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找到鄭遠山。
我與他,我有話要說。有些話就是一定得當(dāng)面說。
玫瑰在我手掌里變成了帶血的花粉,隨風(fēng)一揚,像初冬的第一場瑞雪。走完最后一級臺階,大力已經(jīng)看出我滿臉的憤怒與眼中的兇光,他收起雙管獵槍,迎著我走來,橫在我要經(jīng)過的街面上。我說你滾蛋。大力不動。我又說你滾蛋,大力依舊不動。于是我就奪過獵槍,在我對著他后腦殼一分鐘之后,我低下了槍口。因為我想起了一些關(guān)于大力的故事,這些故事使我突然發(fā)現(xiàn),大力兄弟的性格,對我變得十分重要了。大力喜歡她的女友,他的女友也很喜歡大力,但準岳父除外。大力踢開女友的家門,就是用這管獵槍對著客廳和客廳里的準岳父。準岳父從沙發(fā)上憤怒地站起,大力的槍就響了,彩電的碎玻璃飛滿了客廳的每一個角落。坐下,誰也別動。準岳父一驚,無奈地跌坐在沙發(fā)上。
我喜歡大力的魄力。
我把獵槍重新交還給大力,在他的后背上,打了一勾拳,大力跌跌撞撞和我一起鉆進了我的寶馬車。
車子開得很快。
鄭遠山居住在另外一座城市。
我不認識遠山,遠山也根本不知道我。我對遠山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于一位叫芮清寧姑娘的描述。清寧是個漂亮的女孩,我不允許任何人談?wù)撍耐獗?,她的氣質(zhì),她的修養(yǎng)。我得娶她為妻,為我生育一群漂亮的孩子。這是我們偶遇后,我對自己下達的目標。我是說話算話的人,我也是敢想敢為的人,這與我的父親無關(guān),我就是我,我開我的寶馬,他做他的市長。
我感嘆我演技的精湛。表情與舉止,絕對不存在與危重病人的區(qū)別。就醫(yī)的人很多,隊伍很長,前面的大嫂甚至轉(zhuǎn)過身來,退后一步,同情地對我說,兄弟,你先來吧。這樣,我就在芮清寧正對面坐下。距離很近,我可以看見清寧耳邊的黑痣,可以聽到她輕輕的呼吸聲,還可以聞到空調(diào)氣流里她的發(fā)香,我也很嫉妒聽診器在她的胸前大膽地擺動。芮清寧把一支體溫表壓在我的舌底,但在她轉(zhuǎn)身的一瞬間,我把一個粉紅色的信封,投進了她的抽屜。
沒有回音。我更喜歡含蓄、害羞的女孩。我讓她的院長來做我的媒婆。院長去了,我就坐在院長的旋椅上QQ,等候院長給我激動的訊息。院長回來了,但他卻沒了去時的那種信心,把目光藏在玻璃鏡片的后面,沮喪而膽怯地看著我,然后只是從狼皮一樣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阿拉伯?dāng)?shù)字。
我出了門,照著上面的數(shù)字打了一個電話,聽到的只是自動應(yīng)答聲: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我說過我是說話算話的人。我沒有沮喪,我也不會沮喪。當(dāng)太陽從朝霞里噴薄而出的時刻,許多人都在駐足凝望著對面的門診大樓,一條巨大的條幅從樓臺上飄揚而下,上面寫著這樣六個金字:“芮清寧,我愛你”。
前面,后面,左邊,右邊,所有的大樓里都響起熱烈的掌聲和吶喊聲。
在掌聲中,芮清寧向我走來。
她說,我們必須得談?wù)劇?/p>
我說,好吧,然后又補充了一句,你真漂亮,清寧。
我們在燈光暗淡的咖啡館里,一個暗淡的角落里坐了下來。突然,芮清寧就伏在沙發(fā)的后背上,雙肩抖動著,發(fā)出了嗚嗚的哭聲。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最怕女人的淚水。許久,她才抬起了淚眼,對我笑笑說,對不起,失態(tài)了。然后,就開始給我講起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故事。我不愿意聽另外一個男人與她的故事,但是,我不得不聽。
她說,他叫鄭遠山。
她說,我很愛他,真的。
站起身來,我不想再安靜地聽下去,玫瑰花一朵一朵在手心變成碎屑。
我問,他在哪。
在另外一個城市。
究竟在哪里。我很痛苦地又問。
后街B區(qū)第118座。她說。
出了門,走完最后一級臺階時,我把手中的玫瑰花,隨風(fēng)一揚,飄飄蕩蕩,很像初冬的第一場瑞雪。
我得找鄭遠山談?wù)?,一定得?dāng)面談?wù)劇?/p>
我要搞清那個叫鄭遠山的男人,為何如此被一個漂亮的女人所癡情。
當(dāng)然也可以跟我談?wù)剹l件,比如經(jīng)濟方面,比如職業(yè)方面,只要他選擇放棄。
后街在郊外。
守門的老頭手指間夾著我的煙卷,很主動、很快步地在前面帶路。左拐,右拐,然后又是右拐,接著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是一條漂亮的柏油路,兩側(cè)的松樹也很好。
老人說,這就叫后街。
我們沿著后街繼續(xù)向前走,最后在一塊石碑前站住。
老人又說,就這,B區(qū)第118座。
我向石碑看去,石碑這樣寫著:鄭遠山之墓。
大力的獵槍低了下去。
國歌響了,孩子們的紅領(lǐng)巾與隊旗一起在風(fēng)中飄揚,不知咋的,我跟著孩子們一起,把手懸吊在空中,像一根枯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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