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
我用迷信的方法,推算出古代的我是一個富人,不過我并不開心,因為我擔心身在古代的我沒有選擇正確的生活態(tài)度,過得像《世說新語》上面的郭太太一樣。
郭太太是晉朝人,剛剛死了老公,她唏噓了一會兒,就招來了家里所有的婢女,要帶她們上街。婢女們都很高興,穿得漂漂亮亮的。來到了大街上,郭太太卻布置任務(wù):“你們每個人都要撿幾斤糞,人糞馬糞牛糞都可以,達不到指標不要吃飯?!彼约合确律頁旒S,穿得漂漂亮亮的婢女只好分頭找糞。
郭太太每天都帶著婢女上街,晚上回到家,就把糞堆在西廂房里,準備種菜用,種菜也用不了這么多的糞啊,剩余的糞,盤算著賣給菜農(nóng)。郭太太總是無比依戀地看著這堆糞,用棍子撥拉來撥拉去。郭太太的繼子住在西廂房旁邊,每天聞到這味道,頭發(fā)都豎起來了,對郭太太說:“你這樣做是不行的?!惫鸬溃骸澳惆职涯阃懈督o我,不是把我托付給你!”然后拿著大棍子打他。她的繼子跳窗戶離家出走了。在古代,賺錢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很多人一輩子都在耕自己那塊地,撿街上那坨糞。他們小小氣氣節(jié)節(jié)約約是無可厚非的,因為他們不小心被貧窮選擇到了。但像郭太太那樣的人,本來不怎么窮,卻選擇了貧窮這種生活方式,他們吃菜只吃菜根,家中堆滿了腐爛的蘋果,古代的人把這叫做簡樸,其實這是到死都無法改正的惡習(xí)。貧窮不僅是一種生活方式,而且還是一種容易讓人沉迷的生活方式,迷失在無數(shù)快樂的細節(jié)里——“呀!這個易拉罐可以賣五分錢!”“我挖了一點兒菜根吃!”——讓人沉淪,使人忘記生活的本質(zhì):生活雖然曲折,但是要不斷快樂地向前,不改進的生活不是好生活。
我害怕變成郭太太,因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小郭太太了:走路時彎著腰隨時準備撿錢,整理了十四年的存錢罐。我要停止這種惡習(xí),蕭伯納說得好:“有人一輩子都在弄他的那片土、那只豬,結(jié)果自己也變成了一片土、一只豬?!?/p>
(白狼摘自《南方都市報》 圖/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