到他的頭部，刺激了腦神經(jīng)，使他恢復(fù)了知覺。

華生特不能轉(zhuǎn)動僵硬酸麻的脖子，也不能完全睜開眼睛，他產(chǎn)生的第一個念頭是——狼！

華生特嚇得差點(diǎn)暈過去。他知道狼的本性。有一些獵人、采藥者、探險家不是在山里被狼吃掉了嗎？雪崩發(fā)生時，他甩掉了身上所有的包裹，只將一把鋒利的匕首緊緊握在手中?，F(xiàn)在新的險情迫使他聚集起全身的力氣，抽出被雪蓋住的右臂，舉起鋒利的匕首——刷的一道寒光，刺進(jìn)黑蒙的胸膛……黑蒙兩眼直翻。在毫無思想準(zhǔn)備的情況下，突然遭到致命的一擊，這是它以往的救生活動中從來沒有碰到過，也萬萬料想不到的。在那一瞬間，它明白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一陣劇痛使它發(fā)出一聲野性的粗獷的怒吼，山谷里傳來低沉的回聲。

黑蒙發(fā)瘋似的繞著華生特毫無目的地跳著，鮮血染紅了白雪。它懊喪、怨恨、憤怒、痛苦……突然，它轉(zhuǎn)過身子，睜著血紅的眼睛，張開大嘴，露出雪白尖銳的牙齒，撲向華生特的咽喉……然而它又突然停住了。它閉上嘴巴，兩只眼里的兇光漸漸散去——它看見華生特緊閉雙目眩暈過去了。

黑蒙垂著頭，它無法咬去插在胸膛的匕首。這時它突然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感情，希望趕快回到它的主人——凡蒂斯院長的身邊。

它頭也不回地順著來路，踉踉蹌蹌地向圣伯納修道院跑去，一路滴著血……凡蒂斯院長做完晚禱，正在等待黑蒙回來。當(dāng)他聽到門外有輕微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叩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抓撓時，立即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門。

門一開，呼的一聲，黑蒙向他撲過來，倒在他的腳下，一條長長的血跡從黑蒙身后一直延伸向遠(yuǎn)處。

院長驚呆了，他旋即明白黑蒙遭遇了不幸。

他蹲下身，看見黑蒙胸口插著匕首，刀尖雖然沒有觸及心臟，卻切斷了動脈，黑蒙的血幾乎流干了。

院長悲痛萬分。他把匕首拔下來，仔細(xì)辨認(rèn)，發(fā)現(xiàn)這把精致的芬蘭刀的刀柄上刻著華生特的名字。

此時黑蒙已氣息欲絕，它低低地嗚咽了一聲，那雙潮濕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凡蒂斯院長，好像在回憶這幾年來朝夕相伴的生活。院長心頭酸痛，他顫抖著向黑蒙伸出手。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黑蒙已無力伸出舌頭來禮貌地回報主人的愛撫。它只是輕輕地動了動頭，把臉貼在院長的手背上，吐出了它最后的幾口氣，漸漸停止了呼吸。

黑蒙死了。華生特活下來了。順著黑蒙的血跡，救援人員找到了華生特。

華生特的誤會，使他犯下了令他終生悔恨的錯誤。但一切都已過去，人世間的一切都不容更改，沒有任何人能讓生命重來一遍……黑蒙被葬于修士墓地。四十一個被救者，包括華生特在內(nèi)，自動捐獻(xiàn)資金，為黑蒙修建了墳?zāi)?，立了墓碑，上面刻著黑蒙救出的四十一個遇險者的名字。在墓碑的最后部分，華生特刻上了英國詩人拜倫的詩句——你有人類的全部美德，卻毫無人類的缺陷?！?/p>

玉璽摘自《愛人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