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煒

最關心我們的人往往就在身邊，然而我們都忽略了……

這天，油漆匠柳大寶干完一天的活，疲憊不堪地剛回到家，就聽到兒子柳曉曉的歡快叫聲：“爸，快給我一百塊錢，我要參加作文比賽，前十名獎電腦呢！”

柳大寶一下瞪大了眼：“啥？報個名要一百塊錢？”他趕緊跟兒子打聽比賽的情況。原來這是市級的小學生征文比賽，比賽前十名的獎品是電腦，而且得獎的學生還有機會進市重點中學。

柳大寶不禁又喜又憂。喜的是，如果兒子真得了獎，就能得到他夢寐以求的電腦了；憂的是，這一百塊差不多是他們父子倆半個月的伙食費，萬一得不到，這一百塊不就打了水漂？柳大寶左思右想，還是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數(shù)了數(shù)，塞進兒子手里，然后叮囑兒子一定要好好比賽。柳曉曉笑嘻嘻地答應了。

從那天開始，柳大寶就盼著兒子比賽了。這天晚上，柳大寶回到家，兒子無精打采地遞過一張參賽通知。柳大寶一看，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次比賽的題目是《我的父親》，要求內(nèi)容真實感人，還有一點特別說明：大賽組委會將對作文的內(nèi)容進行核實，如果發(fā)現(xiàn)是虛假的，將取消參賽資格。柳曉曉抬頭看著柳大寶，問：“爸，你有啥感人的故事？”

這一問，可把柳大寶給問住了。柳大寶不過是一個油漆匠，每天從早到晚地忙乎，掙著很少的一份工錢，其中的大半要寄回老家給父親看病，剩下的一點勉強夠他跟兒子生活。這樣平平常常的一個人，哪來的感人故事？

柳曉曉嘟著嘴巴說：“爸，你沒有故事，我又不能瞎編，這作文怎么寫呀？這個比賽，我還是不要參加了?！?/p>

柳大寶想了想，對兒子說：“你先別著急，等著我給你整出故事來。”

從那天開始，柳大寶沒事就上街轉(zhuǎn)轉(zhuǎn)，想找個機會做點好事，給自己整出一點故事來，好讓兒子的作文有點內(nèi)容。但他找了好多天，都沒碰上做好事的機會。

眼看就要到比賽的截止日期了，柳大寶還沒找到故事，柳曉曉徹底絕望了，再也不提比賽的事了。柳大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干脆跟工頭請了兩天假，滿大街地晃著，可還是沒找到故事，柳大寶也漸漸失望了。

就因為自己沒有故事，竟耽誤了兒子的比賽，耽誤了兒子的前程，柳大寶覺得愧疚極了。這天，他特意翻出幾張票子，趕到菜市場，買了一條魚、一塊肉和一瓶可樂，跑回家就燒起菜來。突然，雷聲大作，天空下起了瓢潑大雨。柳大寶想著兒子沒帶雨具，就穿著雨衣，夾著雨傘，到學校門口去接他。

柳大寶剛來到學校門口，就有一個中年男人跑到他跟前，親熱地對他說：“老柳，你可讓我找得好苦呀?！?/p>

柳大寶仔細地打量著他，覺得有點面熟，但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中年男人往柳大寶懷里塞了一條好煙，笑嘻嘻地說：“想不起來了吧？我是你做活兒的那家樓上的?！?/p>

對方這一提醒，柳大寶才想起來，不久前，他到一家雇主家里干活兒，樓上有個鄰居到雇主家來看過幾次裝修，好像姓趙。柳大寶把煙塞還給他，說：“趙先生，有話你就直說吧?！?/p>

趙先生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蛇@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還是到你家去說吧?！?/p>

柳大寶迷惑了：對方跟自己非親非故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再三追問，趙先生還是不肯說，只說自己女兒和柳大寶兒子是一個班的。柳大寶想了想，還是同意了。然后，柳大寶接上了柳曉曉，趙先生也接上了他的女兒菲菲，四人一起來到柳大寶的家。

柳大寶讓柳曉曉和菲菲在房間里寫作業(yè)，自己就跟趙先生在廚房里談開了。趙先生拿出一篇菲菲的作文給他看，柳大寶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菲菲的作文題目就是《我的父親》，也是參加比賽的，但她寫的卻不是她父親趙先生，而是柳大寶。特別是柳大寶的那個小秘密，竟被她寫得活靈活現(xiàn)。柳大寶看了以后先是心酸，然后就是感動了。

原來，柳大寶為了不讓兒子自卑，總是想盡辦法在兒子的同學面前給兒子掙面子。他每次去接兒子時，都要換上一身干凈的衣服，還要換上一雙新皮鞋，而他的皮鞋，是他用油漆刷出來的。有一次，菲菲跟著她父親一起去看樓下那家的裝修，正好看到柳大寶在刷皮鞋，就好奇地問他在做什么，柳大寶隨口就說了，想不到竟被菲菲寫進了作文里，還寫得這么好。

柳大寶不禁夸贊菲菲眼力好，心思好，文筆好，寫出來的作文這么有感情，一定能獲獎。

趙先生卻愁眉苦臉地說出了他的心事：菲菲這篇作文，他已經(jīng)請幾位資深語文老師給看過了，評價都不錯，獲獎應該沒有問題，但現(xiàn)在涉及到一個問題：不真實。不真實的作文，是沒有資格參加這次作文大賽的。他曾讓菲菲重新寫過，但效果都不如這一篇，現(xiàn)在他想到了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好辦法，就是讓柳大寶認下菲菲這個干女兒，這篇作文就能光明正大地去參加比賽了。

柳大寶愣住了。

趙先生忙說，柳大寶這個干爹，不會白當。他愿意出兩千塊錢，只當是女兒認下這個干爹的見面禮。

柳大寶一聽，只要他點個頭就能拿到兩千塊，不覺動了心。那兩千塊，可是他累死累活干兩個月才能掙得來的呀。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又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能答應你?！?/p>

趙先生一愣：“為什么？”

柳大寶說：“我那些故事，都給我兒子留著呢。要是都讓你閨女寫了，我兒子還寫啥呀？”

趙先生想了想，就說：“那把你兒子的作文拿出來看看，有沒有我家菲菲寫得好？他要是比菲菲寫得好，我就啥也不說了。他要是寫不好，那不是白白浪費了嗎？”

柳大寶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話來了。這么多天，兒子一直嫌他沒故事，一個字也沒有寫啊。這時，柳曉曉忽然推門進來，他對趙先生說：“叔叔，你們兩個人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讓我爸認下菲菲這個干女兒。”

趙先生一愣，接著又笑了：“什么條件?。磕憧煺f說。”

柳曉曉不緊不慢地說：“我們不要您的錢，只要您的故事。”

趙先生聽了，慌忙搖了搖頭：“我身上哪有故事?。恳怯?，就讓菲菲寫了，何必讓她認你爸當干爹呀？”

柳曉曉卻倔強地搖了搖頭：“我沒從我爸爸身上找到故事，菲菲卻找到了。我就想，或許我們更容易從陌生人那里找到故事。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從您身上找到好故事。”說著，他就細心地觀察起趙先生來。忽然，他驚喜地叫起來，“叔叔，您額頭上這個大包是怎么回事？”

趙先生摸了摸額頭上那個青紫的大腫包，嘆了一口氣說，其實不光他們這樣的外地人生活困難，城里人也都不容易呢。他家住的房子，是貸款買的，他為了盡早還上貸款，除了正常上班，還要做一份兼職，每天都要做到凌晨一點多鐘。昨天夜里，他做得太累了，不知不覺竟睡著了，不小心磕到桌子上，磕出了這個大包。

突然，菲菲推門進來，凝視著父親，眼圈兒一紅，輕輕拉住了趙先生的胳膊：“爸爸，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晚上是去做兼職，還以為你是出去玩呢。我不認這個干爸了，我就寫您—我的親爸爸！”說著，她從柳大寶手里搶過那篇作文，撕了個粉碎，然后拉著父親走了。

等趙先生和菲菲一走，柳大寶慌忙去撿那些碎紙屑。柳曉曉卻攔住了他，柳大寶說：“這篇作文寫得這么好，拿去參賽肯定沒問題?！?/p>

柳曉曉搖搖頭，說：“我一定要寫一篇更好的作文，讓更多的人看到我親愛的爸爸?！?/p>

柳曉曉邊說，邊拿過柳大寶那雙濺滿泥水的皮鞋，認真地看著。他這才發(fā)現(xiàn)，爸爸那雙皮鞋已經(jīng)很舊了，也很破了，鞋上打著好幾塊補丁，還刷過了很多遍油漆，每一種油漆，都是爸爸精心調(diào)制的很自然的顏色……

(題圖、插圖：劉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