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泰

在溫州打工的大牛和毛女，好幾年沒有回過家了。今年清明剛過，兩人背個大包回到了家鄉(xiāng)——何廟村。

大家見大牛和老婆這個時候回到村里，就在背后議論開了：“莫不是兩口子老毛病又犯了，讓城里老板一腳給踢回來了？”“是呀，過年不回來，過節(jié)不回來，這個時候往回跑，一定出了啥事！”

人們說大牛兩口子的老毛病，是指他倆的手腳有點不干凈，前些年在村里時，他們干了不少偷偷摸摸的丑事。有年清明節(jié)邊，村里棉花蓋缽育苗，大牛偷了鄰居何麻子一床農(nóng)膜。兩家為這事惱了好幾年。從這以后，大牛和毛女就背上了“小偷”的壞名聲。

這次大牛回來又正逢棉花育苗蓋缽，何麻子想起往事，就有點提心吊膽。大牛的土地早轉(zhuǎn)包給了別人，這次回來沒啥事可干，就跟毛女上岳丈家?guī)兔Ω苫睢扇嗽缟铣鲩T，晚上大半夜才回來，這更加重了何麻子的心病。

有天清早，大牛在門前拉曬衣繩子，看見何麻子站在遠處的路口上，指手畫腳地跟幾個人在說話，大牛側(cè)耳聽了聽，原來何麻子說他昨晚有床農(nóng)膜被人偷走了。何麻子一邊說話，一邊朝大牛這兒罵罵咧咧的，好像說他丟農(nóng)膜與大牛有關(guān)。大牛正在疑惑時，毛女從河邊洗衣回來了，一進門就氣鼓鼓地把籃子一丟，抹著眼淚說：“這也太欺負人了，何麻子老婆在河邊洗衣，說昨晚有人偷了她家的農(nóng)膜，懷疑這事是我們干的?！贝笈＞蛦枺骸八H口說了？”毛女答道：“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明顯。剛才她一邊把眼睛不停地瞟著我，一邊說‘有人是糞桶改水桶，臭味永遠改不了，弄得大家都用怪怪的眼神看著我！”大牛說：“既然她沒有指名道姓，就讓她們說去吧，俗話說得好：只要行得穩(wěn)，坐得正，不怕跟尼姑共板凳！”大牛不想理會這事，可何麻子和老婆卻變本加厲地四處揚言，于是“大牛又當小偷了”的傳言，就越傳越開了。

“大牛當小偷”，開頭只是人們望風捕影說說而已，可是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讓大牛真的當上了一回小偷。話說有一天晚上，大牛很晚很晚從岳丈家往回趕。這天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風，他回來路過地頭時，不知誰家苗床上的農(nóng)膜，被大風掀起了一個角，“嘩啦，嘩啦”地響個不停。大牛吃了一驚，心想：天要下雨了，苗床上的農(nóng)膜不能讓風吹了！他沒有絲毫猶豫，馬上就過去動手把農(nóng)膜重新蓋好，哪知風太大，壓好了這邊，又掀開了那邊。突然，“嗖”地一聲，整張農(nóng)膜被風卷了起來。就在大牛抓住農(nóng)膜一角，準備收起來重蓋時，突然，何麻子的破喉嚨在背后響了起來：“快來抓小偷呀，小偷偷農(nóng)膜啦！”這真是冤家路窄，被風卷起的農(nóng)膜偏偏就是何麻子家的。

“我是大牛呀，”大牛馬上答道，“我是在幫你蓋農(nóng)膜！”

“蓋農(nóng)膜？怎么把農(nóng)膜都收起來了呢？要是我來遲一步，恐怕就要蓋到你家里去了。”何麻子狠狠地說。

“你怎么這樣不相信人？”大牛又委屈又氣憤，馬上就把自己路過這兒碰上這事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可何麻子非但不信，反而破口大罵大牛是賊性不改，又想害人！大牛一氣之下，就回罵他是不識好歹，狗眼看人！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爭越厲害。大牛見一時說不清這事兒，把農(nóng)膜一丟，就氣鼓鼓地走了。

當晚地里來了不少人，大家都是怕大風掀了農(nóng)膜，趕來檢查苗床的。離何麻子最近的老桂、二憨和快嘴嬸聽見爭吵聲，就趕過來問情況。何麻子就把大牛偷他家農(nóng)膜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因為大牛沒種地，何麻子這一說，大家都深信不疑。何麻子還說：“大牛這小子膽子還真不小，做小偷被抓到了，居然還敢罵人！我想請大伙兒幫幫忙，明天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崩瞎鹁驼f：“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看算了吧！”“喲，你怕得罪人呀，”急性子的快嘴嬸馬上就說，“盜竊農(nóng)膜是個治安問題，維護治安，人人有責，這種人是應(yīng)該送派出所，明天我也去！”

第二天早上，大牛真的被何麻子幾個人送去了派出所。大家板著臉開始了訊問，旁邊還坐著個做筆錄的年輕小民警。訊問很快進了正題。

危所長說：“小伙子，現(xiàn)在你先把昨晚偷何老漢農(nóng)膜的事，老老實實地談一談吧！”

“那純粹是誤會，我不是偷農(nóng)膜，是幫他蓋農(nóng)膜。”大牛便把昨晚的情況一五一十地作了介紹。

危所長當然不信，就問：“這么說，你是做好事，對吧？那你先回答我：現(xiàn)在既不是過年，又不是過節(jié)，你們兩口子不在外頭打工，往回跑干啥？”

“報告所長，我們是回來休假?！贝笈Ｒ桓蓖臉幼印Ｐ菁?？危所長暗暗好笑：一個打工仔還有假休？大牛接著說：“我們在溫州打工的那家鞋廠，效益特別好，今年擴大生產(chǎn)規(guī)模，要新建一個分廠。分廠的職工統(tǒng)統(tǒng)放假一個月，我和老婆趁這個機會就回來了。”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危所長輕輕哼了一聲，但臉上并無表情。

“據(jù)群眾反映你們夫妻倆過去很不檢點，常干些偷偷摸摸的事，這是不是真的？”危所長問。

“是真的！”大牛答得很干脆，很坦然，“過去我和老婆夜里是偷掰過人家的玉米，摘過人家的蠶豆，也偷過人家的農(nóng)膜。但那是因為家里太窮了，是生活所迫?，F(xiàn)在日子好了，我早就金盆洗手，徹底改掉了小偷小摸的臭毛病了?！?/p>

“那誰能證明你是確實改掉老毛病了呢？”危所長問。

大牛眨了眨眼睛，像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就問危所長：“所長，我現(xiàn)在給家里打個電話行不行？”“打電話？”危所長心想：你還想玩點啥名堂？于是就說：“所里電話不外借，你上哪里去打？”

“不，我有電話！”大牛邊說邊從腰上取出手機來?！班粥粥帧本桶错懥嗽掓I。喲，他也有手機？站在窗外的快嘴嬸第一個睜大了眼睛。這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事，幾年沒見，一個窮打工的也玩起新潮來了！門外的何麻子更是傻愣愣地伸頭朝大牛看個不停。

大牛是給毛女打電話，叫她馬上把那張報紙送到派出所來。

過了一會兒，毛女就送來了一張報紙。危所長接過一看，是一張溫州都市報，上頭登了一篇加了花邊的小通訊，題目是《大牛抓小偷》。嘿！他還抓過小偷？危所長眼睛一亮，馬上很感興趣地看了起來。

報紙的內(nèi)容是說，大牛和另外幾對打工的小夫妻，租住在一家四合院內(nèi)，這四合院內(nèi)接二連三地被小偷偷了，這不僅令大家氣憤不已，更引起了這幾家住戶互相猜疑。大牛對小偷深惡痛絕，連續(xù)幾個通宵蹲坑監(jiān)守，結(jié)果終于抓住了小偷，將小偷扭送到當?shù)氐呐沙鏊?/p>

危所長看完報紙，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拍了拍大牛的肩膀：“不錯，是個好小伙！”隨手把報紙遞給了做筆錄的小民警。小民警看過后，又遞給了門外的老桂。

危所長又問：“小伙子，你在溫州抓小偷是表現(xiàn)不錯，但是昨晚的事，誰能證明你不是去偷農(nóng)膜呢？”站在門邊的毛女，聽了這話，嘴角動了動想說什么又有點膽怯，后來終于鼓足了勇氣，說道：“所長，我想反映一件事?！蔽ＫL見她挺誠實的樣子，就說：“你有事要反映那你說吧。”毛女就說：“所長，我愛人真是個大好人呀，這些年經(jīng)常做好事。就在我們回家的第二天，他還——”剛說到這兒，只見大牛不停地給毛女遞眼色，示意她不要說出那事，但這一暗示被危所長發(fā)覺了：“你們想說的是啥事？就說出來吧。”

毛女是說他們回家的第二天，大牛就送了一百元錢給了何麻子孫女小蓮。這一說，屋里屋外的人都大吃一驚。危所長馬上就問大牛：“真有這事？”“嗯，”大牛哼著鼻子，點了點頭。

危所長又問門外的何麻子有沒有這事？何麻子回答：“我不知道哇，哪能有這事呢？”毛女說：“你們要不信，現(xiàn)在就去問問小蓮嘛，她不就在附近的完小讀書嗎？”快嘴嬸馬上就說：“這事到底是真是假，我去找小蓮問問。”說完，就拉著二憨一塊去了。他們走了之后，危所長又問大牛：“你說說看，你為啥要送錢給人家孩子？”

原來大?；貋淼牡诙焐衔?，兩口子去鎮(zhèn)上準備買些日用品，不料半路上遇見了小蓮，這孩子背著個書包坐在路邊啼哭，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好傷心呢。大牛上前問她為什么哭，小蓮說，爺爺給了她一百元上交做校服的錢，剛才在路上不知怎么弄丟了。交不成買校服的錢，爺爺知道了，一定要挨打，為此孩子嚇得哭個不止。任憑大牛怎么哄勸，她還是哭個不停。后來大牛就拿出一百元大鈔送給了小蓮。小蓮開始不肯接，她說爺爺知道了，一定不讓她收，也還是要挨打。大牛就對她說：“這錢是叔叔給你的，你回家不要告訴爺爺，也不要告訴其他人，爺爺不知道這事，就不會罵你打你了。”小蓮這才收了錢，破涕為笑了。

大牛剛說完事情的經(jīng)過，快嘴嬸、二憨回來了。還沒進門，兩人就嚷道：“大牛是送了一百元錢給小蓮了?！边€要介紹情況，危所長擺了擺手：“事情經(jīng)過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不用你們再介紹了?！?/p>

何麻子聽說了這事，驚得眼珠子都不會轉(zhuǎn)了，他心里太激動了，在場的人誰能不激動呢？就連兩個民警也一時沉默了。隔了一會兒，危所長才開口對何麻子說：“你們今天送來的這個小偷，真是個奇怪的小偷呀，一般的小偷都是扒別人的錢，上自己的腰包，可這個小偷卻掏自己的腰包，送錢給別人。他不僅在溫州抓小偷，為維護社會治安做出了貢獻；回來又幫人解難，竟拿出百元大鈔送給孩子，而且還瞞著別人，要說他是小偷，我希望這樣的小偷越多越好！”何麻子聽到這里，突然激動地上前握住了大牛的手，難過地說：“大牛，我對不起你，是我誤會你了，我向你賠禮！”接著一轉(zhuǎn)身，又對危所長說：“所長，我說的前幾天他偷了我的農(nóng)膜，那也是我胡說八道，因為——因為那次我根本沒有丟農(nóng)膜！”

??！在場的人聽了又是一驚。危所長立即就問：“既然你沒丟農(nóng)膜，為什么要瞎造輿論，惡語傷人？”何麻子悔愧不已地說：“都怪我一時糊涂，我怕大牛老毛病未改，又會偷我農(nóng)膜，就故意放出話來，目的是想敲山震虎，先發(fā)制人！”

“還敲山震虎，先發(fā)制人？你這是造謠惑眾，唯恐天下不亂！”危所長大聲地訓斥了幾句之后，又搖了搖頭，感嘆道：“這真是，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何麻子站在那兒，羞愧得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責編：文講 圖：薛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