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去世時,93歲。她經(jīng)歷了所有生活中的不幸,卻沒有得到任何補償。在1929年的大蕭條時期,她結婚僅有幾年,就失去了我們的父親,并給自己留下了兩個幼兒。為了家務開支,她放棄了做受過訓練的保姆以及給大富翁的兒子當家庭女教師的工作。盡管由于洗衣服和擦地板,她的手看上去像是建筑工人的,可是上帝是仁慈的,使她的一生很少生病。
我與哥哥畢業(yè)以后,她唯一的幸福是我?guī)Ыo她的一臺電視機,偶爾去探望一下住在加利福尼亞北部的哥哥,以及在周日早晨,我會帶她去吃早餐。
那天就是這樣的一個工作周后的早晨。工作中,我的生活枯燥而乏味。在我的世界中,唯一能感知的美只有這20多個小時,接著我又不得不開始新一周的工作。
那是在加利福尼亞的一個涼爽宜人的夏日清晨,我驅車到母親住的老房子時,她已經(jīng)坐在高低不平的前廊上了。母親喜歡她的小小的舊房子,這可能是她曾喜愛的第一處固定的住所。我下了汽車,走向長廊,我能看出她疲憊而蒼老的臉上的容光煥發(fā),以及短途驅車去附近的咖啡店并吃早餐的期盼。
她黑色的鞋子,像以前一樣光亮,與黑色的裙子、簡樸的白上衣一樣整潔而干凈。在短上衣的領部,緊緊地別著一只藍色的燕子飾針,并且在表面上有金線引出的“母親”的拼寫字母。我記得這是在40年前的母親節(jié)那天,我送給她的那件廉價的小小的首飾。母親從未要求更多的東西,顯然,也從未得到更多的東西。
她從未花更多的時間教導我有關人生或事物的價值,可是如果你花時間觀察她怎樣待人,怎樣與人交談,就會收獲一個關于價值觀與人生觀的知識世界。
我試圖讓母親覺得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對她很重要,對我也是重要的,我確信在她的眼里與在我的眼里一樣。我完全相信這個世界的丑惡以及我的工作與物質收益的重要性。
我?guī)椭赣H進了汽車,當我們駛出去時,像每個周日一樣,她說:“噢,我的巴迪,多么美麗的汽車啊。”兩年前我選中了這輛舊型號的汽車,在得到新車以前,至今我已經(jīng)預付了一年多的錢。
她每次說話時,語氣中都帶著高興與希望,我每次回答時,都聽到自己不耐煩的聲音,并沒有覺得真正有趣或者受到鼓舞。早餐最終結束了,我不體面地期待著母親離去,以便回到骯臟的、現(xiàn)實的、真實的世界。
在過去的幾分鐘里,母親一直很安靜,也許她意識到又一個周日探望快要結束了,再過一會兒,她又要孤獨地待在家里。
我看著需要修整的街道,急需刷上油漆的所有的房屋。這時母親突然說:“噢,巴迪,看,看!它不美嗎?”那兒,在這條又黑又臟的古老街區(qū)的大街上,是什么如此美麗呢?我不耐煩地回答:“是什么,媽媽?有什么這么美?”
“青草,巴迪,青草。看青草多美??!”美麗的青草?我轉身去看青草時,看到了母親布滿皺紋的蒼老的面容,日漸稀疏的白發(fā),她歷經(jīng)多年的奉獻與愛,她的長長的手上的紋理,關節(jié)都已變粗了,她老化的變暗的眼睛明亮而炯炯有神,她用手指著一塊又一塊普通的綠色草坪時,臉上溢著光芒。
這些年來,我見過許多美麗的臉龐,可是這位親愛的婦人在普通的青草中感知到美時,沒有人能像她一樣漂亮。她能看見并感到平凡事物中的美而愉快,是多么富有啊。我淺薄的價值觀是多么貧乏,多么不幸啊。我的目光羞愧地離開她的面龐時,我也看了看青草,它是美麗的!
我的目光又回到母親的臉上。她端詳著我,似乎是說,“是吧?巴迪,你也能看到。青草是美麗的。”
我不想再說一個字。我擔心這種美好的感覺會消失,會失去這份令人驚奇的溫暖的安寧。
突然,我發(fā)覺自己正在打開母親房子的前門。“好了,”她說,“謝謝,巴迪,為了這個美好的早晨。我知道你很忙。今天,你還要做些什么事呢?”
我希望自己的內(nèi)疚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可是她能感覺到我對剛剛得到的收獲的感激之情。我的雙臂摟住她,并緊緊地擁住她,在她的耳邊低低地說:“媽媽,我要馬上沖回家去,看看青草?!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