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瓢黃河水，看茫茫九派流中國。

——創(chuàng)作手記

一、巨大的震顫發(fā)生在午后

春去夏來，日子平常。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五月十二日前晌，京城里是個麻陰天兒。我匆匆趕往人民大會堂，從西門進了吉林廳。軍旅作家徐劍一部新作，講今年春季里，南方發(fā)生特大冰雪災害，國家電網(wǎng)十萬將士拼死抗災送電，艱苦卓絕。在大會堂舉行作品首發(fā)式進而展開研討，規(guī)格甚高，是為了表達對死難英烈和家屬們的敬重。座中時聞泣淚聲。文學界人士都在發(fā)言中談，國家多磨難，民眾有良知。我也說，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嘆和平歲月，國人依舊揮淚頻。會場氣氛凝重。人們祈盼著：讓災難遠離中國。

近午時，從西門出來，見陰雨飄飛，京華街濕。并不知何故，眾人一反常態(tài)，少了平日酒興，說聲散了吧，各自離去。

腦中殘映著壯士們倒在冰山里的圖像，雪白血紅。

萬萬沒想到，午后二時半，人們突遭地震!那一刻，我駕車緩行，忽覺方向盤左右抖動數(shù)下，疑為地面坎坷，巔跛了前輪。待左右看時，見街邊行人驚惶四顧，還有人蹲下來求得一時之穩(wěn)。隨即接到女兒電話，說她們高層樓上，震感尤烈，同事們大都跑到樓外草坪躲避。我囑她務必保持鎮(zhèn)定，她竟說，成都電告大震驚天!我說怎么可能，成都在哪兒?成都遠在千里外，隔著秦嶺，隔著黃河，隔著太行山，能把北京動蕩著?

疑惑間，我給成都朋友打電話，屢試不通，再試，無人接聽。

我突然想給山西那邊通電了解情況?？嚯y臨頭時候，人就會關注家園的安危，并且十分急切，應是千百年來中國人鑄就在心底的一種意識?！搯栒l呢?省城新聞界諸友知情多，就問山西日報李杜吧。李杜這個名字很中國，集李白杜甫于一身了。他先任山西晚報總編，后任日報文化部主任，了解情況通而廣。豈料李杜在電話里卻是驚魂未定，說他在報社26層辦公，震魔來襲，高樓大幅度擺動，把他和同事“啪”地甩到南墻上，緊接住又“啪”地甩回北墻上!水房里的吊燈先左后右甩上天花板，硬在房頂上刻下印痕來。此劫萬幸片刻而息，李杜說，山西從南到北11個城市，均有較強震感，但尚未得到人員傷亡報告。我說，保持聯(lián)系啊。

掌燈時分，驚聞成都西北，竟有萬人遇難。

新聞聯(lián)播了，公告四川汶川地震為7.8級。說遠至上海都有震動。我的心開始沉陷，然后，越來越沉陷下去。后來得知，大半個中國有明顯震感，竟達二十多個省市自治區(qū)。

國難當頭了。當天下午4時40分，總理溫家寶飛赴四川災區(qū)。

自十三日凌晨始，央視滾動播放巨大災情。西蜀山崩地裂，景象驚心動魄，沖擊著我們的眼睛耳朵。其慘烈程度，遠遠超出常人想象。校舍坍塌尤不忍相看，孩童蒙難，老人倉皇，淚水悍然涌出，一股一股地蜇眼。

汶川兩個字，驚撼著整個中華民族，也驚撼了世界。

十三日報死難者為12000多人，足以令人大慟，我坐臥不安，想不到次日報得死難者14866人，十五日又報19500多人，到十六日上升到22069人，十七日竟達28881人，十八日報出32476人!全國億萬生者，一律瞪大雙眼，屁股坐不住了，血管膨脹，淚雨傾盆，東西南北中，工農(nóng)商學兵，青壯老弱殘，整個中華民族在哭泣中震醒。千言萬語都無用，坐哭不如快行動——全國媒體以央視為首，洞開一片罕見解放：我們要救人，救人最要緊!種種爭端放下，不同政見放下，庸常茍且放下，利害得失放下，家事瑣事放下，救人要緊。各省電視臺連續(xù)推出一系列報道，穿軍衣的，穿白大褂的，穿自購迷彩服的，穿行業(yè)專用衣的，車輪滾滾飛動著，共赴國難。

二、黃河東岸捐款第一天

這一類故事并不驚險，想來不會催人淚下，卻是我們一定要寫的。這是一段波及萬戶千家的抗災史。

從四川大震次日起，山西各界赤誠捐款捐物，大舉賑災。其間有政府行動，有組織行為，有企業(yè)牽頭，有團隊跟進，聲勢日隆。形成最浩大最深廣賑捐群體者，是三晉平民，蕓蕓眾生。即使是公有單位出面，基礎成分仍是吾民。可謂官民踴躍，工商并舉，城鄉(xiāng)齊動，解囊傾愛大善舉，蕩滌了拜金主義的負面污濁，喚醒了久久沉睡的道德良知。

中國歷代災害之多，填滿史冊。從鄧拓先生《中國救荒史》一書中可見，自漢初到民國，累累2140年，有可靠記載的各類災害竟有5000多次，其中地震記載達到705次，鄧拓先生統(tǒng)計截止于1936年。如此說來，我國歷史上每三年里，就有一次地震災害。與各類災害相伴衍生者，是全民族大義仁慈的賑災傳統(tǒng)。據(jù)鄧拓先生研究，從商周時代就開始了水旱饑疫之后的官民賑濟，而最早關于地震救災的“賑銀”記述，可以上溯到后漢時期“永建三年”，說“春正月丙子，京師地震，漢陽地割裂”，后漢順帝“詔實核傷害者，賜年七歲以上錢，人二千”云云，意思是說，皇帝下令給兩千名帶傷幸存者發(fā)了撫恤金，包括七歲孩童在內(nèi)。傳統(tǒng)深厚，千載悲涼，驚天泣鬼，惶惶然訴說不盡。這一次，全民上陣，舉國賑災，更是傳統(tǒng)大劇的弘揚與繼續(xù)，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次賑災規(guī)模。或許還將結(jié)出新的文明果實來，也說不定。

5月13日上午，即有大批捐款多渠道地涌入了北京以及各省有關機構，可以說是“第一批”善款吧。而要尋找“第一個”捐款者或者“第一筆”款項，就好比尋找“全國第一個獻血者”一樣頗不容易。在我和李杜兄有限的視野里，于5月13日早晨一上班就匆匆辦理捐款的山西人，有好幾例。一是長治縣李安平領導的振東集團北京分公司經(jīng)理蔣瑞華，這天早晨八點半，他直接趕到中國慈善總會駐地，人家剛開門，他捐出自己一個月的工資，計2000元；幾乎與此同時，太原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譚女士，親到省紅十字會捐出2000元；二是山西紅十字會上午10時向四川電匯10萬元；三是山西省委、省政府在這天上午捐助災區(qū)1000萬元，向四川發(fā)出慰問電，同時對全省發(fā)出《緊急通知》，要求各系統(tǒng)組織起來捐款捐物，盡最大努力幫扶四川：

省直部門由省直工委組織和接收。

國有企業(yè)由省國資委組織和接收。

民營企業(yè)(含三資企業(yè))由工商聯(lián)組織和接收。

中小企業(yè)由省中小企業(yè)局組織和接收。

高等院校由省高校工委組織和接收。

軍工企業(yè)由省國防工委組織和接收。

各地市比照省級相關單位組織實施。

接收資金統(tǒng)一上交省社會捐助事務管理中心。

以上《緊急通知》于5月13日發(fā)往全省，體現(xiàn)出一種政府以公共服務為使命的新角色意識，尤為可貴。即日下午，太陽當空紅艷艷，省委、省人大機關在省委書記張寶順帶領下帶頭捐款；正在臨汾調(diào)研的省長孟學農(nóng)參加了臨汾各界“向四川省地震災區(qū)捐款啟動儀式”，并率先向災區(qū)捐款，省政府系統(tǒng)則由薛延忠等省領導帶頭捐款；省政協(xié)主席金銀煥帶頭在機關大院捐款，“四大班子”正副首腦該出手時就出手，攜全體同仁當日捐款達到16萬。開了一個好頭，啟動了山西全省大規(guī)模捐助流水線。

捐款首日，省城各界已有數(shù)千人慷慨解囊。其中年事最高者，應是馬淑玉老人吧，馬老太太今年88歲，她乘坐輪椅，捐出養(yǎng)老金一萬元。

而13日個人捐款中數(shù)目最大的一筆，卻是一位人稱“平安女士”的大善人。早8時，“平安女士”委托其弟來到省慈善總會財務室，吃力地把一個沉甸甸的大包放在辦公桌上，只說了簡短一句話，“這是捐給四川災區(qū)的”，會計開包一數(shù)，60萬元現(xiàn)金。我們曾向省慈善總會了解“平安女士”相關情況。那里的朋友回應說，不用多問了，連我們也沒見過她，我們只知道，這位家住太原的女善人，在多次災害發(fā)生后，連續(xù)捐款已達800萬元。每次委托親友捐款，都是默默地前來，默默地離去。

我們了解到，“平安女士”現(xiàn)象，在省城在山西，并非孤例。近期以來接連出現(xiàn)了一批隱姓埋名捐款人，有叫“平安先生”的，有叫“人宇情深”的，有叫“學人宇”的，叫“匹夫”的好幾個，有一位男士直接叫“祝福先生”。還有一位女士，捐了款不想留名字，轉(zhuǎn)身要走，被會計叫住說，有個代號才好登記呀!這位女士一時間又想不出新名字來，臉憋得通紅。會計便說，您的聲音特別好聽，就叫你妙音女士好不好?聞者無不稱贊，于是，“妙音女士”也就含羞同意了。這種善款匿名現(xiàn)象，在發(fā)達國家既提倡又常見，在我們國家則是四川大震之后出現(xiàn)得更多些。

如此說來，誰是“第一個”捐款，誰又捐了“第一筆”，實在說不準。

千千萬萬的山西人和全國同胞一道，都想盡快為受災同胞做些什么，還是那句老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義不容辭，共赴國難。

過去捐款，不見有出手上億元的，這次不少。

過去捐款，不見有乞丐獻愛心的，這次多聞。

過去捐款，不見有官民齊上陣的，這次全上。

過去捐款，不見有重復捐幾次的，這次常見。

過去捐款，不見有特殊黨費出臺，這次必做。

過去捐款，不見有跟蹤督察監(jiān)管，這次有了。

三、煤老板大聚會

5月13日揭開捐款序幕，接下來的兩周當中，整個山西掀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捐款捐物運動。14日上午，山西省內(nèi)34戶大型國有企業(yè)，由省國資委牽頭，齊聚省委大院，舉行捐款儀式，氣氛肅然。最先出手者，太原鋼鐵、山西焦煤、大同煤礦、陽泉煤業(yè)、潞安礦業(yè)、晉城礦業(yè)、杏花村汾酒、山西煤運、山西煤炭進出口等集團和公司，捐款均在500萬元以上；山西電力、太原重機、格盟能源、山西焦炭、太原煤汽化、山西鄉(xiāng)鎮(zhèn)煤運等集團，捐款亦在300萬元以上。僅半日功夫，款額達到7540萬元。事實上，所有這些集團與公司，除了此次活動外，還在多渠道和多次活動中捐出過巨款。以汾酒集團為例，他們已在頭一天里，前往省紅十字會，捐過50萬元，一經(jīng)國資委組織，又捐出500萬。太鋼第一次捐了650萬元，一周以后又捐了500萬元；接下來，所有這些集團與公司，都組織了所屬分公司和全體職工捐款，再接下來，又完成了特殊黨費捐款，除了對口捐款，還有企業(yè)屬地捐款等等，不一而足。對了，如果舉辦賑災捐款晚會，還要舉牌亮相，又是一筆出手。一個企業(yè)前后捐款的準確數(shù)字究竟是多少?要慢慢相加才能算清楚。沒有怨言，不說二話，只恐是咱們出資有點少吧?咬緊牙關也要頂上去。中央電視臺舉辦“愛的奉獻”賑災募捐大型活動，時間是5月18日，那天晚上，我在現(xiàn)場看到幾塊牌子，一是山西廣播電視局捐100萬，二是山西出版集團捐100萬，三是山西朔州煤電集團捐1000萬。想來是山西省委宣傳部緊急籌辦的吧；此前，在山西，5月15日晚上就辦了一場，比北京還早三天；從這天起，《山西日報》開始以要聞形式公布捐款單位和款額，推波助瀾。以該報15日為例，當天公布了省軍區(qū)、團省委、省婦聯(lián)、省法院、省司法廳、省檢察院、省建設廳、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省工商局、省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省食品藥品監(jiān)督局、省供銷社、省改革創(chuàng)新研究會、省武警醫(yī)院等十幾個單位的捐款情況，同時公布了太原、大同、長治、朔州、陽泉、忻州、呂梁、晉中、運城等九市多縣捐款情況，款額有整有零，激勵后進者迎頭趕上。

這些年在全國跑，聽聞多多。每個省都有鮮明的特色傳說，毋庸贅言。每當說到山西，便有幾項常上飯局，一項說晉商古來誠信，名聲大噪；二項說當代山西煤老板，非理性消費，越說越玄。另說古玩收藏深厚，亦說地上文物了得等等。傳來傳去，要數(shù)第二項最為突出。早年有娛樂小姐給外地同行姐妹拍電報，發(fā)六字：錢多、人傻、速來!此后盛傳山西煤老板在京購買豪華車，開個“悍馬”車隊往回開；買房子，動不動一個單元或者一層樓，全使現(xiàn)金云云。傳說種種，究其根由，不過是望富心理或親富心理的交織流露與共鳴，捕風捉影找樂兒罷了。非經(jīng)濟人士，一般收入者，聊此話題好下飯。此前還有“黑磚窯事件”令人憤慨，而實實在在講，磚窯包出去日久，具體操辦者并非山西人。山西老板包括煤老板，心眼到底好不好，還要看大家整體。此次四川強震，大災臨頭，關鍵時刻，煤老板則是人人奮勇，都很仗義。盡管他們并不想拋頭露面。

搶先打頭陣的，是緊靠黃河岸邊的山西柳林聯(lián)盛集團，總裁石建平代表董事局主席邢利斌和集團本部，一出手就拿出了2000萬元；同煤集團捐款1440萬元；山西海鑫集團李兆會先生，個人先期捐出1000萬元，職工捐出60萬元；位于沁源縣太岳山中的沁新集團孫宏原，13日匯往北京100萬元，后續(xù)又捐出集團及職工的善款共計757萬元；到了5月15日這一天，省工商聯(lián)牽頭在省城組織捐助活動，多數(shù)參加者與煤有關，當場有杜寅午代表田森集團出手200萬元；許福貴代表光字電源捐出200萬款物；李兆會的海鑫集團再捐100萬元，李猛代表安泰集團，薛靛民代表陽光焦化，張亞平代表東輝集團，姚錦誠代表美錦集團，袁玉珠代表中陽鋼鐵，馮建新代表智海企業(yè)，郝連秀代表建峰集團等等，捐款均在100萬元以上。不一陣兒，到場的56位山西老板捐款又達2283萬元。

5月17日，省中小企業(yè)局等部門不甘示弱，在省城組織另一批民營企業(yè)家捐款，到場的近百家企業(yè)中，多數(shù)與經(jīng)營煤炭相關，現(xiàn)場捐款達到6000萬元，繼而突破了一個億。到5月20日，山西民營企業(yè)家和非公有經(jīng)濟人士捐款捐物逼近1.5億元。此后捐款活動仍在繼續(xù)前進。

我們隨手舉出兩個縣為例：這一天，鄉(xiāng)寧縣77位“中等級別”的煤老板齊聚縣城。其中一位老賀說：啥也不講了，捐吧!捐著捐著，就有老板覺出自己出少了，便又當場增補。長嘴灣礦主由開始的30萬，一路飆升到100萬；那位老賀也由原來的50萬增至100萬，弄得好似一場拍賣會。不一陣兒結(jié)算，鄉(xiāng)寧縣礦業(yè)77家，捐款2400萬元，平均每家30多萬。

大概是同一天吧，古交市出現(xiàn)了同樣情景，這里也來了一個83位煤老板捐款聚會，動作更加生猛，捐資2600萬元，僅用了20分鐘。大家都是有備而來的。

同樣以煤老板為捐款主體的代縣，捐得2300多萬元。

接下來，以煤老板為捐款主體的左云縣，捐得1000多萬元。

朔州市18位煤電老板，一舉捐出1320萬，單人平均數(shù)又超過前幾個地方。

到5月31日，山西全省煤炭系統(tǒng)捐款突破3.5億元，創(chuàng)造了賑災捐款新紀錄。

四、海鑫集團出了什么差錯

就在這個當口，涉及山西的故事發(fā)生了。先說中央電視臺舉辦大型賑災活動，文化宣傳系統(tǒng)幾大部委聯(lián)辦，當晚接受捐助資金突破15億人民幣，直播海內(nèi)外造成極大影響。但是，在全國人民中間，也同時產(chǎn)生了一個疑問：這一批批大宗款項，是不是真正到位了?1998年抗擊長江洪水，2004年抗擊“非典”，少數(shù)企業(yè)光舉大牌空頭承諾，不實際兌現(xiàn)資金，利用媒體公器投機取巧，既不出血相助，還要廣告宣傳，便宜都是他的!這一回，虛假現(xiàn)象豈容重演?于是，國家審計署等相關部門與時俱進，改變事后審計舊章程，提前介入巨款監(jiān)督管理，并向全國逐日公布捐款到位實情，來了一個公開透明。唉，說起來頗令人不安，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果真發(fā)現(xiàn)了種種不良現(xiàn)象。試到甘肅災區(qū)看看：有一家制藥企業(yè)，存壓大批賣不動的男用“鎖陽固精丸”，他們竟然用這玩意兒頂替抗震救急藥品，還報了不少價位呢。你可說，家破人亡時候，顧得上鎖陽固精這種藥嗎?分明是一種放肆的欺瞞!據(jù)《勞動報》披露，這批玩意兒直至6月25日仍閑置在災區(qū)，沒有半些用處；還有的地方捐來不少舊衣物，那些襯衫和內(nèi)衣，存在著衛(wèi)生安全隱患，也不能發(fā)放給災民；在四川，衛(wèi)生廳接受了38噸消毒殺菌藥物，一經(jīng)查驗，居然都是不合格的“三無”產(chǎn)品；而在川、甘兩省接受的救災帳篷中，竟有15981頂根本不配套，無法安裝使用，數(shù)量巨大。僅汶川一縣——是震中汶川，就有2667頂此類帳篷成為廢品，占該縣接收帳篷總數(shù)五分之一!這真是傷透了我們的中國心。在災難面前，帶給人們的思索竟然是如此重重疊疊。

那么，在山西各界民眾大規(guī)模捐款捐物高潮期，究竟出現(xiàn)了什么樣的差錯?有沒有傷透中國心的事情發(fā)生?

李杜兄不光是個詩人，更是一位細心的資深報人，在我們這次寫作中，他嚴密跟蹤各類事件，網(wǎng)上查，電話問，報喜報憂務求精準。許多很難弄清的抗災人事，他到底還是搞清了。這一次，李杜兄詳查細問，終于澄清了山西海鑫集團1160萬元巨額捐款具體落實情況。

海鑫集團，地處山西南部聞喜縣，卻是全省最大一家民營企業(yè)。該集團采煤煉焦發(fā)電，聲名遠播省內(nèi)外。這家企業(yè)，曾經(jīng)有過一段極其驚險辛酸的艱難歷程，集團前任董事長是李海倉，做過全國工商聯(lián)副主席，2000年不幸被人槍殺身亡。提到這場悲劇，許多讀者都有記憶。李海倉逝后，其子李兆會，中斷了澳大利亞的大學學業(yè)，忍痛回國，以他年輕的肩膀，扛起集團重擔，子承父業(yè)，重整旗鼓，含悲克難，繼續(xù)前行。算起來，李兆會繼任董事長那年，不過25歲，是個“八○后”。他很不喜歡拋頭露面，凡事堅持低調(diào)務實，言行日趨成熟。十多年來，該集團先后為公益慈善事業(yè)捐資累計達到兩個億，李兆會從不以此張揚顯榮于世。

白駒過隙，光陰迫促，時間可以醫(yī)治一切創(chuàng)傷。李兆會擔任集團大任已是四載寒暑。他本人勵志爭氣，企業(yè)上下齊努力，他們沒有錯過近年能源緊缺新機遇，事業(yè)再度興旺起來。海鑫集團大舉步入全國民營企業(yè)30強之列，總資產(chǎn)逾越70億元。有媒體把李兆會說成“國內(nèi)最年輕的富豪”，查看2008年“新財富500富人榜”，李兆會的名字排在第111位。國內(nèi)外總有一些人群，特愛看富豪排名，沒什么實惠，看著過癮，是為一好。

接下來，李兆會出了什么岔子?李杜兄看到什么了?

情況不妙，很不妙。6月18日，有《第一財經(jīng)日報》、《北京晨報》等顯著報道披露，四川大災過去一個多月，真有不少著名企業(yè)虛報捐款，實未到賬，或少量到賬，其中列舉了耐克公司、聯(lián)合利華、谷歌、沃爾瑪、德州儀器、臺灣中鋼、卓越置業(yè)、歐尚集團、貝塔斯曼、美國禮萊等多家大型企業(yè)，而李兆會的山西海鑫，赫然排在實未到賬頭一家。頓時，讀者街談巷議，網(wǎng)上一片嘩然，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山西海鑫到底捐了沒有?山西人重誠信，講臉面，俺們捐災款舉善事，本不指望誰人夸，又不是捐了一回兩回!這是自覺自愿自家一個誠心事兒，你不愛夸，俺還不愛露富哩，誰也不指望搽一回胭脂紅一輩子臉!但是，你要說俺應承了善事卻不去做，報了捐款不兌現(xiàn)，這可不行，這不就是罵俺沒皮沒臉嗎?真是善事難為，好人難當，俺比竇娥還要冤。

驚悉此訊，不論是海鑫本部還是關心海鑫的山西人，都很焦急，有報道說，“企業(yè)情緒反彈更加強烈”。人們期待著海鑫集團做出正面回答。國難當頭，不容虛避。

李杜兄又是一頓緊忙。我們既不能虛聽妄信批評指責，又不能盲目順應海鑫辯解，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要拿出可靠依據(jù)來。此乃中國特色思維方式，更是山西人信奉之一貫信條。

我們無法得知海鑫老總們研究對策的種種情景，我們只知道，他們澄清事實的干法很山西!他們不靠任何花言巧語，而是嘩啦一下子，把一張張發(fā)票憑據(jù)貼到網(wǎng)上去了，發(fā)到國家商務部去了，發(fā)到媒體記者的信箱里去了，其《聲明》反而用筆極簡練，花花綠綠一大堆過硬的真票據(jù)，你看就是了，查就是了，本來無意張揚善事，現(xiàn)在想不張揚還不行哩。

一堆真實憑據(jù)，萬幸留了下來，讓你不信也得信。睜大了眼窩瞧仔細，海鑫承諾捐助1219萬元善款，早已全部到位：第一組發(fā)票，5月13日，通過全國青聯(lián)捐資1000萬元，共青團中央官方賬戶于16日收到匯款無誤；第二組發(fā)票，5月14日，通過山西省工商聯(lián)捐資100萬元，當日匯入山西省光彩事業(yè)促進會官方賬戶；第三組發(fā)票，5月28日，通過中國民盟捐資5075元，當日匯入中國民盟辦公廳官方賬戶；第四組發(fā)票，海鑫員工集資捐贈69萬元，分別于5月26日及6月6日兩筆匯入聞喜縣慈善總會官方賬戶。至此，李兆會率領山西海鑫集團，為四川災區(qū)捐款1219萬元，全部到位。

有關媒體6月18日的報道，顯然出了差錯，而不是山西人出了差錯。此后，海鑫集團“高管層”和全體中共黨員，又向黨組織交納“特殊黨費”近100萬元，同樣悉數(shù)到位。

現(xiàn)在，不是查找海鑫集團善款兌現(xiàn)問題，而是作為捐款人，有權查找監(jiān)問：我們的血汗錢到了災區(qū)沒有?用到實處沒有?遇到貪官污吏沒有?

李兆會和海鑫伙計們，在《聲明》中澄清了事實又同時表示：“我集團將一如既往地支持公益事業(yè)大發(fā)展，再盡民營企業(yè)反哺社會之義務!”擲地有聲。

揭露差錯也是歷史進步。揭露不準確的，澄清了就是了。

五、不可忘卻的八宗事

在這次捐款運動中，還有許許多多新鮮故事不斷出爐。故事主角往往極其普通，做了很容易被遺忘的普通事。他們沒有處在公眾關注的焦點，也不能像戰(zhàn)士那樣拼死戰(zhàn)斗在前沿。他們只是身處后方焦慮地說：咱能做點什么?史冊會不會銘記這些人和事?又往往不錄不記。而樸素水滴集聚起來，黃河始能天上來。只要篇幅允許，還應盡力錄記。

第一宗事。震災之前，侯馬市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一班人，為祝賀開發(fā)區(qū)成立八周年，答謝投資商，特別籌集10萬元經(jīng)費，邀請北京歌舞團前來搞一場慶典晚會，錢都準備好了。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四川大震發(fā)生。李山林主任和班子成員收看報道，珠淚滾滾。14日大早，他們一致決定，取消晚會預定，把10萬元慶典經(jīng)費捐獻災區(qū)。只有一點兒不好意思，就是擔心人家歌舞團不高興，怕人家怨咱說話不算數(shù)。猶豫間把電話打過去，把想法講清楚，嗨，北京歌舞團團長不僅完全理解，還把山西人這種做法著實夸贊了一番，并說：我們今后去侯馬演出，優(yōu)惠!

無獨有偶，與侯馬開發(fā)區(qū)情況完全相同的，還有一家是長治康泰房地產(chǎn)，這家公司也正準備以10萬元資金搞店慶，結(jié)果，店慶取消，10萬捐出。

第二宗事。山西人捐款熱浪高，駐扎山西的外省人屁股也燙得坐不住。駐晉商會紛紛掏兜捐助，先是北京居然之家山西分部捐款21萬元；然后，一家外埠代理商聯(lián)合會，一家五金商會，一家福建商會，一家廣東商會，一家浙江商會，人員本來就不多，很快捐出46萬元，表了拳拳心意。而河南商會一聽，這還了得?不中，你們六家掏了67萬吧，俺一家捐它70萬!有好事缺了俺河南人，那不中哩。不料，此舉又讓一家外來企業(yè)——叫做合生創(chuàng)建集團知道了，他們正在山西建設旅游景區(qū)，老總朱孟依，立即動員在晉員工捐款，其數(shù)額一下子又把河南人比了下去。接下來，凡是派駐山西的公司單位，不論公有私辦，全體上陣齊捐：網(wǎng)通分公司、恒大地產(chǎn)集團、現(xiàn)代女子連鎖醫(yī)院、安利、雅士利、美特好、潮州飯莊、肯德基必勝客所屬百勝集團……這些名稱，有不少是我們相當熟悉的。

第三宗事。大同市公安局一位老年警察去世后，留下了94歲的老伴張玉花，臥病在床，行動不便。5月15日晨，張玉花老人給局機關打電話，請求局里派人來家一趟，說有要緊事。年輕民警們立即前往探看。老太太哭到傷心處，見機關來人，便止住哭泣說：俺不能再看電視了，再看眼睛就哭瞎了。這一個月，俺不打針不吃藥了，省下一個月?lián)嵝艚穑o災區(qū)的娃兒們買點吃的吧!年輕民警肅然，勸老人把當月400元撫恤金收起，老人說：不用勸，讓你死去的師傅不高興哩!我們老倆早在夢里商量好啦!當日，全局民警倍受鞭策，傾力捐款竟達25萬元。而后，事態(tài)進一步升級，山西政法干警個人善款達到760萬元，捐贈對象也獨特：專門捐給災區(qū)舍生忘死的警察弟兄們，為絕地反擊助力。

第四宗事。山西《人人健康》雜志社，主編金朝暉以下，只有4名編輯。幾個人合捐了一萬元，實屬微薄。得知各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們上了前線，他們更加焦急。幾次向上級主管部門申請赴川，終未成行。人人健康社，一時成了人人慚愧社。忽一日，小金主編拍案驚呼：有了!直接用刊物免費服務災區(qū)，讓受難同胞早日恢復健康。大伙兒一致叫好。于是，當期雜志全部撤掉原稿，轉(zhuǎn)眼間變成一本《災后救援手冊》。編輯動手，專家參與，針對傷員護理、生活自救、健康恢復三大難題，內(nèi)設“心理援助”、“外傷護理”、“疾病預防”、“營養(yǎng)康復”專欄，文精圖茂，進行實效指導。而后迅速入廠出刊，突擊裝印一萬冊。幾個人一口氣拼了三晝夜，直至打包托運。該刊全部免費送往災區(qū)，很快從成都幾所醫(yī)院傳來消息：災區(qū)病員到處傳看這期救援手冊，數(shù)萬人受益了。編輯捐錢少，辦成了大善事。

第五宗事。都說山西人辦事墨守成規(guī)，缺乏創(chuàng)新意識，其實，山西人只是不樂意去搞那么多花花架子而已。事到急切時，點子多的是。試舉一例：工商銀行山西分行員工不算多，個人捐款達到100萬元。這筆錢交到哪里都是可以的。突然間有人得知，在山西做工的四川人都正往回趕——而在山西高校就讀的川籍大學生們，課業(yè)緊張，卻不能說走就走。銀行職員們趕緊一查，問題可不小，在晉川籍學生多達3600余名，其中1200多名學生家庭受災，639名學生家庭嚴重受災。銀行職員們馬上決定，這100萬元善款，要專項救助于這批學子，讓他們安心讀書。遠離家人不要緊，我們就是學子們的愛心父母兄弟姐妹!省教育界和省青聯(lián)人士在接受這筆錢款時說：好點子，好主意，好鋼用在刀刃上了，愛心用在鮮花上了。

再看一個逼出來的好主意。數(shù)萬川工急于返回家園，太原市計生委的同事們干著急沒辦法，覺得自家甚忙也幫不上。冷靜一想，川民歸心似箭，根本原因還是信息不通，聽不到家鄉(xiāng)的消息和聲音。山西與四川，是兩個悶葫蘆，“尋親熱線”就不能充分利用起來。對啦!我們把捐款變成收音機，那意義就大多了。于是，計劃生育工作者們立即行動，經(jīng)過一連串的協(xié)調(diào)操作，把3000多臺小型收音機送到了川民手中。所有川民立即調(diào)尋四川人民廣播電臺。聽到鄉(xiāng)音，淚飛如雨。山西人這個點子，真是好極了。

第六宗事。山西地處內(nèi)陸，歸國華僑不多。5月21日上午，幾十名僑民僑屬來到省僑辦，再一次舉行集體默哀儀式，追悼地震死難者。其中一位蔡明訓老先生，當年從馬來西亞回國抗日，喋血太行，今年已經(jīng)91歲高齡，默然肅立，神情格外莊重。蒙古歸僑田芳夫婦，默默地拿出20萬元，要為災區(qū)建兩個鄉(xiāng)村衛(wèi)生所。這一類型的捐款者，絕大多數(shù)不愿意留名張顯，情感極其真切。李杜兄查了半天，除偶然得知上述20萬元外，到底都沒有查明全省歸僑捐助災區(qū)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名字也查不出來。在許多國家，匿名捐助是特地提倡的做法之一。而僑民們對祖國、對黃河、對同胞的那份至愛，是所有中國人當中最深重的。

提及海外人與事，不妨多說幾句。我們從太原紅十字會了解到，在中國人、山西人捐助運動中，駐晉“老外”也在行動。舉5月20日為例，上午，一位美國人前來紅十字會，代表永青咨詢公司50名中外員工，捐款37225元；下午，一位加拿大友人徑直走來，把1000元人民幣投入募捐箱，舉起拳頭，向大伙兒說一聲：“中國加油!”想一想往日中國，我們動不動以巨大人力物力財力支援“第三世界”所謂斗爭，到自己遇到災難時，卻硬挺著拒絕“另一世界”援助，真是左而又左，吃虧的還是吾國。既是國際社會成員，互助關系就是平等的。上述兩個短暫小鏡頭，發(fā)生在山西太原，很不起眼，卻是大有深意。

再說一事，也挺有意思。山西有個中宇籃球俱樂部，旗下男子籃球隊，加盟美國CBA聯(lián)賽，5月23日和24日將與洛杉磯閃電隊進行兩場比賽。中美雙方賽事組織者共同決定：把兩場比賽的門票收入以及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看球收入，全部捐贈給中國四川地震災區(qū)。23日晚，比賽在美國加州路德大學球館如期舉行，開賽前，球員和全場觀眾起立，為中國四川地震遇難者默哀。美國閃電隊負責人馬克表示，中國民眾勇猛救災事跡，感動了他，他衷心祝愿四川人民早日走出困境，祝愿中國人民永遠吉祥幸福!這件事情擱過去，也不會發(fā)生。

第七宗事。張振雙老人年過八旬，從15歲起就參軍打仗，現(xiàn)在孤身一人住在大同市光榮院。除了每月60塊錢的優(yōu)撫津貼，沒有別的收入。他不抽煙不喝酒，總是提醒別人，要隨手關燈，要把水管子擰好啊!一輩子節(jié)儉仔細。點點滴滴積攢起幾個錢來，你看著，保管他自個兒花不著：前幾年大同陽高地震，老鄉(xiāng)們塌了房，他拿出500元捐了；遙遠的印度洋海嘯，他也拿出500元捐了；不久前南方發(fā)生冰雪災害，他又拿出300元捐了；沒幾天，本院職工家里失火，他再次出錢捐助。這一同，張振雙老人看完電視，把眼淚一抹，抖翻了包袱皮兒，把最后的1100元錢徹底捐光。當老人擦干眼淚前來捐款時，反而把個光榮院秦院長給弄哭了，慷慨濟世啊!算一算，僅上述幾項，張老拿出來2400多元，而他每月60元補貼，全年才700多元，這些錢，他不吃不喝也要攢三年。秦院長說得好：有如此大義在，中國永遠不可亡!

在山西，和張振雙老人行動一致的老年人不可勝數(shù)。這些老紅軍、老八路、老干部、老勞模、老工人、老農(nóng)民、老商戶、老大夫、老教師、老專家，為災民所捐的錢數(shù)并不驚人，合到一起也不及某位年輕老板，但是，這筆精神財富卻極其豐厚，他們是上世紀以來中國走向今日的見證人，是往昔苦難中國的親歷者，是百年中國由弱到強的實干家，是中國精神薪火相傳的火種源頭。老百姓這個詞，就是所有普通中國人的代名詞，正是以“老”字打頭的。

第八宗事。事例太多，不勝枚舉，而下一個故事，卻非記述不可。這是一群犯過錯罪之人，是受到社會嚴厲懲罰之人。他們正在從渾噩中醒來重歸人性隊列，逐步走向新生。巴蜀大災之際，他們正在山西牢獄中服刑。憑他們極其敏銳的神經(jīng)感覺，定會知道高墻之外出了大事。有數(shù)據(jù)表明，在山西關押的川籍服刑者有數(shù)百人，大震之后，他們坐臥不安，牽掛著家鄉(xiāng)親友，思慮著自身前程。有的垂淚哭泣，有的出工消極，有的沉默自閉，有的情緒過激。監(jiān)獄當局首要工作，就是全力幫助他們，摸清家人安危實情實底。倘若家人平安，最好，即使受災嚴重，也要鼓勵他們自信人生，不可自暴自棄。人類堅強，首先在于對待悲劇的堅韌。緊急之中，山西各個監(jiān)獄全部開設了抗震救災“親情熱線電話”，讓川籍服刑人員直接與家鄉(xiāng)通話，直接了解親友安危狀況和財產(chǎn)毀損程度。短時間聯(lián)系不上者，獄方就把災區(qū)地址、人名、電話過細登記，晝夜不停展開呼叫。一旦察勘落實，立即向服刑人員通報，細心安撫服刑人。舉例說陽泉第一監(jiān)獄、第二監(jiān)獄以及市勞教所三單位，先是摸底排查川籍服刑人員有65名，通過“親情熱線”和獄方呼叫，組織他們集體收看電視報道，到大災半月時，與家人取得溝通者達到35人。剩下30人，家中安危尚不明，獄方即向當?shù)卣桨l(fā)函，請求協(xié)查，請12580愛心熱線，展開反復查詢播報。對于情緒不穩(wěn)者，獄方暫不安排他們出工，引導他們連日收聽收看全國民眾抗震救災鐵血事跡，振奮重新做人報效社會的信念。同時邀請獄內(nèi)外心理療治導師入監(jiān)，對服刑者進行心理健康疏導，減輕和緩解他們的思想負擔。

光是這樣做夠不夠?顯然還不夠。針對非常時期非常情況，省監(jiān)獄管理局要把大愛春風吹到高墻深處去，特地制造了人性化的新章程新辦法出臺。新辦法承諾，凡川籍服刑人員，均可享受如下待遇：

對家庭財產(chǎn)蒙受損失者，給予1000元經(jīng)濟捐助。

對家庭有親人傷亡者，給予3000元以上經(jīng)濟捐助。

對符合減刑、假釋、保外就醫(yī)條件者，盡快與檢察院、法院協(xié)商辦理。

對川籍服刑人員不僅在獎勵中予以寬待，更要在減刑問題上予以寬待。促使其早日返回家園，參加生產(chǎn)建設。

這后邊兩條尤其重要。對中國災害史學稍加研討，即知歷朝歷代執(zhí)政者，每逢大災來臨，在賑濟免征同時，也會對牢獄囚犯寬刑減徒，或免或赦。這是一種親民舒和的古遠傳統(tǒng)。鄧拓先生在《中國救荒史》中說：“遇災緩刑事例，歷代多有，史籍記載甚多。”該書廣征博引，說《周禮》即載“兇年犯刑緩縱之”，漢元帝因饑饉而“其赦天下”，光武帝因旱蝗而詔令“罪非犯殊死，一切勿案，見徒免為庶人”，而后，魏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凡舉百例，逢災即寬，直至清朝“凡軍流人犯，俱準減刑”，“好生之德，治于民心”以共度時艱。彼律法寬嚴，都是社會生活的產(chǎn)物，隨時事需要而演變著。

而今天，感天動地賑災善舉，撼及深牢大獄，亦有奇效。當政府采取新法寬疏刑獄之時，獄中服刑者也彰顯人性，回饋社會。請看山西獄中出現(xiàn)驚人一幕：昔日殺人越貨貪悍之人，而今紛紛向監(jiān)獄當局疾呼——我要為災區(qū)捐獻!這是他們?nèi)松幸粋€巨大轉(zhuǎn)折。服刑人員在長期監(jiān)管勞動中，得到一些出工補貼，來之何易，現(xiàn)在要真誠地捐給苦難的災民們。滾滾黃河東流水，中間多少囚人淚。曾經(jīng)的罪犯，不是永遠的罪犯，而蕓蕓獄外之人，就沒有幾宗罪過?我眼含熱淚書寫如下數(shù)字：截止5月27日，山西獄中服刑人員，以自己千千凈凈勞動所得，向災區(qū)人民捐獻善款合計378000元!暮鼓晨鐘，日復一日，冷了眉霜，熱了胸膛，達到這個數(shù)字真難啊!

以上八宗事例，走筆匆匆。若要展開寫去，每事俱可獨立成篇。捐助災區(qū)，熱浪滾滾，人事浩瀚，氣象萬千，再舉八十件乃至八百件，也書寫不盡。到6月1日，有一個階段性捐助數(shù)字。此數(shù)字不含共青團募捐和黨組織特殊黨費，還不算捐向省外的款項，我們只對省捐助事務管理中心、省慈善總會、省紅十字會三大慈善機構收款做出統(tǒng)計：三機構收到山西民眾救災捐款達6.5億元，捐物2億元，合計為8.5億元。還是那句老話，涓涓細流，終致大河滔滔，山西人，講義氣。六、政黨史上的一次進步

說清了全社會這場捐款運動之后，還有一件黨團捐款大事，是必須寫給后代留存的。

前頭講過，四川大震次日上午，山西沁新集團即向中國紅十會第一批匯出捐款100萬元。5月26日，沁新集團又捐了300萬，員工捐款53萬多元。令人感動。到了6月3日，集團董事長孫宏原先生，又以普通黨員的名義，向中共沁源縣委交納“特殊黨費”150萬元，用于支援災區(qū)。同時，集團其他黨員，也共同向黨組織交納“特殊黨費”51萬元。這樣，該集團在原先捐款453萬元基礎上，又添加了“特殊黨費”201萬元?！泄颤h員先完成一次捐款，繼而又交納“特殊黨費”，是全國普遍現(xiàn)象，說沁新集團，只是為了舉個例子。

再看其他在晉各黨派。6月2日，農(nóng)工黨山西省委向全省基層組織轉(zhuǎn)發(fā)了農(nóng)工黨中央《關于交納“特殊黨費”用于支援災后重建工作的通知》，很快，晉省農(nóng)工黨員積極響應，不足半月，交納“特殊黨費”達到14萬之多。

與此同時，在山西的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國民主同盟、中國民主建國會、中國民主促進會、中國致公黨、九三學社、臺灣民主自治同盟等所有民主黨派，其成員都和共產(chǎn)黨員一樣，緊急動員起來，紛紛捐款資助災區(qū)。各黨各派各團體，都是中國人!實乃民族大義的共同體現(xiàn)，他們同樣是在各自的機關單位企業(yè)街道至少捐款一次基礎上，又以黨派成員名義捐助災區(qū)的。以忻州市為例，截止6月4日，全市以多個民主黨派包括宗教團體為主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廣大成員，捐款數(shù)額達到2100多萬元。山西全省合計更多，促成一件蔚為壯觀的大事情。

中國歷史上，皇權當家，現(xiàn)代意義上的政黨無從產(chǎn)生。進入二十世紀，準確地說在辛亥革命前后，同盟會乃至國民黨、共產(chǎn)黨等等黨派先后誕生。于是有千千萬萬追隨者加入其中，成為各個黨派之一員，謂之盟員、社員或黨員。黨員入黨后，要交納黨費，是基本義務。然而，近一個世紀以來，各黨各派，有沒有因為援救重大自然災害而特地交納專項黨費呢?尚且未曾聽聞。偏偏上世紀國內(nèi)災害頻仍，各地災情重大，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

上個世紀，單說特大地震，就有十多次，足以令人膽寒：

1920年12月16日，寧夏海原大震，毀城4座，累及十多縣，死24萬人。

1927年5月23日，甘肅古浪大震，黑水滔滔，毒氣四溢，4萬人喪生。

1932年12月25日，甘肅昌馬堡大震，山崩地裂，震損嘉峪關城樓，死7萬人。

1933年8月25日，四川茂縣大震，地吐黃霧，城廓無存，岷江斷流。

1950年8月15日，西藏察隅大震，喜馬拉雅山面目全非，雅魯藏布江截為四段。

1966年3月8日及22日，河北邢臺兩次大震，死8064人，傷3.8萬人，毀10億元。

1970年1月5日，云南通海大震，死15621人，傷殘32431人。

1975年2月4日，遼寧海城大震，震級7.3級，因成功預報預防而幸免大害。

1976年7月28日，河北唐山大震，傾城俱毀，死24.2萬人，重傷16萬人。

1988年11月6日，云南瀾滄、耿馬大震，二城俱毀，死743人，傷4105人。

上舉十次地震，邢臺為6.8級，其余均在7.2級至8.5級之間，破壞力極大。從上世紀全球地震災害看，一次性死亡人數(shù)最多的慘劇，是中國寧夏海原和唐山大地震，唐山更造成100億元以上直接經(jīng)濟損失；而創(chuàng)造地球科學史和世界科技史上奇跡者，是中國遼寧海城7.3級大震，因預報準確，組織有力，使周邊數(shù)百萬人在三日內(nèi)從容逃生。20世紀地震史上，最大慘劇和最大奇跡，都發(fā)生在我們國家。十次大震，九次蒙難，可謂九死一生。此次四川汶川大震，其災害廣度和深度，均超過了唐山地震。最不敢多想的是，如果此震同樣發(fā)生在深夜，震魔必將掠去多少沉睡生命!盡管大震發(fā)生于中午，仍然造成近7萬人喪生，近2萬人失蹤的巨大慘劇。

中國共產(chǎn)黨和各個民主黨派，不約而同，心同德同，號召全體成員，以交納“特殊黨費”形式抗震救災，廣布人道，是我們國家政黨史上極其深刻一大進步。如同全國降半旗，首次為平民死難者致哀，也是深刻的大進步那樣。

想到5月19日午間那一刻，汽笛長鳴于大江南北，億萬中國人垂立致哀，淚打熱土，感天動地。當時，李杜兄所在的山西日報社全體同仁，肅立致哀之后，立即著手編印了多張通版大圖，后來又張貼在我們寫作間墻壁上，激勵著我們認真寫下去。當時，我正從北京乘坐一架客機飛向災區(qū)。在祖國萬米領空聽到廣播員提醒說：致哀時刻即將到來，全體旅客做好準備，但不要離開座位，仍要系好安全帶，讓我們?yōu)樗离y同胞哀悼。于是，所有乘客放下手中報刊，收起小桌板，扶直坐椅靠背，端坐垂首，無一絲嘈雜聲響完成了這次莊嚴儀式。之后，有人嚶嚶而泣，悲聲相聞。這也是我們?nèi)松幸稽c特殊經(jīng)歷吧，我在想，儀式不過三分鐘，心靈洗禮卻長久，全民素質(zhì)待提高，盡在點點滴滴中。

政黨成員們，為平民遇難致哀，為災區(qū)重生捐款，是第一步；另外再交一份專項黨費，再一次救助于困難，是第二步。因為你是黨員，你在和平年代里，不僅多了參政執(zhí)政的機會與榮光，也要多一份吃苦奉獻的職責與義務。山西省3400萬人口中，有138萬中共黨員，此次交納“特殊黨費”，上至省委書記張寶順，省長孟學農(nóng)，全體省委常委，下至工廠農(nóng)村普通黨員萬萬千，包括生活極端困難者，人人深情交納毫不遲疑，據(jù)說，省府首腦們，大都捐了5000元，全省黨員有多有少就沒準了，上百萬元的，幾十元的都有。黨員們從得知消息到交納完畢，時不過一周。李杜兄是在山西日報交這筆錢的，他交了20007Z。我得知此訊時，正在綿陽平武災區(qū)采訪。手機響了，信號質(zhì)量有所恢復，一接，是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黨組書記李福明先生。平日里我外出較多，每月工資由財務處劃到卡上。福明書記來電，說明黨組織對我將有重要指示，必須堅決執(zhí)行。他言簡意賅，說黨員應為災區(qū)交一項黨費。我當即說，不但應該交而且要快交，我電話通知財務處代辦即可。那口氣好像我收入特大，管不過來，有專門部門為我理財似的。這樣我交納“特殊黨費”2000元。此前還有兩次捐款，到災區(qū)又捐了一點，加起來萬把元錢。一位早已致富的朋友玩笑說，老趙捐得太少嘛，我說，連續(xù)三年寫長篇，欠收反賠，兜里剩下兩萬元，我就捐了一半，你小子身價數(shù)百萬，也才捐了一萬，是幾百分之一，咱們誰出得多，誰出得少?你還敢說怪話?

前往災區(qū)救援的山西消防隊、醫(yī)療隊、礦山救護隊、突擊建房隊、武警特警們，許許多多中共黨員，都是通過電話請同事和家里人代為轉(zhuǎn)交這筆黨費的。醫(yī)療隊王峻總隊長、防疫二大隊徐先定隊長等高級專家們，多數(shù)采取上交一個月工資的做法，完成心愿?？傊?，截止6月10日，山西省委組織部統(tǒng)計，收到11個城市119個縣區(qū)此項黨費總計為4.36億元，數(shù)額特別巨大，平均每個黨員交納310多元。其中，最令人震驚的，是太行老區(qū)長治市，這個中等城市的黨員們，上交“特殊黨費”竟然達到1.1億多元!我從災區(qū)返晉后，李杜兄首次談到這個數(shù)字，我有些不敢相信。因為長治并不是很發(fā)達，我就是吃那里小米長大的，其人口不過300多萬，新老黨員不過19萬人，整體生活水平不及沿海城市，更不及大城市，目前尚有貧困縣區(qū)仍在脫貧中。而且，一如前述沁新集團那樣，每人至少已經(jīng)捐款一次以上，現(xiàn)在，卻又拿出如此高額黨費上交。是全省此項黨費的1/4。這件事，很值得我們重點調(diào)研采訪，理一理事物的主要成因。

七、長治干群與川軍抗日

前頭說，長治一市，交納救災黨費突破一個億，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數(shù)字?不久，我們見到了中共長治市委組織部郭新民部長，隨即對他展開采訪。在人們通常想象中，組織部長應該正襟端坐，不喜談笑，必是純正黨務官員形象，在過去年代尤其如此。而如今的組織部長們，文化程度不同，人生閱歷不同，所處時代不同，往昔形象由此得到改變。這位郭新民先生是山西神池人，愛好廣泛，性情率真，頗有獨特處。早年他做寧武縣委書記，多有詩文面世，因而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與他搭班子的縣長叫賈真，也創(chuàng)作經(jīng)年，同樣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縣兩位父母官，都是作家，這在全國尚屬獨例，在京城傳為佳話?？h長賈真后來升遷忻州市教委，研究山西民俗民歌，成果斐然，多有著述；書記新民則輾轉(zhuǎn)調(diào)任長治組織部長，也獲得了極高榮譽的艾青詩歌獎，發(fā)動上黨詩群之崛起，同樣成就日豐。此二人又先后獲得趙樹理文學獎，再續(xù)佳話。很顯然，執(zhí)政黨的干部成分，確實得到了很大改變。現(xiàn)在，我們向新民兄采訪太行老區(qū)交納“特殊黨費”一事，彼此相熟，話題熱烈，廣泛無常。他引領我們切入了另一個角度，從歷史看今天，生出多重新意。

新民兄談到，太行老區(qū)人民包括萬千黨員，源于當年抗日戰(zhàn)爭民族矛盾之尖銳，艱苦卓絕直至勝利，歷來深有光榮感和責任感。每當面對種種現(xiàn)實問題，常常憂患古今大義。四川大震當前，必是人人奮勇。說基層各級黨組織引導有力，方法得當，自然是一個方面，而長治干部群眾披肝瀝膽，情感真摯，覺悟驚人，更是堅實基礎。他們捐款多次，集資數(shù)億，決非什么意外之事。作家打破砂鍋問到底，更有獨特故事告訴你。老趙你說，四川與山西歷史上是個什么關系?晉蜀之間，隔著黃河，隔著陜西秦嶺，有沒有密切聯(lián)系呢?

就這樣一個問題，我和李杜、新民兩位臺兄，展開了一場酒后大交流，有醉意，卻清醒，討論頗有成效——

首先，詩人李杜語驚四座：世界水工奇跡都江堰，是山西人領工建造的。《史記》有載，“都江堰建成，使成都平原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這沒有疑問，而頭號功臣是“蜀郡守”李冰及子，也沒有疑問。李冰父子從戰(zhàn)國時期至今，備受川民崇敬，尊為“川主”，有川主祠、二王廟為證。而李冰是哪里人?正是山西運城人啊!驚聞此言，我酒醒了一半?！疃判钟[書甚廣，信他語出有據(jù)，絕非無稽。

如此說來，早在兩千多年前，前賢李冰父子就開始了晉人援蜀的有效行動。也由此可證，中華民族早就形成一個疆域廣闊的整體感了。

李杜兄開例，我也奉上一段響應：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八路軍三個師縱深山西前線，川籍紅軍甚多，高級將領中多有四川人：朱德、劉伯承、鄧小平、聶榮臻、楊尚昆、羅瑞卿、王維舟、向守志，都是四川名將。他們在山西堅持抗戰(zhàn)八年，和山西民眾融為一體了，山西成為八路軍牢固根據(jù)地了。

新民兄接住話題，放談保衛(wèi)山西，保衛(wèi)黃河，保衛(wèi)全中國，川軍官兵極為悲壯。他講出一段慘烈故事，聞者無不肅然：長治城鄉(xiāng)11個縣區(qū)，全體黨員踴躍交納“特殊黨費”，整個老區(qū)人民援助四川，絕無二話，是有其歷史原因的。1938年初，日寇從東部太行山區(qū)和北部太原方向大舉進攻長治。我軍誓死保衛(wèi)這一戰(zhàn)略區(qū)域，參戰(zhàn)部隊有晉軍、八路軍，更有數(shù)萬川軍將士，別西昌，出劍門，步行兩個月，跋涉三千里赴晉殺敵。川軍番號系國民革命軍第22集團軍第47軍，軍長李家鈺，向稱“遂寧王”。屬下各師，清一色四川兵，專守長治。令太行人民無比痛心的是，國家危亡軍情急，李家鈺將軍率部出川，在1937年的嚴冬里奔赴山西前線，朔風無比凌厲，地凍三尺，全軍將士竟沒有棉衣御寒!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將軍，同時出任國軍第二戰(zhàn)區(qū)東路軍總指揮，對此尤為痛切，他那首著名抗戰(zhàn)詩《寄語蜀中父老》，正是獻給川軍老鄉(xiāng)的——“佇馬太行側(cè)，十月雪飛白，戰(zhàn)士仍衣單，夜夜殺倭賊”!不僅衣單，還是赤腳。據(jù)時任第22集團軍總部參謀長的胡臨聰將軍回憶：川軍抗日激情高漲，軍紀嚴明，“冰天雪地，戰(zhàn)士們都是灰色夾衣，赤腳草鞋”，武器裝備也很落后，川造老套筒步槍加一把大砍刀，以斗笠遮雪雨?！按ㄜ娝酱迩f，不打人不罵人，不欺負老百姓，吃糧燒柴照價付錢，家中沒人，將錢包好放在桌子上”。太行百姓深為感動?！哺皣y之際，這種作風與今日赴川抗震救災各路將士驚人相似。當年，李家鈺親書條幅回敬朱德將軍：男兒欲報國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更有一首李將軍詩曰：男兒仗劍出四川，不滅倭寇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間到處是青山!新民兄的講述，令人蕩氣回腸。川軍英勇，在太行山上打了一場極其殘酷的長治保衛(wèi)戰(zhàn)。對此，四川人龍騰在《川軍鏖戰(zhàn)長治城》一文中做了詳細追述，山西人馮潞、一丁、李成海在文章中亦有顯要記載。我們把這段話題繼續(xù)下去：

1938年2月，太行山千里冰封，日軍第108師團上萬重兵從石家莊西犯，攻抵河北涉縣與山西交界地區(qū)，企圖占領長治，與太原悍敵相呼應，以犄角之勢鉗控整個山西。李家鈺將軍命所部178師誓死阻敵于長治東大門之外。川軍在龍崗山與敵激戰(zhàn)兩天兩夜，傷亡慘烈，日軍亦遭重創(chuàng)。2月14日，川軍在冰雪中退后一步至長治以東40公里，固守黎城縣東陽關，在皇后嶺居高臨下堅守。日軍以飛機大炮猛攻，川軍以劣勢武器抗擊，手榴彈打光，子彈打光，石頭砸，大刀砍，川軍血戰(zhàn)三晝夜。在晉省邊墻陣地上，橫陳敵尸五百，川軍營長周策勛以下千人殉國，陣地仍未被敵攻破。到18日，日軍一部繞道皇后嶺背后，前后同時發(fā)動攻擊，致川軍腹背受敵，痛失雄關。日軍鐵蹄踏入上黨盆地，長治古城危在旦夕。李家鈺將軍軍部就設在長治城中。李將軍即命178師、104師合攏于古城內(nèi)外，命親侄兒李克源率312旅設陣城墻面敵，命全軍將士重溫古代宋將陸登在此抗擊金兵悲壯往事，必與長治共存亡。此刻，長治軍民完全與川軍結(jié)為一體，用大量磚石阻塞北門、東門和西門御敵，僅留南門一口，組織百姓南撤。2月19日午后，敵寇騎兵先至，主力跟進而來，遂三面包圍長治。當晚大炮轟城，欲將川軍從南門逼走。李部大怒，激憤萬般，反將最后一道南門同樣用磚石堵死，以此表達悲烈報國誓不退卻之決心。川軍在北門之外，與敵少將旅團長苫米地所部，展開激烈鏖戰(zhàn)，整夜不休。東門北門燃起熊熊大火，映照著川軍血紅的眼睛；打到20日天亮，日軍難進長治半步，即以三架飛機轟炸全城，又施重炮集中轟炸北門。城墻上下，川軍與鬼子殺作一團，大戰(zhàn)半日，北城依然屹立在硝煙之中。午后，日軍大炮再次集束轟擊北門，城頭落彈1000余發(fā)，炸開城上缺口，日軍蜂擁而上，川軍團長熊崗陵，指揮整排戰(zhàn)士奮勇墻口殺敵，兩軍白刃交鋒，陣地上血流成泥。一個回合打下來，川軍整排戰(zhàn)士只有三人活著!打了一整天，古城仍在我手。待到21日上午，日軍再施重炮轟炸昨日缺口，使其擴大成斜坡狀，大批鬼子挺槍而上，川軍兩位連長楊顯謨、夏撫濤身先士卒，迎頭劈殺，血祭陣地，為國捐軀，兩退頑敵。旋即，缺口處日軍越聚越多，尸體也越堆越多。川軍向城頭日寇發(fā)動兩次敢死逆襲，日軍反呈居高臨下態(tài)勢，殺我川兵。團長熊崗陵又指揮第二營對北城區(qū)實施猛烈收復，城門之內(nèi)大北街上，川軍與敵寇展開逐街逐屋肉搏拼殺，營長楊岳岷以下當街戰(zhàn)死。這一天，日軍復以兩架飛機助戰(zhàn)東門西門，長治古城火海沖天。熊崗陵團長親率殘部大戰(zhàn)于西門，旅長李克源指揮“旅、團部參謀、副官、直屬連隊及勤雜人員”，組成最后總預備隊，阻擊東門之敵，“全城到處是慘烈的巷戰(zhàn)，槍炮聲、喊殺聲、慘叫聲不絕于耳”。川軍最大特征是誓不投降，在和日軍輕重機槍對陣中，“往往整連整排倒下，場景異常悲壯。古城中，尸橫街巷，途為之塞”。一位排長名叫高起予，重傷倒下后，把軍校證章交付手下，而后開槍自殺!壯我中國軍人從容赴死、誓不降敵最堅毅品格。旅長李克源、副旅長李光淵兩位主將，均身負重傷。至此，城內(nèi)川軍一個甲級團殺到最后，全軍覆沒。相加兩省交界戰(zhàn)場及城外山地連續(xù)作戰(zhàn)，“整個長治戰(zhàn)役，歷時九天九夜，川軍7000勇士壯烈犧牲，殺斃日軍1500余。全城百姓亦有3000A被日軍屠殺”。老詩人卞之琳先生曾著文記述此役：“城破了，完了嗎?不，還有巷戰(zhàn)，兵士在被解決以前，把槍支毀了，或投到井里。一場壯烈的戰(zhàn)斗，搏得了長治一帶老百姓簡單而可貴的一聲：四川軍打得好!……老百姓被敵兵殺死了多少——三千!這三千人本來也有腳可走，因為川軍誓與城偕亡，封了城門，才沒有出去……提起這件事來，大家都不說一句怨言，卻說了四川軍打得好!”

1938年2月28日，《新華日報》含悲披露李家鈺所部誓死保衛(wèi)長治的壯舉，題為《長治我軍苦戰(zhàn)，有極壯烈犧牲》，此役全國盡知。與名將武士敏一樣，李家鈺將軍及川軍殘部，六載春秋苦戰(zhàn)于山西抗日第一線，長治役后，轉(zhuǎn)戰(zhàn)保衛(wèi)晉東南第二重鎮(zhèn)晉城市，繼任第36集團軍總司令。1940年夏，李將軍率部守衛(wèi)黃河，阻止日寇西進潼關。1944年5月21日，集團軍總部陷敵重圍，與敵激戰(zhàn)在陜縣秦家坡高地，李身先士卒，槍傷炸傷遍及全身。此戰(zhàn)甚為酷烈。李家鈺是中將，其下集團軍少將副長官周鼎銘，少將指揮官蕭孝澤、陳紹棠，四將軍全部英勇殉難。據(jù)李將軍之子李克熙(后任重慶市人大副主任)回憶，“父親死后留給家人一件血衣，上面滿是槍眼兒”!1944年6月，國民政府追贈李家鈺為陸軍上將，并在成都舉行國葬；1984年5月，共和國民政部追認李家鈺將軍為革命烈士。

——長治組織部長、詩人郭新民先生，與我們回顧至此，許多問題已經(jīng)得到解答。現(xiàn)實事件，總有歷史淵源，這是一次內(nèi)涵深厚的采訪。如今，在抗戰(zhàn)勝利60多年之后，在2008年的5月里，四川大災，國家有難，太行老區(qū)全體干部群眾，必會挺身而出，不計代價，內(nèi)中感人個案數(shù)不勝數(shù)，寫不勝寫。全國唯一蟬聯(lián)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的申紀蘭女士，每次捐款排隊，她都站在最前列；還有老黨員，重病將逝，在閉眼之前，也要捐交!于是，長治黨員捐獻特殊黨費突破億元，也就足可理解了。長治人民是這樣，整個山西人民也是這樣，共產(chǎn)黨員是這樣，其他民主黨派也是這樣。

八、一些很不完全的統(tǒng)計

統(tǒng)計數(shù)字亦有生命：5月26日，民盟山西省委由主委張平先生率領，攙扶著103歲的老主委馮素陶先生、老主委聶向庭先生，再次舉行盟員捐款活動，將82萬元獻給災區(qū)。

民建山西省委向全省各級組織發(fā)出號召，民建成員含悲響應，截止5月21日，民建太原市委捐198萬多元；民建大同市委捐116萬多元；民建陽泉市委捐將近15萬元；民建晉中市委捐將近16萬元；民建長治市委捐6萬元；民建晉城市委捐9萬元；民建臨汾市委捐77萬元；民建運城市委捐90萬元；民建忻州市委捐7萬多元；民建省直機關捐12萬元。加上前頭在災后第一時間各項捐款，民建山西會員捐款達到650萬元以上。

農(nóng)工黨山西省委向黨員號召交納特殊黨費之后，全省捐款捐物總計達到85萬余元。

民革是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的簡稱，在山西各地亦有下設機構。其山西省委同樣號召全省黨員積極行動，出資出力捐助災區(qū)。截止5月20日，全省黨員捐款捐物近69萬元。舉長治市為例：民革在長治下設12個黨支部，黨員僅180名。結(jié)果，他們盡其所能，捐款數(shù)額一舉達到12.5萬元，人均將近700元。

山西各個民主黨派，在這次抗震救災中，繼承了往日的做法，又走向了新的高度，是可以專門寫就一部大愛之書的。

初夏時節(jié)，有縷縷暖風吹過，中共黨員們交納“特殊黨費”，溫度不斷升高。對于以下諸多數(shù)字的讀寫，也許十分簡單，但這些數(shù)字有內(nèi)蘊，細細讀去，深如滄溟大如天呢!我們已知長治境內(nèi)沁新集團老總孫宏原交了150萬元；屯留一縣黨員交了500萬元；而在長治以南的晉城市，蘭花集團2000名黨員，交納89萬元；晉城煤業(yè)集團黨員交納210萬元；在其他市縣，山西海威鋼鐵集團老總李增虎，上交特殊黨費100萬元；常平集團老總陳忠孝同樣交納100萬元；山西煤運集團萬名黨員交納520萬元；山西焦煤集團黨員交納570萬元；太原煤汽化集團交納120萬元；太重集團黨員交納390萬元；汾西礦業(yè)交納100萬元；太原杏花嶺區(qū)黨員交納157萬元；太原黨員教師交納80萬元；尤為令人震驚的是，省直屬機關工委，8萬多名黨員干部，上交此項黨費將近半個億!準確數(shù)字是，到6月6日下午，省直126個機關單位，已有81189名黨員干部交納特殊黨費4696萬多元。此后仍有繼續(xù)交納者。其中，黨員人數(shù)逾千的大單位，省司法廳1865名黨員交175萬元；省公安廳3496N黨員交194萬元；省經(jīng)委2240名黨員交136萬多元；省建設廳1060名黨員交65萬元；省教育廳i063名黨員交74萬元；省水利廳2603名黨員交130萬元；省交通廳6126名黨員交284萬元；省衛(wèi)生廳2822名黨員交125萬元；省煤炭廳1696名黨員交103萬元；省廣電廳1049名黨員交55萬元；省出版集團2248名黨員交70萬元；省地勘局1949名黨員交92萬元；省供銷社1972名黨員交71萬元；省電力公司8558名黨員交307萬元；省農(nóng)村信用聯(lián)社黨員最多，有9396人，上交535萬元。

放下中間看兩頭。更有一些單位，黨員人數(shù)不過百，交納此項黨費非常踴躍，人均數(shù)額顯然高出許多。就說省作家協(xié)會吧，黨員人數(shù)僅69人，實交特殊黨費90412元，人均1310元。省委政研室黨員僅46jk，上交4萬余元；省政法委黨員86人交10萬元；社會主義學院黨員57人交5萬余元；新華社山西分社黨員59人交5萬余元；省通訊管理局黨員72人交3萬元；省成套局黨員49人交4萬余元；省信訪局黨員68人交6.5萬元；省扶貧辦黨員65人交4萬余元；省宗教局黨員46人交4.4萬元；省法制辦黨員62人交5.7萬元；省編辦黨員50人交7.2萬元；財監(jiān)辦黨員45人交5萬元；省電信分公司黨員53人交2.4萬元；省貿(mào)促會黨員60人交4.8萬元；省工商聯(lián)黨員26人交2萬余元；中廣站黨員僅8人交3200元；省經(jīng)研中心黨員64人交5.7萬元；國家統(tǒng)計局調(diào)查隊和萬家寨水管局，黨員人數(shù)都是一百掛零，各交101E元；還有省郵管局、社科聯(lián)、中儲糧等十幾個單位和公司，黨員人數(shù)從三人到幾十人不等，無一例外都做出了較高交納。正因為這樣，集腋成裘，聚少成多，漸成大勢，省直工委系統(tǒng)交納總數(shù)始能達到半個億的奇效。

截止6月24日，山西省138萬中共黨員，交納特殊黨費達到4.5億元。

截至7月17日，全國4324.5萬名黨員交納“特殊黨費”達到90.8億元，人均交納210元，而長治市19萬名黨員，交了1億多，人均達到580元，是全國這項黨費的1/90，山西省則占到全國這項黨費的1/18。加上8.5億其他捐助，山西民眾為抗震救災捐款總額達到13億元。對于一個內(nèi)陸欠發(fā)達地區(qū)的省份而言，這實在是一個驚人數(shù)字。巍峨太行太岳，古老汾水黃河，她不僅見證過中華民族歷經(jīng)苦難、挫敗和憂患，也終于在今天，見證了她萬千兒女們雄奇的合唱與自豪。偏是在這大災大難之日，中華兒女才更加挺直脊梁站立著，可以粉碎跪倒的悲涼。

九、群體的生命就會永生

巴金先生在抗日初期發(fā)表《一點感想》，他寫道：“一個人的生命是容易毀滅的，群體的生命就會永生……把個人的生命連系在全民族的生命上面，民族一旦存在，個人也不會滅亡?！薄堑?，中華民族這個太一統(tǒng)的名稱，實在了不得，尤其是“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到了我們共赴國難的時候，這個名稱一下子就把山西人與四川人、把全中國與四川省，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了。為什么四川人的孩子死去，我們也會珠淚滾滾痛哭不已?是的，誰也忍不住的。遙想世界上，曾經(jīng)也有多民族組成的羅馬帝國、奧斯曼帝國，但從來沒有被稱作羅馬民族或奧斯曼民族；近現(xiàn)代有大英帝國，他們自己包括別人，也從來沒有稱其為大不列顛民族；即使是前蘇聯(lián)，民族眾多，也沒有出現(xiàn)過所謂蘇維埃民族的總稱。而被費孝通先生認作“多元一體”的中國人，長期生活在一個地域，有著密不可分的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衍生了共同的心理狀態(tài)、風俗習尚以至語言文字，逐步形成了吾國強烈的民族認同感，五十六個民族，是個穩(wěn)固的共同體。從地理上看是緊密統(tǒng)一的，從傳統(tǒng)文化上說，是你中有我、難解難分的。中國歷史上雖然不乏民族沖突，而結(jié)果是換來了一次次更深的融合。中國歷代正統(tǒng)史書，從來只計朝代，不分種族，比如《二十四史》就是這樣，始終是全中國的、“大一統(tǒng)”的；有不少學者的研究表明：中國北方漢族同北方少數(shù)民族基因相近的程度，超過了南北漢族相近的程度；同理，中國南方漢族同南方少數(shù)民族的基因相近，也超過了南北漢族相近的程度；反過來說，日寇侵華，“九一八”先占東北，繼而華北，他根本不去區(qū)別你是哪個民族的，他是按整體對待全部中華民族的。再往前看，清晚期列強聯(lián)軍侵華，他同樣不管你具體民族是哪個。1894年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孫中山先生第一個推出“振興中華”的口號，繼而嚴復先生呼號中國“救亡”；1902年梁啟超首用“中華民族”這一提法，得到孫中山先生的大力倡導。辛亥革命中，黃興發(fā)起成立“中華民族大同會”……

同樣，這次大震大災，我們首先想到的，就是中國人快快去救中國人，壓根兒不曾想到某族人去救某族人。說到捐款，都是中華好兒女，捐給哪個民族都一樣。人們都說，這次災難促進了媒體走向開放，其實說到底，這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同一性所決定的，仁者愛人，救同胞于水火，是中國人心理深處不可抗拒的大自覺。執(zhí)政黨也好，CCTV也好，都只能順乎民意，彰顯大善至上的全民族情懷。

山西人抗震救災援助四川，事項多多。捐款一事，是涉及萬戶千家最普遍行動?？傤~達到13億以上，不算多也不算少，都是黃河父老血汗錢。不圖別的，只是祈盼著，四川同胞們，早一些度過難關，早一些平撫傷痛，早一些過上好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節(jié)選自作者長篇報告文學《黃河吼聲——晉人援蜀記》)

責任編輯 魯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