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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山鼓聲

        2008-05-14 15:23:18范大宇
        故事會 2008年23期

        范大宇

        百里哀牢山深處,有個六十多戶人家的村莊,村主任叫張大江,今年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身子板還硬硬朗朗的。

        這一天半夜時分,突然下起了暴雨,張大江睡不著覺,就爬起來,一步步走到樓上。樓上放著村里的鎮(zhèn)村之寶,一只三尺直徑的牛皮大鼓。張大江將窗戶關(guān)好,又一遍遍地?fù)崦蠊?,看看鼓架子結(jié)實不結(jié)實,看看它是不是被雨水澆著了。這鼓還是明朝時,村里的先人們隨大軍屯邊時帶來的,它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鼓舞戰(zhàn)士們沖鋒陷陣,取得了一個個勝利。

        按村里的老規(guī)矩,這大鼓只能放在村里德高望重的族長家中,而且大鼓是不能隨便敲的,只有每年的除夕夜、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才能由族長親自擊鼓慶賀。平時,只有遇到緊急事,才能擊鼓,鼓聲一響,全村人就會聚集到族長家門前的空場上,聽候指派。

        張大江正沉浸在回憶中,突然,他聽到一陣的聲音,這聲音來自底樓,在雨聲中顯得非常輕微。張大江悄悄摸到底樓,猛地拉亮電燈,一瞬間,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他的面前。

        “你,文才!你怎么回來了?”

        來人是張大江的兒子張文才,他在城里當(dāng)官,這會兒顯然受了驚嚇,他慌亂地脫下雨衣,勉強(qiáng)地笑了笑,說:“爸,我有點事。”

        “你的司機(jī)呢?”

        “我自己開車回來的,沒帶司機(jī)?!?/p>

        “車呢?”

        “雨大,進(jìn)不了村,停村外了?!?/p>

        張大江審視著兒子,總感到哪點不對頭,問:“你遇到難處了,是吧?說出來,爹幫幫你。俗話說:姜還是老的辣嘛!”

        張文才看著爹,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其實也沒啥。我給你們二老存了點錢,可、可是我的政敵要在這件事情上陷害我?!?/p>

        張大江點點頭,盯著兒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貪污了?”

        張文才臉一陣白,不自然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掏出來吧,一共多少?”

        張文才不情愿地從懷中掏出21個存折。就著燈光,張大江點了點,天,總共有472萬元。這一刻,張大江的腦袋“嗡”地大了,他看著兒子,心里說:這真是他干的?這就是自己引以為豪的兒子?

        張文才躲避著父親的目光,低聲哀求:“爸,您得幫我過了這一關(guān)。我不再這樣了,等風(fēng)頭一過,我就辭職,我回家伺候您和媽媽?!?/p>

        張大江搖搖頭,吐出三個字:“去自首!”

        “不,不,不!”張文才緊張地一個勁往后退,說:“我會被判重刑的,會被槍斃的,我怕!”

        “你拿這些錢時怎么不害怕?”

        “爸,我錯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張大江冷冷地又重復(fù)了一次:“去自首!否則你就不是我的兒子!”

        張文才終于忍不住了,冷笑了一聲,說:“想不到,你竟要大義滅親。哈哈,好啊,我死了,你們也絕戶了??墒?,我不想死!對不起,你既然不幫我,我也不再認(rèn)你這個當(dāng)?shù)牧?,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闭f著,穿起雨衣,就要走。

        “站住!你要上哪兒?逃跑嗎?讓公安通緝你嗎?你想罪上加罪嗎?”

        “哼,我今后是死是活和你沒有關(guān)系!”說罷,張文才撞開屋門,沖進(jìn)風(fēng)雨之中。

        短短幾分鐘發(fā)生的事,像是經(jīng)歷了一個世紀(jì),像是一場夢。張大江掐掐大腿,痛,生痛,說明不是夢。他感到身后有人,誰?回頭一看,是老伴。老伴已經(jīng)嚇得直打哆嗦,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文才怎、怎么……”

        張大江痛苦地蹲下身子,不知下一步怎么走。好一會兒,他站起來,走到酒缸前,舀起一碗酒,一仰脖,“咚咚咚咚”地灌了下去。然后一抹嘴,看了看身邊的老伴兒,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唉”了一聲,抬起腿,“噔噔噔”地上了樓,他看著大鼓,自言自語地說:“鼓啊鼓,我得借用你一下了!”說罷,抄起鼓槌,運(yùn)起全身的力氣,一下接一下地?fù)舸蚱鸫蠊膩怼?/p>

        鼓聲穿透雨幕,像是一聲聲驚雷,在村莊的上空炸響。不是年不是節(jié)的,突然響起鼓聲來,這可是多少年也不曾發(fā)生的事。在這暴風(fēng)雨之夜,大鼓的響聲驚醒了全村的人,不消一刻,張大江家屋前的空場上,已經(jīng)聚集了上百號人。人們披著蓑衣、雨衣,一個個站在雨水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他們靜靜地等候張大江發(fā)號施令。

        張大江出來了。他沒有披雨具,任雨水打在身上、臉上。他掃了一眼全村的人,提高嗓音說:“鄉(xiāng)親們,今天,我張大江破例擊鼓了,為什么?因為我家出了個逆子張文才。大家知道,他在城里當(dāng)官??墒?,他變了,他不為咱老百姓辦事,他成了一個貪污犯!剛才,他回來了,可是又跑了?!?/p>

        人群中出現(xiàn)一陣騷動。

        張大江“嘩”地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胸膛,拍了拍胸口,對天一指,說:“今天,我要當(dāng)著鄉(xiāng)親的面,當(dāng)著老天爺?shù)拿?,說出一件壓在我心頭幾十年的事,那就是:張文才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人們的眼光齊刷刷射向張大江,看他是不是說胡話。

        張大江說:“我說的是實話。大家都知道,45年前,我在外省干得好好的,卻突然回來了,村里人都認(rèn)為我是故土難離,其實不是。那年,我的上司,一個縣長貪污了5萬塊錢,我這個縣長秘書呢,也貪污了6千塊錢。在法律面前,我主動坦白,受到了寬大處理??墒?,那縣長拒不交代,結(jié)果被判了死刑!縣長臨死前,把他的兒子托付給了我,這個孩子就是張文才!”

        啊!張文才原來是那個縣長的兒子!

        這時,張大江的老伴兒走到他的身邊,對眾人說:“大江說的全是實話。我就是文才的親娘!”

        眾人又是一陣騷動。有人喊:“大爹,你要我們干什么?說吧!”

        張大江痛苦地?fù)u搖頭,說:“我希望大家?guī)椭?,立即下山,去路上攔住文才,把他送到檢察機(jī)關(guān)!千萬不能讓文才再走他爹的絕路啊!”

        這話就是一道命令,眾人一下子散開,準(zhǔn)備下山,走小路,攔住張文才。

        看著遠(yuǎn)去的鄉(xiāng)親,張大江哭了,他對著雨幕中的蒼天,說:“老天啊,別讓悲劇再重演了!”

        突然,夜空中又響起了鼓聲,這鼓點又急又亂,沒有節(jié)奏。這是誰跑到家中,擅自敲響了大鼓?

        鼓聲將人們再一次召回來,就在張大江和眾人不知所措時,屋門大開,張文才握著一把菜刀,跌跌撞撞走出來。原來是張文才擊鼓了。

        張大江看著張文才,他怕兒子做出危險的舉動,傷害鄉(xiāng)親們,于是,一步上前,死死地抱住了張文才。

        “爸,放開我!”張文才的臉?biāo)姿?,他將菜刀扔到地上,說:“你說的話我全聽到了。我拿刀不是要?dú)⑷耍皇窍胱屪约毫鼽c血,向鄉(xiāng)親們表明我的態(tài)度:我決定去自首!我要重新做人!”

        人群中鼓起了掌,有人喊:“這才對呀!”

        又有人喊:“文才,我們送你去自首!”說著,晃了晃手上的火把。

        張文才“撲通”一聲給張大江跪下了,說:“爸,謝謝您的養(yǎng)育之恩!謝謝您的教育之德!我去了!”

        “等等!”張大江說,“讓我擊鼓為你送行!”

        哀牢山的雨夜,一陣陣響徹云霄的鼓聲在大山中回蕩,一隊由火把、手電組成的隊伍在大山中穿行。雨聲、雷聲、鼓聲、火把,伴著張大江老伴兒的淚水,讓張大江感嘆不已:歷史不會重演了!

        (題圖、插圖:黃全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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