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澤華

1

我是你們的好朋友。我愛你們。我是單雄信。

東南西北中，綠林夸豪雄！當年，我跨“五花驄”，柄“棗木槊”，縱橫天下，威震四海！我打敗過無數(shù)的江湖好漢，獵取過不盡的金銀珠寶，結(jié)交了所有的豪杰英雄。我，是當之無愧的“綠林第一人” ！

那年秦瓊的母親壽辰，我一支“綠林號箭”傳下，天下英雄，齊聚濟南府。那天，朋友們親如手足。朋友們的友誼把賈家樓結(jié)拜之夜，輝映得燈火通明！

今夜，長安城也是燈火通明。全城都在慶賀李世民加冕秦王大典。我的那班朋友都在秦王府俯仰逢迎。只有我，在長安城防范最嚴密的牢獄，孤獨地浮想我的一生。

2

單雄信必須作大唐帝國的刀下之鬼！

徐茂公嘆息著走了。程咬金醉熏熏地走了。秦瓊紅著眼睛走了。秦王李世民斷然地拒絕他們。

父親當年何其的凄涼！父親因得罪了暴君楊廣，親朋好友紛紛遠避。父親單人獨騎，遁出長安。只有綠林道上的朋友單雄忠舍命相隨。在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父親怎敢和那樣的朋友同息共眠！于是，父親突施冷箭。父親沒有預(yù)見，我們李家會有今日這般輝煌。

當我不得不面對單雄信為兄報仇的大旗，不得不面對單雄信在綠林的強大感召，不得不面對瓦崗軍的兵兇將勇之時，我已不再擔心。因為我早已在他們中間楔進了一枚最強硬的釘子。那就是江湖人稱“賽專諸”，“似孟?！保⒑诎變傻赖牡谝粭l好漢，秦瓊！

3

我始終不明白，偏偏是和我感情最深的秦瓊，帶上我的朋友們和我分道揚鑣，斷義絕情！

當你失魂落魄，就要倒斃街頭，是我救了你的生命。當你窮困潦倒，親朋紛紛離散，是我給了你最顯赫的豪宅，最夸耀的虛榮……

請不要猜度我的居心，秦兄。我無意作比你更耀眼的明星。作為朋友，我們只是相互欣賞。我愛我的朋友，我愿我們是親如手足的弟兄！

4

單雄信解危濟貧，廣有人緣，那我就給你秦瓊以更大的名望，我為你立生祠！大唐帝國要攬盡天下英雄，需要英雄們像你一樣沽名釣譽，愛慕虛榮！

不要以為是你在和單雄信斗魅力，你只不過是我手中的棋子！李世民自負一笑，把手中的一枚棋子往中腹天元一點，剎時，棋盤上紛亂的棋局涇渭分明。一條貌合神離的大龍被攔腰截斷！

妙手！袁天罡拍案叫絕。

5

我走上刑場。

我看見了咬金。咬金大大咧咧地走過來：單二哥，喝碗酒吧！這般忘恩負義的朋友這輩子都欠你的。下輩子，你就連本帶利，全要回來！他奶奶的，對好朋友咋能這樣呢？不過單二哥，我欠你的，是不是就算啦？誰讓咱們交情深，是好朋友呢？是不是？嘿嘿，嘿嘿，

我大笑。張口把咬金的酒一飲而盡。誰說程咬金只有三板斧？這家伙心思玲瓏著呢！

秦瓊號哭著分開人群來了。他的身后，是魏征和徐茂公。他們兩人抬著一只炭火熊熊的火盆，不知要干什么。

秦瓊一言不發(fā)，跪倒在我面前。他從腰間拔出佩刀，挽起左臂衣袖，手起刀落……

朋友們驚呼，哭嚎著跪倒在地。法場邊的百姓們跪倒在地。但我知道他們已不是跪我。

單二哥，請！秦瓊把一片烤成黑色的肉片遞到我的面前。

我冷冷地看著秦瓊。朋友們敬仰地看著秦瓊。

我的目光在看秦瓊胸甲內(nèi)的心，起伏地動。朋友們的目光在看秦瓊頭頂?shù)墓猸h(huán)，耀眼地明。

秦瓊的目光開始閃爍，似又恢復(fù)了賣馬時的卑微祈求：二哥，單二哥，讓我們來生，還作朋友…….

我長嘆一聲。朋友，兄弟！多么讓人動情的字眼！我竟為這樣的字眼，浪費了整個一生！

在秦瓊手起刀落的那一刻，秦瓊朋友的光芒，就已涵蓋了我。我知道，我只能是他黃驃馬背上的最后一副“金鞍銀蹬” ！

我強咽下秦瓊的肉。我說：秦二哥，作為朋友，我能給你的，已都給你了……

6

你把你的一切都給了別人，那你就什么也沒有了。你什么都沒有了，圍在你身邊的人，也很快就不會有了……

秦王府。李世民為一代“綠林盟主”單雄信之死，嘆息著喝了杯酒。

7

當我人頭落地的時候，我看見了我一腔熱血的噴涌，燦若彩虹。我突然想起，在賈家樓和朋友們結(jié)拜時的“刺血為盟”。我的血，總是不能和朋友的血相合融。

是的，我的血性使我一生有許多朋友，可我卻因我的朋友，我的愛，孤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