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牧云
第一次見那個女孩是在學校的舞蹈廳。
我正在把桿上壓腿時,突然有個女孩子推門進來,她顯得很急,一直喘著氣,她脫了鞋,對正看向她的形體老師說了一聲報告,便進來,換了白色的舞鞋。
她清瘦修長的身材,一張略小的細致的臉,及緊緊盤在頭上的發(fā),不是很漂亮,但是十分精細。
大多練舞的人總穿大T恤和健美褲,而她卻在T恤外罩著一件兜肚,只是她的做得十分精細。
休息間隙,她一個人坐在角落,她看我盯著她,便晃了晃一只耳機,像是問我要不要聽。
我走過去接了下來,她打開了線控,那是一個異常特別的男聲。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老狼的聲音,那首歌叫做《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
那以后,每次休息時,都會與她一起聽歌。很可笑的是,我一直沒有問她的名字。
與她相處久了,依然不是很熱絡的樣子。那時,她幾乎次次排練都遲到,早餐帶到排練廳來吃。
她的基本功不怎么好,大約身子太高,柔韌性還不如我,于是我曾經(jīng)問她為何學舞,她頓一頓,然后回答,美體吧。
學舞的女孩,大都藏著一份夢想,有關(guān)展翅或者飛行的夢想,我是這樣。
無事時,我愛觀察她穿的各式各樣的兜肚,什么顏色都有,但她大部分時間都愛一些內(nèi)斂的顏色,深藍、淡紫。
她也曾告訴我,那些五花八門的兜肚的來歷。
她們家族,只要是女孩,每年都要為她做一件兜肚,到了成年,剛好是18件,是作為她的嫁妝壓箱底的。
那一次,舞蹈課完了以后下起了暴雨,我沒有帶傘,于是一個人在學校里躲雨,直到雨停了才下了樓。
我在學校操場上看到了她。
操場上沒有人,她的傘放在了地上,她在濕漉漉的水泥地板上翩翩起舞。
她的身形很修長,于是動作很優(yōu)雅,但卻因為基本功的原因顯得有些僵硬,她伸長手臂,做出一個微微曲起的動作,她跳的是孔雀舞。
她很專心地跳著,一點一踏,一個手勢,一個亮相,手腕柔和,腳步輕盈,她仿佛會飛一樣地跳著。
那是一種很渺茫的舞蹈,輕而美,好像是怕驚醒了什么,大概是一個美好的夢境,她十分投入。
跳著,她終于停了下來,然后是最后一個臺形,頭轉(zhuǎn)向右側(cè),一只手托在胯邊,一只手擎到頭頂,腳步是一點一踏,像是敦煌壁畫的形象,她的脖頸露出來,像高傲的天鵝一般。
那一刻,我知道,她的確喜歡跳舞,要不然,必不能那么用心地跳。
那以后不久,再也不見她來上舞蹈課,似乎蒸發(fā)了一樣。問別人,都告訴我:“哦,那個女孩子呀,向?qū)W校申請了退學呢,好像要出國……”如此的回答突然讓我愣住了,沒想過她會離開。
那是元宵節(jié),與爸媽一起去廣場玩,想買一個燈籠玩,沒想到在攤子前突然頓住了。是她!
淹沒在一堆小攤小販中,殷勤地問這個好不好,我知道她大約是不認識我了,可此刻我卻更堅信是她。
雖然沒有穿兜肚,雖然沒有拿她那個很拉風的隨身聽,雖然并不是原來那么沉默,可是我認定了那是她。
那個弱小的,在一幫市儈中顯得太特殊、太白凈的女孩。
那一剎那,我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她。走出人群,我不想知道她或她的家族經(jīng)歷了什么,背叛?失勢?這些都不重要,只是她消瘦的樣子讓我微微有些悲哀。
仍記得她那些跳舞時高傲美好的樣子。
仍記得她那些精美而意味長遠的兜肚。
仍記得她十分愛在地板上畫的那個“殤”字。
而今天,我知道,殤的意思是“死去”。
(石景瓊摘自《散文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