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成
情況突然出現(xiàn),我必須馬上出發(fā)。
過去每次絕早出門,我都會在頭一天跟出租車司機定好,早晨6點在小區(qū)門前接我。我是這個出租車司機的老主顧了,多年來,他一直負責送我出遠門,非常守信,非常準時,價錢也合理。不僅如此,只要我在異地(怎么會是異地呢,那兒是我常年居住的城市啊,故鄉(xiāng)啊,此地才是異鄉(xiāng)呢),事先給他打一個長途電話,他就會準時到機場接我。但這次不湊巧,這個出租車司機已經(jīng)事先定好了另外一個客人了,這樣,我只好臨時又找了一個出租車司機送我。
這個出租車司機也是一個東北人——東北人和東北人之間無論他們身置何處,都是有共同語言的。在去機場的路上,我們聊了許多對海島的看法,我深深地感覺到,他似乎對這里的一切都很適應了。他跟我講,現(xiàn)在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他的父母為什么一直嚷嚷著要回東北老家,而且死活也不愿意在海島待了。
就在我不勝感慨、頻頻點頭的時候,另一則信息突然像一道閃電一樣劃過了我的腦海。
我說,據(jù)說今天沿海一帶有臺風,叫什么“圣帕”,而且是14級的狂風。
出租車司機看了看外面說,不能吧。
我說,昨天晚上的“天氣預報”報的,我估計還是有的。
說著,我不無擔憂地說,就怕我這趟飛機起飛不了哇。
司機又歪著頭向車窗外看了看,沒說什么。
到了機場,付了車錢,我便提著那個巨大的空的旅行箱走進候機大廳。在換票柜臺那兒,我很快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一個龐大的來自寧波的旅游團和我同乘一班飛機。這趟航班在中途還要經(jīng)停寧波和沈陽兩站,最后到達哈爾濱。上帝喲,天氣預報說,那個名字叫“圣帕”的臺風就是在寧波一帶登陸,并且就在今天上午。這就相當讓人懸心了。天氣預報的特點是時準時不準。但愿它今天不準,不然,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這時候,值班柜臺已經(jīng)開始換登機牌了。我排在這支龐大的旅行團隊的后面。我雖然心存僥幸,但仍然覺得沒把握,如果換了票,萬一因天氣的原因,飛機不能起飛,那我就困在這里了,那可就誤了我的大事了。要知道,今天我必須趕到哈爾濱,好在明天去辦理那件大事——明天是最后的限期。這件“突然”發(fā)生的事,昨天一早我才知道的(這得感謝互聯(lián)網(wǎng))。如果明天耽誤了,我就將繼續(xù)停留在今天之前的那種生活狀態(tài)之中。
這件“突然”發(fā)生的事,眼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對這件事情采取了絕對保密的態(tài)度——我就是這樣性格的一個人。在文學界很多人都具有這種性格。千萬不要以為個個都很簡單,都是胡同里趕豬直來直去。記得有一位很著名的詩人說我:“阿成,像一顆深水炸彈一樣。”盡管詩人的話并不全對,但細想一下,還是有一定的道理。
我對家里的女人說,我必須馬上回哈爾濱開一個重要的緊急會議。笑話,我能有什么重要會議?重要會議會找我嗎?絕對不會的。但是,再成熟的女人也會相信男人們的這種話,一個男人一生中應當有許多重要會議要開,這很正常,也很自然。再說,很多單位在一年當中得有好幾次一驚一乍的事,比如會議通知。
只是,眼下正是旅游旺季,飛機票相當不好買。不過,最終我還是買到了一張,無非就是9折唄,無所謂。
在海島出發(fā)之前,女人快速地買了一大堆的海鮮讓我?guī)Щ毓枮I去,給我和我女人的那些清貧的、多年來一直靠政府救濟金生活的親屬們嘗一嘗,突然地改善一下他們的生活。其實呢,我認為,沒有海鮮的生活也是生活。這何必呢。但是,女人堅持,態(tài)度又非常什么,那好,那就帶上吧,反正是托運,反正是直航,不用轉(zhuǎn)機。如果選擇轉(zhuǎn)機的航班,就會在中途耽誤時間,那樣海鮮就會壞掉。但是,當昨天晚上看“天氣預報”得知東南沿海一帶有強臺風,而且是14級的時候,我當即決定,不帶這些海鮮了。理由是,萬一這場臺風影響飛機起飛,或者影響在中途降落,那這一大堆海鮮壞掉了,我怎么處理呢?形象肯定非常狼狽吧?家里的女人嘲笑說,不可能,天氣預報準不準不說,強臺風也不一定非讓你趕上。你還是帶上吧。我想了想,還是堅持沒帶,包括兩只當?shù)氐募兙G色鴨子,這些扯淡的東西一并被留在了海島上。女人的話有時候可以聽,有時就可以不聽。有些事可以讓女人知道,有些事就不能讓女人知道。男人之所以稱之為男人,貴在四個字上:固執(zhí)己見。
我一直磨磨蹭蹭地排在這個旅游團隊的最后面(我是有意識這么做的),等著這一大堆(有一百多號人)寧波人辦完了手續(xù)之后,我才走到柜臺前,換了登機牌,并把那只巨大的空箱子也托運了。
換票員吃驚地說,你這只箱子里什么也沒有啊!
我說,不,里面有兩個迷你小音箱。電腦用的。太大了,只能托運。
換了登機牌之后,我并沒有馬上去過“安檢”。我有一種感覺(當一個人猶豫不決的時候,還是相信自己的感覺吧),總覺得這趟班機會因為天氣的緣故不能正常起飛。
大約過了10分鐘之后,果然讓我不幸言中,機場的電腦屏幕上打出一行套紅大字:飛機延誤,?菖?菖航班不能按時起飛。我立刻沖到值班柜臺前,向值班小姐詢問,那么,?菖?菖航班何時能起飛?飛機不能起飛是不是因為臺風的緣故?
在值班小姐的旁邊站著一位著機場制服的年輕人,看樣子他是一個負責人。他說,目前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估計您說得對,有可能是因為臺風的緣故這趟航班才延遲了。
我說,那怎么辦?我有急事。
他平靜地說,對不起,那就得等了,沒有別的辦法。
我說,你聽我說,如果我把票退掉,這個這個,再買一張去北京的機票,然后,再從北京飛往哈爾濱怎么樣?
他立刻說,沒有問題,立刻就可以給您辦。
我說,可我的行李已經(jīng)托運了呀。
他說,那也沒有問題,我可以幫您把行李取出來。
接下來,在這位年輕人的協(xié)助下,我退掉了先前的機票,又隨著他去了另一個柜臺購買了一小時之后飛往北京的機票。
拿到機票之后,我順便地詢問了一下,有沒有北京飛往哈爾濱的機票?
服務小姐查看了一下她的電腦,然后說,有。
我說,好。
當我正打算離開的時候,突然想,我應當把北京飛往哈爾濱的機票也一塊兒買了,這樣不就方便了嗎?一定要像一個特工那樣把事情做周密了,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
我立刻返回到那個柜臺,對服務小姐說,我把北京飛往哈爾濱的機票也一塊兒買了吧。
她說,好的。
這位小姐查了一下電腦之后,無奈地告訴我說,對不起先生,北京飛往哈爾濱的機票已經(jīng)一張也沒有了。
我說,這不可能,剛才不是還有嗎?
她也有些不解地說,是啊,這是怎么回事呢?剛才還有三張呢,怎么轉(zhuǎn)眼工夫一張也沒有了呢?
我說,從北京飛往哈爾濱幾乎每小時都有一趟班機,怎么會沒有了呢?!你再查查。
服務小姐說,先生,不用查,肯定是沒有了。你可以到北京去買,估計北京會有票的。
…………
這時候,那個年輕的機場工作人員已經(jīng)把我的行李找回來了。
他笑著說,你的行李挺空,好像里面什么也沒有。
我說,有,有兩個電腦小音箱。
于是,我開始重新辦理登機手續(xù),過安檢。當我走進安檢區(qū)候機廳之后發(fā)現(xiàn),機場的地勤人員已經(jīng)開始給寧波的那伙旅客發(fā)早餐了??磥?,他們這一上午是走不了了。我暗自慶幸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男人嘛,對于一個男人來說,當機立斷是重要的品質(zhì)。
由于早晨出來得太早,沒有吃早飯,我決定到機場餐廳去用餐。
在機場餐廳我要了一碗面條。機場餐費的價格從來都是昂貴的,但是,我們只能面對。這就像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面對搶劫一樣,只能屈服。
機場餐廳里只有兩三個人。我選了一個好一點兒的位置坐了下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嘛。我發(fā)現(xiàn),離我不遠的那一對男女已經(jīng)較起勁來了,那個男士戴著一頂條格呢子的前進帽,在這個炎熱的海島上還有人戴這種帽子,真是不可理喻??磥砣松S富了。
離登機的時間還早,我一邊慢慢地吃面,一邊觀察他們——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嘛。后來,那個女士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氣哼哼地走了。那個戴前進帽的男士坐了一小會兒,并朝著我這邊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之后,也起身跟了出去。
我當然知道,普通人生活的改變不是在這里,就是在另外一個地方,無論你采用怎樣的出格的打扮,都無濟于事。這就是生活。
我慢慢騰騰地將一碗面條吃光之后,一看表,差不多快到登機的時間了。很好,看來一切都非常順利。
上了飛機之后,我前排的座位上根本沒有人,于是,我離開自己的座位,選了前面那個三人的空座坐了下來。這樣舒服一些——人活著不就是為了舒服一些嘛。
安頓下來不久,飛機就起飛了。估計三個小時以后就能抵達北京。沒有問題,哪怕是從北京出發(fā),半夜到哈爾濱也毫無問題。只要我明天一大早,人在哈爾濱就一切沒有問題了。我新的人生旅程也將從此拉開序幕了。
飛機穩(wěn)定地航行在萬米高空之上,我拿出了那本書——長篇小說《秘密特工》,這本書我已經(jīng)看了一半了,講的是英國軍情五處內(nèi)部出現(xiàn)了鼴鼠的事件。我喜歡看偵探和特工的小說,而且看的時候我從來不認為這是作者編造的,我認為作者講述的都是真實的事件。說心里話,我對當代文學作品中的那些婆婆媽媽的事情并不感興趣,男人嘛。我覺得讀者的口味自然是多種多樣的,酸、甜、苦、辣、咸;喜、怒、哀、樂、悲、思、恐,各有所好。中國的男人不喜歡看偵探小說,那是一種缺失。如果諾貝爾文學獎由我來評,我全都評偵探小說。英國女王和我這個布衣一樣也喜歡看偵探小說,那她會投誰的票呢?我認為肯定是偵探小說。
嚴格地說,大事在即,使得我在飛機上的閱讀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常常讓我從驚心動魄的情節(jié)中走神兒。但是,我畢竟是一個經(jīng)過風刀雪劍,屢遭磨難的人,我已經(jīng)修煉得對任何好事都持懷疑態(tài)度了。我認為太好的事不會輪到我頭上。這我都習慣了,不是哀莫大于心死,而是笑嘻嘻地面對這一切,過好自己有滋有味的日子。當然,那些好事不可能對自己一點觸動也沒有,我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就足以證明了這一點,但是我仍然懷疑它——因為我就是這么一個人嘛。懷疑所有的好事使我變得心安理得。在生活中,我不是在戰(zhàn)斗,而是在適應。
非常感謝這本驚心動魄的長篇小說——因為我看得非常細,有的地方我要反復地看一看,直到把它搞清楚為止。是啊,當一個看客有多么的幸福。當我看完了其中的三分之二的時候,飛機已經(jīng)到達北京了,落地了。
北京屬于北方,天氣比海島涼一點,但這個月份彼此也差不多。下了飛機,我迅速地取出行李,然后直奔售票大廳。我發(fā)現(xiàn)整個的首都機場有點空,不像平常那樣人多得像群眾集會似的。我感到事情有點不妙——世間不好的事情,通常能從發(fā)空的火車站和機場中感覺到的。
到了售票大廳,我被那張毫無表情的女性的臉告知,連一張飛往哈爾濱的機票也沒有了,所有的航班全部滿員。
我問,小姐,退票有沒有呢?
她站了起來,指著對面的那個柜臺說,您要等退票,先到那個柜臺去登記。
我又立刻來到退票柜臺。退票柜臺的那個英俊高大的像軍情五處的特工似的工作人員,見我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說,不行,先生,因為等退票需要隨時有隨時走,到時候您再托運行李就來不及了。再說,今天等退票的希望不大,上海方面有一萬人因臺風的原因,全部滯留在機場不能登機。
我問,是圣帕臺風嗎?
對,沒錯。
我說,這么說,我今天走不了啦?
他說,對,飛機是走不了,想想其他的辦法吧。
正當我茫然四顧走投無路的時候,一個小伙子走了過來,他小聲地問我,要不要票?今天的。
我說,哈爾濱的有嗎?
他說,只有頭等艙了。
我問,幾點的?
他說,下午3點。
我說,好。多少錢一張?
他說,每張加400元。
我說,太高了吧,200吧。
他說,不行。
我說,300。
他堅定地說,不行。
我說,不商量?
他說,不商量。今天票太緊張了,刮臺風嘛。
我說,那好吧。
于是,他把我?guī)У酱髲d的一角,領(lǐng)到那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面前,跟其中的一個胖子耳語了幾句之后,那個胖子立刻掏出手機撥號,估計是聯(lián)系票。在聯(lián)系票的過程中,給我的感覺,他很不耐煩。他很不滿意地又聯(lián)系了好幾個地方。我隱隱約約覺得票有點兒懸。
果然,他告訴我說,日他大爺?shù)?,沒了,一張也沒有了。今天的票太他媽的搶手了。
我說,那就算了。
接下來,我開始打電話聯(lián)系火車,得到的回答是,今明兩日開往哈爾濱的火車票全部售光。媽的,今天真的是走不了嗎?我馬上又給哈爾濱的一個飛機售票處打電話,那兒是我的老關(guān)系了,我想請他們給我訂一張明天一大早兒飛往哈爾濱的機票。對方說,明天早晨最早的一班只有9點鐘起飛的。
我說,行。
既然走不了了,剩下的就是聯(lián)系住處了。這時候,我想起了北京的那個朋友。過去,我經(jīng)常跟這個朋友開玩笑,總給他打電話說,我就在他家樓下呢。這次,他接到我的電話之后,照例以為我在開玩笑。當我把情況說清楚后,他說,你打車過來吧。
這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2點了,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是饑腸轆轆饑餓難當了。按說,到了這個歲數(shù)不會因為少一頓飯而搞成這種樣子。太可愛了。
走出機場,我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朋友那里。心想,明天絕對不會再有什么問題了吧?哈爾濱又不靠大海,又不會刮什么臺風。但是,霧呢?雨呢?霹雷閃電呢?這都是延遲飛機起飛的因素啊。不過不會的,肯定不會。
出租車往城里開的時候,我隱約感到司機繞路了,但是,一路上我跟司機聊得很好,繞就繞吧。
我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首都機場這么空,幾乎沒人。
他說,一點兒沒錯,今兒我們也沒啥客,拉不著活兒。聽說南方很多飛機都延誤了,這邊既飛不過去,那邊也飛不過來。
我說,怪不得呢。
司機說,這出門呀,有時候順,有時候就不順,很正常。人到哪兒都是一個待,著急干嗎呀?沒用。
我心里想,同志哥,繞道的朋友,老哥哥我有急事啊。
后來我才聽說,這場名字叫“圣帕”的臺風來得非常猛烈,別說飛機飛不了,連鳥也飛不了了。
我的這位朋友是一個東北哥兒們,在北京搞古董生意。北京人喜歡這個,上當也喜歡。這哥兒們和我十年前就是非常不錯的朋友,現(xiàn)在他在北京干得非常成功,人也變得仗義起來。并不是所有的有錢人都為富不仁。他這里幾乎成了我的一個私人驛站,而且一切免費。
安頓下來之后,他請我吃飯,給我這個不速之客接風,壓驚。他要了一大桌子菜——這是他的作風,還特意給我要了一個海參,讓我補一補,說海參有療心壓驚的功效。這個說法非常古怪。
吃過飯之后,我們回到賓館聊天兒。聊到天黑了的時候,我建議他在賓館里住算了,因為他在北京也是單身。開始他答應了,后來他接了一個神秘電話,就說:“我他媽的在這兒睡不好?!币馑际撬仨毣厝?。
我說,那就請便吧。
他說,明天早晨我來送你。
我說,那就不用了。
他說,那成什么事兒了,我這個人做事從來有始有終,明天早晨4點我過來送你,就這么定了。我必須安全地把你從我這兒送走。知道不?
真不知道我身上什么地方暴露了我內(nèi)心的秘密。
我說,6點鐘出發(fā)去機場就來得及,你來這么早干嗎?逃跑哇!
但是看到他那副堅決的樣子,我就沒再說什么。
臨走,他把客房的房門已經(jīng)開了一半兒了,又突然站住了,慢慢地回過頭來,看著我問,兄弟,你是不是還有什么別的心事?
我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沒有,沒有,快走吧。
真沒有?
真沒有,我騙你干嗎。
他說,有事你就吱聲。不行,就在我這兒躲幾天,北京郊區(qū)咱也有窩子。安全。
我說,你看你都說到哪兒去了?你這是夸我呢?
他說,你記住,我永遠是你最可靠的朋友,有事隨時電話聯(lián)系我,我的手機24小時開機。
我說,你都快把我的眼淚說出來了。好,哥們兒,就這么定了。
他走了以后,我開始看賓館提供的《北京晚報》,我從厚厚的一大沓子報紙中發(fā)現(xiàn),北京也挺叫人鬧心的,事情紛雜,亂亂糟糟。大約過了12點之后,我才睡了過去。我剛剛睡著不久就聽到了敲門聲,一看表,才凌晨3點鐘,這小子就來了。
他一進門就說,我給你煮了10個雞蛋。
我說,你他媽的以為這是在晉察冀邊區(qū)呢,十送紅軍哪?
他說,這是綠色雞蛋,是吃蟲子的雞下的。
…………
因為時間還早,我們就躺在床上聊天兒,天一句,地一句的。聊到差不多到點的時候,我們才離開了這家賓館,然后在附近找了一個24小時營業(yè)的粥鋪,吃點兒早餐——這位東北哥兒們照例要了一大堆扯淡的菜。其實,這時候什么也吃不進去了,就是一個浪費。既然要了那也得吃啊。
整個粥鋪除了我們二人之外,還有幾個年輕的男男女女的湊在一起吃,看一眼,就知道他們是從事非法職業(yè)的那一類人??磥?,北京的凌晨也挺復雜的。
吃過早餐之后,這位東北朋友把我送上出租車。我臨上車的時候他還一臉陰沉地對我說,兄弟,沒事兒吧?
我說,沒事。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到了機場,一切都非常順利,登上飛機,我又拿出那本偵探小說繼續(xù)看,一直看到哈爾濱。
到達哈爾濱的時間是中午。一切還來得及。我一邊往外走一邊打電話,詢問對方下午幾點開始辦公。
接電話的這個男人說,下午2點。你有什么事?
我說,我買的彩票獲獎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還行,今天是最后一天,我剛坐飛機從外地趕回來……
對方說,你買的是什么彩票?中的是幾等獎?
我說,H彩,一等。
一等?哪一期?
哎喲,哪一期是吧?這我得看看。
…………
原刊責編 張啟智
【作者簡介】阿成,原名王阿成,男,山東博平人。著有長篇小說《咀嚼罪惡》、《扭捏》等六部,中短篇小說集《年關(guān)六賦》、《胡天胡的胡騷》等二十余部,散文隨筆集《哈爾濱人》、《春風自在揚花》、《胡地風流》、《饞鬼日記》等十余部,電影《一塊兒過年》,電視紀錄片《一個人和一座城市》(上、下集)等。其作品被譯成英、法、德、日、俄等多國文字。短篇小說《年關(guān)六賦》獲198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趙一曼女士》獲中國作協(xié)首屆魯迅文學獎,《秀女》、《丙戌六十年祭》分獲本刊第十一、十二屆百花獎?,F(xiàn)任黑龍江作協(xié)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