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　煒

一

馬飛覺得自己簡直是個超級大傻蛋，女友都快要和別人進洞房了，自己還整天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

不久前，馬飛和女朋友蘇姍大吵一場后，徹底分手了。他們的個性都太強，雖然磨合了三年，可還是合不到一塊兒去。分手后，蘇姍很快就找了個新男友，而且聽說他們已經(jīng)在籌備婚禮了?？神R飛卻沒有蘇姍這么看得開，自從分手后，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他們的過去，他們長達三年的戀愛史就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的腦袋里周而復始地播放著。

馬飛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不可挽回了，所以他拼命要讓自己忘掉蘇姍，以便重新開始?？刹还芩趺疵钭约海犙坶]眼，眼前就會出現(xiàn)和蘇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馬飛痛苦極了！

有一天馬飛突發(fā)奇想：如果有一種藥，可以抹掉腦子里不想要的記憶，那就好了！他跑到醫(yī)院去問，醫(yī)生告訴他，這種藥還沒有發(fā)明出來哩！同時建議他，像他這種病，應該去找心理醫(yī)生治療。

馬飛又跑去找心理醫(yī)生，談話談了上百個鐘頭，治療費交了上千塊錢，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愈加惡化了：以前的回憶里，還有些片段模糊不清，一治療，這些情景都變得清晰起來了。氣得他大罵那個狗屁心理醫(yī)生，拂袖而去。

后來，他在電視上看到一位催眠師，表演的節(jié)目十分神奇，不禁怦然心動：說不定催眠師可以幫他抹掉記憶！他馬上找到那位催眠大師，懇求他為自己解除痛苦。催眠師拗不過馬飛苦苦懇求，答應試試。發(fā)了幾次功，馬飛閉著眼睛一想：壞了！以前記憶里沒有的一些零星小事，催眠師居然幫他找到了！

馬飛絕望了，每天都生活在這些痛苦的回憶中，逼得他差點要發(fā)瘋?，F(xiàn)在，他只能希望通過時間，可以使自己慢慢忘掉蘇姍。

這天回到家，馬飛打開電腦想通過上網(wǎng)轉移注意力。登陸QQ后，馬飛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好友名單里多了一位好友，頭像顯示是個女孩。怎么回事？自己這一段可沒交過好友?。?/p>

女孩的名字很奇怪，叫“失憶寶寶”。他一看這名字，就像找到了知音，立即問道：“你真的是失憶人嗎？我真想變成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他們就這樣聊了起來，馬飛把自己的煩惱一股腦兒地向“失憶寶寶”傾訴。

等他說完，“失憶寶寶”發(fā)過來一句話：“我有一個軟件，可以幫你清除不想要的記憶，想不想試試？”

什么？有這種軟件？馬飛馬上答道：“好??！如果是真的，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失憶寶寶”果真向他傳送了一個文件，并說：“你必須要如實填寫自己的真實資料，然后照它的提示去做就行了。再見！”說完就下線了。

馬飛把文件安裝好，桌面出現(xiàn)一個圖標，原來這個軟件的名字就叫“記憶殺手”。他好奇地把它打開，登記完后，屏幕出現(xiàn)了一個對話框：“您想清除什么記憶？”

馬飛饒有興趣地在對話框里填上字：“清除對象：蘇姍。和您的關系：女友。清除目標：戀愛記憶?！?/p>

按了下一步，對話框提示：“清除您和蘇姍的戀愛記憶。請您確定或取消?！?/p>

馬飛點了確定。“記憶殺手”又問：“記憶一旦清除，便無法恢復。您真的確定要清除您和蘇姍的戀愛記憶嗎？”

馬飛忍不住說出了口：“真的??！你不懂我有多痛苦?！彼患偎妓?，重重一點確定，上面出現(xiàn)一個刪除文件的畫面。

一眨眼，文件刪除完畢：“成功清除您與蘇姍的戀愛記憶?！瘪R飛再次點了確定，“記憶殺手”就自動退出了。

馬飛下意識地晃了晃腦袋，里面仍是沉甸甸的，似乎什么也沒減少。他也沒當真，打開游戲機，鉆進去殺了個天昏地暗，然后一氣喝了三罐啤酒，腦子痛得厲害，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二

第二天起床，馬飛一看上班時間已經(jīng)過了，臉也顧不上洗，急匆匆沖出了家。走到湖堤公園時，那兒正有一對新人在拍結婚照。

馬飛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新娘，忽然覺得這女孩有點面熟。再一看，旁邊擺著一塊牌子：楊林蘇姍百年好合！

蘇姍？馬飛看到這個名字，不由停下了腳步。這個名字好熟悉呀！他想了想，蘇姍不就是他高中時候的同學嗎？他又抬頭盯著那個新娘，沒錯，就是她！雖然他們有十幾年不見面了，可蘇姍的模樣并沒有多大改變。

他又驚又喜，跑上去大聲說：“蘇姍，原來你在這兒工作呀！你要結婚了？恭喜??！”

新娘一看是他，嚇了一跳，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馬飛高興地說：“你不認得我了？我是馬飛?。∩细咧械臅r候，我就坐在你后排！”

這時新郎走了過來，馬飛握住他的手使勁搖：“你就是蘇姍的老公吧？祝你們白頭到老！”

新郎好像顯得很尷尬，說道：“謝謝！今天我要和蘇姍結婚了，歡迎來喝喜酒！”新娘忽然正色對他說道：“馬飛，我們之間已經(jīng)完了！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我希望你不要來胡鬧。不管怎么樣，我們之間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

馬飛一聽愣住了：“我們？什么完了？蘇姍，你在說什么呀？”

新娘有點生氣了：“我不管你裝糊涂還是真糊涂，總之請你別妨礙我們！”說完拉著新郎的手走開了。

馬飛糊涂了：這到底是咋回事？突然腦子一閃，激動地顫抖起來：天?。‰y道“記憶殺手”變成現(xiàn)實了嗎？他追上去一把拉住新娘問：“蘇姍，你和我談過戀愛，是嗎？”

新娘一聽，柳眉倒豎，可還是回答“是”。馬飛又問：“可是，我們最近分手了，是嗎？”

新娘終于忍無可忍：“是！那又怎么樣？我勸你還是忘掉我吧！”

啊！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馬飛愣了一下，興奮地跳了起來：“‘記憶殺手太棒了！”

新郎新娘莫名其妙地瞪著他，馬飛欣喜若狂地抱住他們哈哈大笑：“謝謝你們！衷心祝愿你們永遠幸?？鞓?！”說完歡呼著向公司狂奔。

下班后，馬飛迫不及待趕回家，打開電腦，一看“失憶寶寶”正好在線，就激動地對她說道：“你給我的軟件太靈了，我已經(jīng)記不得我和女友談過戀愛了，真是太感謝你了！這個軟件你是怎么得來的？”

“失憶寶寶”說：“祝賀你！我是一個軟件工程師，‘記憶殺手是我制作的，祝賀你成為全世界第一個用電腦清除人腦記憶的人?！?/p>

馬飛不禁佩服萬分，又問她：“可是，我還是記得她是我的同學，這是怎么回事呢？”

“失憶寶寶”告訴他，因為他選的清除目標只是戀愛記憶，所以系統(tǒng)為他保留了同學記憶。當然，如果他想把蘇姍當成一個完全的陌生人，還可以再次清除。

馬飛想，保留這點記憶也沒啥，反正腦子里沒有了和蘇姍的戀愛記憶，他一點也感覺不到回憶帶來的痛苦了?！笆泴殞殹倍谒?，這個軟件可以給他試用一年，但千萬不能濫用，然后就下線了。

沒有了不愿回首的記憶，馬飛整個人恢復到了以前的生活狀態(tài)，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這天，他剛進公司，就被老總罵了個狗血噴頭，原因是他遞交的一份市場銷售書，居然出了一個不可饒恕的低級錯誤。女老總毫不留情地當著全公司人的面，把他狠罵了一頓，并且警告他，以后再犯這樣和他薪水不相稱的錯誤，馬上給她滾蛋！

馬飛在同事面前出了丑，臉面蕩然無存，無精打采地回了家。草草填飽肚子，他想重新再做一份文件，可眼前老晃動著那個女人羞辱他的情景。他越想越氣憤，真想明天一早給那個女人一記耳光，然后就辭職走人?？伤R上又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沖動。

忽然，他心里一動，坐到電腦前，打開“記憶殺手”，飛快地在上面填寫：“清除對象：公司老總。與您的關系：上司。清除目標：×年×月×日的全部記憶?！?/p>

操作完畢，“記憶殺手”顯示已成功地將他今天和女老總的記憶清除掉了。馬飛閉起眼努力搜索，發(fā)現(xiàn)今天自己根本就沒見過女老總。他的心情一下變得愉快起來，一看地上有份文件，撿起看了看，發(fā)現(xiàn)文件中有一個十分幼稚的錯誤，不禁吐了吐舌頭：如果這樣交上去，非得挨頓罵不可！他精神一振，馬上重新再做一份。

第二天他把文件交到老總手上，老總看了之后，向他道歉說，自己昨天因為心情不好，所以發(fā)了那么大的脾氣，請他不要往心里去。

馬飛怔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老總昨天一定罵過我！他微笑著說：“您對我發(fā)脾氣嗎？可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女老總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滿意地點點頭：“你的態(tài)度很好，年輕人就應該這樣。”

走出老總的辦公室，馬飛忍不住打了個漂亮的響指。同事們看見他滿面春風，都詫異地看著他。馬飛得意洋洋：不管你們怎么看，反正我沒感覺。他覺得雖然這樣有點阿Q精神，但不是有位哲人說過嗎？忘記就是最大的幸福。這話說得太對了！

過了幾天，馬飛突然接到家里的電話，告知他父親去世了。馬飛急忙請了假，趕回農(nóng)村老家奔喪。姐姐告訴他，父親臨終前，一直念叨著他的名字，遲遲不肯閉眼。馬飛心中又悔又痛，責怪自己回家的次數(shù)太少了。

辦完父親的后事，馬飛身心交瘁地回到城市。他想睡個覺再去公司，可是一合上眼，就夢見父親眼瞪瞪地望著他。這之后好長一段時間，馬飛總是不能原諒自己，一想到父親，內心就會悲痛悔恨不已。因為父親去世的時候還不到60歲，含辛茹苦送他讀書，本來正到了享福的時候，可他卻從沒有給過父親什么。他一直想，等自己成了家，條件好了，就一定報答父親，把父親接來住。可他沒想到，父親居然等不到他報答。

馬飛陷在深深的自責之中，難以自拔?？紤]了好久，他決定使用“記憶殺手”。清除完畢，他對父親的記憶停留在父親去世前一年，他心情豁然開朗起來，馬上就給父親買了禮物寄回去。

三

這之后，馬飛一次又一次使用“記憶殺手”，把他腦海里那些傷心的、恥辱的、不光彩的記憶全都一筆勾銷。從小時候偷鄰居家的雞蛋，到上大學時因為沒錢吃飯而偷偷撿別人丟的饅頭……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的清除，馬飛的記憶里再也沒有半點憂傷、痛苦和羞恥了，剩下的全部都是美好愉快的記憶。

有一天，馬飛在一次聚會中，意外相逢了一位大學時代的女同學許芳。讀大學時，馬飛就曾經(jīng)對她有意思，只不過顧慮自己家貧人窮，不敢表白。這次意外重逢，令他們驚喜交加，一談起來，他才知道許芳居然還沒有結婚。馬飛不禁暗自慶幸：幸好沒有把這段記憶清除！

他們心有靈犀地悄悄退出聚會，找了個小酒吧，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兩人都很興奮，喝了不少酒，醉意朦朧的時候，許芳不知不覺吐露了心聲。馬飛一陣狂喜：原來她一直等待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從酒吧出來，已經(jīng)是夜里12點了，可他們舍不得分開，似乎都害怕一分手就再也見不著對方。他們走到江堤上坐了下來，馬飛勇敢地摟住了許芳，然后，又把遲來的吻送了過去……

第二天馬飛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睡過了頭，又覺得很累，索性打了個電話請假，躲在家里睡了個懶覺。

起床后，他發(fā)現(xiàn)電腦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馬飛，我有事先走了，你好好睡吧！”

馬飛看到這張字條，奇怪極了，回頭一看床上，空空的。他大惑不解：誰給我留字呀？看字跡，好像還是出自女孩之手。他一邊洗臉刷牙，一邊回想昨晚的經(jīng)歷。想來想去，他只知道自己昨晚參加了一個聚會，往下他就什么也記不起來了。他想：難道昨晚自己帶了個女人回來？隨即又搖頭，這怎么可能呢？那個女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似乎對自己很關心，除非她是蘇姍！

他吃過早餐，坐在客廳看電視，忽然門響了。他開門一看，門口站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怔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訝地說：“你不是許芳嗎？我是馬飛呀！”

許芳也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啦？我們昨晚不是見過面了嗎？”

“是嗎？”馬飛又驚又喜，顧不得多想，忙請她進來。許芳坐下后，拿出手機說：“不知怎么搞的，你的號碼忘記保存了，你再說一遍！”

馬飛忙拿出自己的手機，一翻，發(fā)現(xiàn)手機多了一個許芳的號碼。他暗叫奇怪，按了一下，許芳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摁了幾下鍵，說好了，保存下來了。

馬飛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心里一動，轉身回去拿了那張字條出來，問許芳：“這字條是你留的？”

許芳看了一眼字條，臉不禁一紅：“我見你睡得香，就沒叫醒你……”

“啊，我們、我們……”馬飛頓時呼吸急促，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許芳一愣，隨即臉色一變，冷冷說道：“我們昨晚沒做什么，你不用慌。馬飛，如果你覺得后悔的話，又害怕承擔責任，我告訴你，你可以就當我們昨晚沒見過！”說著霍地站起來，“以后也永遠不用再見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馬飛的腦子一片漿糊?？伤R上明白過來了：昨晚的聚會上，他可能見到許芳了，然后他們……可是，他怎么會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他可沒有使用“記憶殺手”呀！

一看許芳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他急忙上前拉住她：“別走啊，我是跟你開個玩笑呢！”他硬是把許芳拉回來，握著她的手深情地說：“我敢對天發(fā)誓，這是上天故意安排我們見面的，我感激都來不及呢，怎么會后悔？我只是覺得，幸福來得太快了！”

許芳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撲哧一笑，又生氣地捶了他一拳：“你想嚇死我呀？幾年沒見，你怎么學會騙人了！”

馬飛膽大起來，一下抱住許芳，把嘴巴湊了上去……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這可把馬飛樂壞了！他們到外面瘋玩了一天，又是買衣服又是逛商場，直到夜里才依依不舍地分手。馬飛累壞了，回去躺下剛要睡著，突然一骨碌爬起來，打開電腦，在自己的日記本上，把今天發(fā)生的事詳細記了下來。他怕萬一自己明天又忘了，那就不妙了。

天亮剛起床，就有人打來電話。馬飛一看，來電顯示是許芳打來的。他又喜又惑：難道是大學時的許芳？一聽，許芳在那頭甜甜地說：“馬飛，你起床了嗎？公司臨時派我出差，時間三天，記得要打電話給我哦！”

馬飛一下從床上蹦了起來：“你真的是許芳？太好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許芳不高興地說：“我沒空跟你開玩笑了，我現(xiàn)在要走了，到了再給你電話吧！”

“喂，等等……”馬飛焦急地問，“你真的是許芳嗎？”

許芳一笑，不耐煩了：“是啊，是啊，我是你的乖乖芳芳，昨天還這么叫得肉麻，這么快就忘了？好了，我沒工夫跟你扯了，拜拜！”

馬飛對著手機愣了半天，忽然他一拍腦袋，急忙打開電腦，看到了自己昨晚寫的日記，不禁吃驚了：這是真的？我真的做過這些事？他這才明白，自己這兩天來跟許芳已經(jīng)是戀人關系了。怪了，睡過一覺，他竟然一點兒記憶都沒有，許芳在他的記憶里，仍然只是一個幾年沒見面的大學同學。

他打開QQ，聯(lián)系上“失憶寶寶”，迫不及待地問她，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奇怪的事？

“失憶寶寶”聽他講完，一點也不驚訝，說：“這是軟件自動幫你清除了戀愛記憶。”

馬飛急了：“可我并不想清除它呀！我還在戀愛，可第二天就不記得昨晚干了些什么，這樣戀愛有什么意思嘛？”

“失憶寶寶”叫他不要急，耐心地解釋，說她的軟件就相當于一個機器人一樣，具有高度人工智能，可以自動識別客戶想要清除的內容，并且隨時都可以進行自動清除。也就是說，就算你關了電腦，“記憶殺手”仍然在工作。不過，它把馬飛現(xiàn)在的情況還誤判為上次未清除的目標，從而進行重復清除。

馬飛大吃一驚：“那我以后豈不是永遠都無法擁有戀愛記憶？”

“失憶寶寶”說：“很遺憾，不過確實如此?！?/p>

馬飛倒抽一口涼氣，想了想說：“那你快把軟件修正啊，別讓它再自動清除了！”

可“失憶寶寶”卻告訴他，現(xiàn)在還無法修正。馬飛忍不住罵道：“你這是什么狗屁殺手，不分青紅皂白！”憤憤地關了電腦。

下午，許芳從外地給他打電話，馬飛手里拿著打印出來的日記，一邊看著日記，一邊和許芳說話，他心里感覺怪怪的，雖然知道許芳已經(jīng)是他的女友，可他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打完電話，他趕忙把這次通話用筆記下來，要不然，過了今天他可就什么都忘了。

過了一天，姐姐從農(nóng)村跑來找他。馬飛見到姐姐，奇怪地問：“你找我干啥啊？”

姐姐說：“昨天是爹去世百日，你怎么不回家呢？”馬飛一愣：“爹去世了？”隨即他明白了，一定是自己把這段記憶清除了。

姐姐看看他，傷心地說：“爹才去世幾個月，你就把爹全忘了。爹臨終時，還不停地叫你的名字。過去爹在世，你就少回家，爹的百日，你連一天時間都沒有嗎？你怎么這么無情啊……”

馬飛不由皺起了眉頭：“去世就去世了，回去看看又怎么樣呢？爹很老了吧？老了就應該去世，沒什么奇怪??！”

“馬飛，你、你咋能這樣說話？”姐姐又傷心又氣憤，“要不是爹供你讀書，你能過上現(xiàn)在的好日子嗎？沒想到你變得這么冷酷無情！”

“我冷酷無情，這從何說起??？”馬飛覺得姐姐有點莫名其妙。姐姐忍不住掉起了眼淚，哽咽起來。

馬飛一看，十分厭惡地揮揮手：“你哭什么？不要在我這里哭！”

“你……馬飛，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姐姐掩面哭著走了。馬飛關上門，突然心里想：對呀！我為什么對爹一點也無動于衷呢？為什么會這樣對姐姐呢？

他坐下來，閉上眼一想，怪事！腦子里居然沒有一點關于父親的記憶。這是怎么回事啊，他應該和父親有三十多年記憶才對呀！

又是“記憶殺手”惹的禍！他飛快地打開電腦，把剛才的事情告訴“失憶寶寶”，問她這又如何解釋？

“失憶寶寶”似乎永遠都在線上，想了一會才答道：“你曾經(jīng)清除過關于父親的記憶，‘記憶殺手很可能把它讀成清除親情記憶，而且，可能也包括你對所有家人的記憶?！?/p>

馬飛一想，真的，他對所有親人的記憶都變成了一片空白，那些親人在他的記憶里，僅僅是一個符號而已，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他焦急地說：“不行！我不想丟掉這些記憶，快幫我恢復吧！”

可“失憶寶寶”卻說不行，一旦清除，就不可能再恢復。

馬飛忽然一驚：“我還清除過別的記憶，如果‘記憶殺手也不知好歹一味清除下去，那最后我不是要變成一個失憶人了嗎？”

“失憶寶寶”說道：“不用擔心，當你的記憶全部清除后，就可以再次儲存記憶了。當然，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馬飛一下癱在椅子上?！笆泴殞殹崩^續(xù)說道：“沒有記憶又有什么不好？像一個嬰兒一樣，沒有憂傷，沒有痛苦，多么純潔??！你一直想要的不就是這樣嗎？”

“那、那跟一個白癡又有什么區(qū)別？”馬飛越想越怕：這樣下去，我就算不變成失憶人，也不會知道什么是親情了，不懂得傷心、悲痛、恥辱和哀愁，這不是一個怪物么？

突然，他只覺得腦子一陣眩暈，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正源源不斷地從腦殼里飛走。頃刻之間，他就感覺腦子空了一大半。他瞪大了雙眼，似乎看到他的記憶正飛快地從眼前溜走。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張開雙手亂抓：“別走，我不想當失憶人！”

他撲到電腦前，要把“記憶殺手”從電腦上刪除?？上到y(tǒng)卻提示：無法刪除！

他連續(xù)刪除了幾遍，果然無法刪除。這時，“失憶寶寶”說道：“你是刪除不了的，因為它已經(jīng)和你的大腦連體了，除非你的大腦停止工作?！?/p>

馬飛又想把“失憶寶寶”從好友里刪除，可怎么刪除，“失憶寶寶”的頭像仍然在亮著。他心里有點發(fā)毛了，打開“失憶寶寶”的資料查看，卻發(fā)現(xiàn)她什么也沒有留下。

“失憶寶寶”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也刪除不了我的！”

馬飛驚恐地問：“你到底是人是鬼？為什么要害我？”

“失憶寶寶”說道：“我不是人，也不是鬼，告訴你吧，我是你們人類所說的病毒！”

“病毒！”馬飛急忙打開殺毒軟件進行殺毒，結果系統(tǒng)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有病毒。他馬上跑下樓，到附近的電腦店買了最新殺毒軟件，回來裝上，立即殺毒。這回系統(tǒng)發(fā)現(xiàn)了病毒，卻不能將它清除。

“失憶寶寶”嘲諷道：“你不用再做這些徒勞無益的事了，世界上還沒有任何殺毒軟件殺得了我的！”

馬飛絕望了：“你為什么要害我？”

“失憶寶寶”說：“你錯了，我是在拯救你！”“放屁！”“失憶寶寶”道：“請別激動，難道你不覺得，你們人類擁有這些記憶，是多么愚蠢嗎？因為你們記住了仇恨，所以才會有戰(zhàn)爭；因為你們記住了痛苦，所以才會墮落……如果人類都沒有了記憶，那么每個人都會活得很輕松，這個世界不是很美好嗎？”

馬飛盯著屏幕上的字，冷汗直冒：“這是你的陰謀！”

“失憶寶寶”得意大笑：“哈哈，是的，這是我們的目標——讓人類變成沒有記憶的動物，這個世界就由我們作主了！”

馬飛再也看不下去了，狠狠地關了電腦……

第二天到公司，女老總把他叫了進去。老總十分憤怒地敲著桌上一個文件，大聲呵斥：“馬飛，你最近到底怎么搞的？我已經(jīng)批評過你好多次，你還是犯這樣的錯誤，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嗎？”

馬飛微笑著說：“請你別生氣，我以后一定改！”

老總厭惡地看著他：“態(tài)度好也該有個底線，你總是這么嬉皮笑臉，難道真的沒有一點廉恥嗎？”

馬飛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恥辱羞愧的記憶了，臉上仍然微笑著說：“是的，你說得對！”

老總怒不可遏，重重地一拍桌子：“公司不需要你這樣不懂羞恥的男人！你被解雇了！”

馬飛一怔，他想跳起來罵這個女人幾句，可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懂憤怒了，于是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好的，我這就走！”

“變態(tài)！”女老總歇斯底里地一指房門，“給我出去！”

馬飛走出老總的辦公室，一個同事招手叫他過去，興奮地指著他的電腦問：“馬飛，你看，這是你給我傳文件時帶過來的東西，我試了一下，真的，我有的記憶不見了，真是太神奇了……”

馬飛一看，他的電腦已經(jīng)裝了“記憶殺手”。他本來應該提醒同事，這是一個病毒，可糟糕的是，他連最基本的善意幫助都忘記了。他只是笑著點點頭，說道：“好啊，記憶是痛苦的根源！”

其他同事圍了上來，紛紛嚷著要試一試。

馬飛一臉輕松地步出公司，回頭一看，覺得很奇怪：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從里面走出來了？

突然之間，他大腦里的記憶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不可阻擋地飛泄而去。他呆呆地站著，記憶從他的眼前如閃電般滔滔不絕，一晃而過：他看到了小時候到地里偷瓜的自己；看到了上學時和自己打架的小伙伴；看到了自己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情景……一眨眼的工夫，三十多年的記憶就全部從眼前消逝了，霎時，他的大腦變成了一張白紙。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驚訝地喃喃自語：“我是誰？我是誰呢？”

他跟著別人穿過馬路，走到路中央時，前面飛駛而來一輛汽車。他眨眨眼，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覺得有趣，伸出手去抓。突然眼前一黑，汽車重重地撞到他身上，把他撞得飛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地睜開眼，看見一張陌生的臉。那個人見他醒來，驚喜地喊道：“馬飛，你醒了！你知道嗎，你已經(jīng)睡了兩天了，醫(yī)生說你可能變成失憶人，你還認得我嗎？我是許芳??！”

馬飛盯著眼前的女孩，看了半晌，突然激動地坐了起來：“你是許芳！你是我的女朋友！”

“啊，你認得我！你沒有失憶！”許芳喜極而泣，緊緊地抱住他。

馬飛仍然激動地說道：“我們在一次聚會中重逢，我們在一起睡過覺……”許芳羞紅了臉急忙推他：“快別說了！”

恍惚之間，馬飛的大腦里就像海水漲潮一樣，記憶一下子全回來了。他愣愣地望著許芳，臉上一會兒悲痛，一會兒難過，一會兒驚喜，喃喃說道：“蘇姍和別人結婚了……我父親過世了……啊，我被公司開除了……”

許芳有點擔心地問：“馬飛，你沒事吧？”

“我沒事！”馬飛狂喜地摟著她，熱淚盈眶地喊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有愛有恨，有悲有喜，這才是完整的人生！”

兩天后，馬飛和許芳從醫(yī)院回到家。一進門，馬飛就不由自主地往電腦看去，想了想，他打開電腦，一看桌面上那個“記憶殺手”的圖標已經(jīng)不見了。他又打開QQ，“失憶寶寶”的頭像也消失了。

他不禁長長地松了口氣。突然有個好友向他傳送信息，打開一看，嚇了一跳，居然還是“失憶寶寶”：“‘失憶寶寶要向您傳送文件‘記憶殺手，你是同意接受，還是以后再說，或者拒絕？”

馬飛不由發(fā)起了呆，額頭冒出了汗。許芳走過來問：“怎么啦？”一看屏幕，她驚道：“這是病毒！”

“我知道！”馬飛笑了笑，吸了口氣，然后拿起鼠標重重地一點：“拒絕！”

（責編：小川 圖：薛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