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廚長

村里有兩班廚師，一班是鬧鬧領(lǐng)的，另一班是黑孩領(lǐng)的。

在農(nóng)村，最能代表廚師手藝的便是宴席上的雜燴菜。都是炸豆腐、粉條、海帶、青菜等燴成，鬧鬧做的精細，黑孩做的味道比鬧鬧做的好吃。黑孩做的其它菜比不上鬧鬧，所以鬧鬧和黑孩做的各有千秋，但兩班廚師把村里劃分成兩大陣營，一般村西誰家有紅白事請鬧鬧領(lǐng)廚，村東誰家有紅白事請黑孩領(lǐng)廚，但偶有村東誰家也能請到鬧鬧。因鬧鬧的名氣大些，鄰村也時常請鬧鬧去做菜。

鄉(xiāng)里人對廚師是比較尊敬的，一般在開席中間，主家要給廚師加封子禮，有時是20元，有時是50元，加上兩條香煙，幾條毛巾，一般有幾個廚師便奉上幾條毛巾。鬧鬧在本村做菜，常常把毛巾及香煙接了，封子里的錢不論多少，一概不接。鬧鬧還說句：“都是爺們，封子不收了?！憋@得主人很有面子。但到外村做菜，一概全收。事畢，主家要給廚師付工錢，一般是一桌5元，有40余桌就是200元，碰到大戶人家，要待100多桌哩，工錢自然多些。鬧鬧把錢和煙給徒弟們分了，誰也不多，誰也不少。一般地，主家還要在廚師們走時，讓帶回點東西，就是一塊肉及幾斤果點。一塊肉有十來斤，是廚師們給自己預(yù)留下的，主家也都明白。鬧鬧每月都要給人家做菜10多次，有時還要提前預(yù)約。

鬧鬧和黑孩便成了打仗中的兩軍對峙人物，誰也不服誰。鬧鬧結(jié)婚，鬧鬧的徒弟做菜。黑孩的二叔死了，黑孩就從鄰村另外請了廚長。

這天，鬧鬧的娘死了，鬧鬧很傷心。鬧鬧的娘年歲大了，鬧鬧給人家做菜，不斷往家里拿肉，鬧鬧娘吃得很好，村人都羨慕鬧鬧娘有福。如今鬧鬧娘去世了，村里大多數(shù)人家都去吊孝，燒紙錢，送份子禮。雖說娘死了，但招待來人吃飯還是一件大事。誰來做？自家人肯定是不行的，因為只有哭喪的份，哪能還去做菜呢？鬧鬧做出一個令很多人都想不到的舉動，請黑孩！鬧鬧讓娃穿上孝衣去黑孩家。鬧鬧娃來到黑孩家，跪下說：“黑孩叔，俺奶去世了，俺爹請您去俺家做菜哩?！焙诤淹薹銎穑屚尴然?。黑孩很是感動，立馬招呼徒弟們，帶了炊具到鬧鬧家，鬧鬧跪迎黑孩師徒。買多少菜、什么菜都安排好了，已讓人去買。黑孩的任務(wù)就是把菜做好。黑孩師徒們干得很賣力，讓人們吃得很高興，連鬧鬧也覺得黑孩做得菜不比自己差。黑孩給上了50元份子禮。事畢，鬧鬧給黑孩工錢，黑孩不要，讓他們帶回點肉，黑孩不帶。最后黑孩說，把吃剩下的雜燴菜給娘盛一碗，因為娘最愛吃他做的雜燴菜。

鬧鬧葬了娘，便請黑孩到家中。鬧鬧說，咱兩班合成一班，行不？黑孩也有此意，只是不敢想。有時接了人家的活，而徒弟又有事情，比如那次狗旦的媳婦生病住院，狗旦走不開，黑孩領(lǐng)著兩個徒弟應(yīng)了60桌，很吃緊。黑孩說，行。你是大哥，你說了算。

從此，鬧鬧和黑孩兩班廚師便合成一班，由鬧鬧統(tǒng)一安排。自然，誰跟著去做菜了誰就分錢，誰不去自然便不分了。鬧鬧的徒弟栓柱早想離開師傅，只是開不了口，如今人多了，他一提出來，師傅便答應(yīng)了。栓柱去了深圳一家企業(yè)，在食堂當(dāng)炊事員，一個月工資2000多元。狗旦去了鎮(zhèn)上飯店掌勺，拿了份固定工資，每月工資1000多元。狗旦的媳婦喜歡得合不住嘴。

過年時，栓柱和狗旦給師傅拜年，栓柱把深圳吹得像天堂似的。鬧鬧看到徒弟給自己掙了臉面，感到很滿意。徒弟三毛早想出去，便趁機向師傅提出來，想到縣城表哥開的飯館打工，鬧鬧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

黑孩跟鬧鬧說，大哥，咱還收徒弟不？鬧鬧說，收。咱就算個培訓(xùn)學(xué)校，不收學(xué)費。

每每在誰家做菜，人們便自然問起鬧鬧和黑孩的徒弟，鬧鬧和黑孩都自豪地說，娃們掙大錢去了。

劉成

劉成也算是村里的名流。

村里有不合理的事，都是劉成領(lǐng)著大伙和村干部鬧。提起劉成，村干部恨得牙根癢癢的。

這天，劉成突然被公安拘留了，說是因為盜竊。

劉成的女人忙碌了一個星期，也沒打聽出因為啥盜竊的。

劉成自己也納悶，怎么就平白無故地被拘留呢？

劉成準(zhǔn)備最近和人談一批生意，為了業(yè)務(wù)上的方便，買了個手機。老百姓口語：“穿皮衣，拿手機，最低是個副科級。”劉成特意做了頭發(fā)，自制了名片：××廠供銷科長。那天，劉成在路邊擺弄手機的時候，被鄰村的皮三見了。皮三問，劉成哥，新買的手機？劉成自豪地說，新買的，1000多塊呢！皮三掏出自己的只有火柴盒大小的手機，對劉成說，咱這是外國進口的，三四千塊呢！皮三問了劉成的號，說，劉成哥，會發(fā)短信息嗎？劉成說，不會。皮三說，給你發(fā)幾條“愛情語錄”，回家和嫂子品味去吧！劉成的手機不能寫入漢字，劉成對皮三的手機愛不釋手，皮三看出了門道說，想玩，拿去。劉成說，咱倆換換行不？皮三說行。皮三又教劉成如何寫入信息及手機功能開發(fā)，劉成真是大開了眼界。

電話鈴響了，劉成拿起電話，好溫柔的聲音，劉成聽得心里癢癢的。那女人問，你的聲音好熟呀，你是誰？劉成說，我是劉成呀。女的問，你在哪里？劉成說，我就在城里呀。女的把電話掛了。

劉成被公安帶走了。公安問手機的事，劉成說是自己買的。公安不信，一上刑具，劉成承認了，劉成被刑事拘留了。

劉成稀里糊涂地坐了一回牢，也算明白了怎么回事。皮三盜竊了那個女的手機，自己找皮三換的手機，現(xiàn)在手機在自己手上，對方有購買發(fā)票，有繳話費單，自己不是賊是什么？還是檢察官出面做劉成的工作，劉成，認了吧，還能落個認罪態(tài)度好。劉成想了想，反正自己說不清了，認了。法庭上，劉成對盜竊一事供認不諱。法官認為，劉成認罪態(tài)度較好，從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

六個月時間很快到了，劉成被釋放了。

劉成沒有盜竊手機，雖然牢也坐了，他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犯了罪的人。出來后，在村里放了幾天電影。

皮三聽說劉成替自己坐了牢，特地給劉成備了席，請劉成喝酒。皮三送給劉成5000元錢。喝醉了，劉成一擺手，哥們，一分錢也不要。

故事本該結(jié)束了，可偏不。不久，皮三的同伙被抓，為了立功，主動揭發(fā)出皮三盜竊一部手機并換給劉成的事，連手機號都不差。公安慌了，劉成的案子怕是辦錯了，辦錯案是要丟飯碗的，得請劉成喝酒。喝了酒，劉成應(yīng)承下來。皮三同伙的案子到了檢察院，起訴科的檢察官看了，嚇出了一手冷汗，劉成不承認盜竊手機的事，還是自己動員讓劉成承認落個認罪態(tài)度好的呢！辦錯案同樣要丟飯碗的。便宴請劉成，讓劉成為了哥們，就當(dāng)一回賊，承認自己偷了手機，而不是換的。喝醉了，劉成很坦率，哥們沒事。連檢察官送他的幾百元一件的襯衣也沒要。

劉成的名氣很快便在圈子里傳開了。提起劉成，沒有人不佩服的。一家中外合資公司的外國老總需要一個替身。在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時候，出來應(yīng)酬一下，月薪5000元，公安推薦了劉成，檢察官也推薦了劉成。老總納悶，咋都推薦的是同一個人？公安、檢察官說，劉成這人實在，讓他替你死，眼都不眨。

月薪5000元，劉成也心滿意足了，再不用東奔西跑地掙錢了，給個縣長也不換。

三 劍 客

三劍客不是武俠人物，而是小鎮(zhèn)上的三個個體老板。

不知哪天，三個人在一起喝酒，有人提議，拜把子吧？就得到另外兩個人的一致同意。三個人的酒量都在一斤以上，所以有誰家需要陪客，便請三個人作陪，常常將客人喝得人仰馬翻。三個人有個口頭禪：“膠鞋雨傘自備，喝死喝傷與主家無關(guān)”。要找三個人，只要找到其中一個，另兩個必在場。小鎮(zhèn)上都以請到三個人陪客感到臉面上有光彩，畢竟三個人是鎮(zhèn)上的面子人物。久而久之，人們便送三個人雅號“三劍客”。

老大經(jīng)營煙酒，代銷多家名煙名酒。老二干飯店，老三開賓館。老大、老三有客人需要招待，就到老二飯店里。老大、老二有客人需要住宿，就到老三賓館里。老二、老三用煙酒就到老大的公司買。有時并不付現(xiàn)金，而是一個月一結(jié)帳。借著改革開放的東風(fēng)，三個人的企業(yè)蓬勃發(fā)展，都積下了不菲的家業(yè)。有人說，三個人都有千把幾百萬的資產(chǎn)。因繳稅多，三劍客年年被評為小鎮(zhèn)上的納稅功臣，鎮(zhèn)政府給每家都獎勵大彩電，并送去獎匾，嗩吶吹吹打打，很是熱鬧。

不曾想這種和諧的氛圍中卻出現(xiàn)了令人尷尬的局面。

很少有人能見到三個人在一起的場面了。

老二、老三不再用老大公司的煙酒了，老大、老三的客人不再到老二的飯店吃飯了，老大、老二的客人需要住宿也不到老三的賓館了。三個人的企業(yè)都出現(xiàn)不景氣的狀況。年底，三個人都沒有完成年初的稅收任務(wù)。這一下，鎮(zhèn)長慌了，找三個人了解情況，三個人都說，企業(yè)不景氣是市場規(guī)律，大環(huán)境造成的，誰也沒辦法。

三劍客的企業(yè)各自遭到前所未有的疲軟，這引起了曾給三個企業(yè)寫過報道的一位記者的注意。記者經(jīng)過深入采訪，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癥結(jié)。原來，老二飯店進行改革，新招聘一名副總經(jīng)理，副總經(jīng)理嫌三劍客老大公司的煙酒貴，就從其他渠道進貨，老大的煙酒滯銷，客人也少了，就不再到老二飯店吃飯了，自然三劍客老三的賓館生意也蕭條了。三劍客之間很少來往，對這一切自然蒙在鼓里。記者與三劍客溝通，三劍客都說沒興趣。

記者與鎮(zhèn)派出所所長是同學(xué)。記者說了三劍客的情況，主要就是三個人坐不到一塊。所長說，有辦法。如此這般一番，記者便去操作了。

三劍客的媳婦因賭博被傳喚到派出所，三劍客都與所長熟，以為交了罰款就放人。所長說，查賭是市局治安大隊布置的專項行動，必須行政拘留。三劍客中的老大、老二、老三都到派出所找所長，說千萬不能拘留。記者說請所長吃頓飯，就別拘留了。所長說他沒有見過三劍客喝酒的風(fēng)采，要一起請他吃飯，就不再拘留了。三劍客老大、老二、老三便勉強同意一起請所長喝酒。喝酒前，記者說，我給大家講個一元錢的故事。有甲乙丙三個人，甲是理發(fā)匠，乙是搓背的，丙是賣燒餅的。甲現(xiàn)在有一元錢，甲花一元錢請乙搓背，乙得了一元錢到丙處買了燒餅充饑，丙得了一元錢到甲處理發(fā)，一元錢又回到甲手中，而三個人都用一元錢得到了享受。如果甲不花一元錢請乙搓背，乙無錢買丙的燒餅，丙也沒錢找甲理發(fā)。三劍客老大說，記者的這個故事很有哲理，我明白了所長讓我們一起請吃飯的目的。來，老二、老三干杯。老二、老三端起酒碗，三個人一氣喝干。三劍客每人都喝了一斤，而所長不常喝酒，每次陪一小杯，便喝醉了。

讓三劍客的女人們在一起打麻將，派民警去抓賭，聲稱要拘留三個女人，目的就是讓三劍客坐到一起溝通。三劍客老二解聘了那個副總經(jīng)理。

三劍客老大的煙酒生意又興隆了，老二的飯店人來人往，老三的賓館天天住滿人。

小鎮(zhèn)上人們又經(jīng)常見到三劍客在一起的場景了。

瞎話簍子

二更是村里童年小伙伴中的領(lǐng)軍人物。夜晚捉迷藏，二更是大官，大家都跟著他跑。有一次二更翻墻頭跳進人家糞池里，后邊的問，二更哥能跳嗎？二更說，能。墻頭上的人跳下后才知道上了二更哥的當(dāng)。有人問二更，你知道是糞池為什么還讓俺跳？二更說，就因為我跳到糞池里了，不讓你們也跳到糞池里，我心里能樂嗎？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二更的話不能信，二更說的話有三分之一是真的就不錯了。便有人送二更個綽號“瞎話簍子”——鄉(xiāng)下人指說謊話特別多的人。二更也不生氣，依然臉不變色、氣不喘地說著他的瞎話。

二更結(jié)婚了。有人說，二更是編瞎話騙來的老婆。二更說，騙來的怎么啦？騙來就是俺的老婆，騙也是一種本事，有本事你也去騙幾個回來？那人啞了。人們傳說，二更相親的時候，女方問他家里有幾畝地，二更說二十多畝（沒）地。女方家一口人一畝多地，每家也就五、六畝地，最多也不到十畝。能有二十幾畝地，家境肯定不錯！女方問，嫁過去住哪，有房嗎？二更說，有。想住南樓住南樓，想住北樓住北樓，南樓北樓你都不住，那就住西樓。那年代都是土坯房子，能有個瓦房就不錯了，更何況是樓呢？等二更媳婦嫁過來后，大呼上當(dāng)，可生米已做成熟飯，想悔也來不及了。媳婦問二更，你家的二十多畝地呢？二更說，俺是說俺二十多年了沒有種過地。媳婦問，你家的樓呢？二更說，俺村名就叫南樓，不是樓嗎？其實，南樓、北樓、西樓都是村名，三個村子廝連在一起，和一個村子差不多。媳婦想，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

做莊稼活二更的確不是一把好手。二更自封為服裝廠的廠長，拎著個提包出發(fā)了，提包里裝著合同書和印章，到外地機關(guān)、學(xué)校、醫(yī)院與人家談加工服裝生意。能說會道的嘴給他幫了大忙，二更談生意很順利，定好合同就回家找人加工，加工后給人家用包裹郵過去，有時直接送過去。沒幾年，二更發(fā)了。有人討教秘訣，二更便編出一套話，進了人家機關(guān)單位，找到負責(zé)人，說俺是從災(zāi)區(qū)來的，家鄉(xiāng)遭了大災(zāi)，政府讓搞生產(chǎn)自救，懇求貴單位獻愛心，表示對災(zāi)區(qū)人民的支持。有幾個人靠二更的這套話推銷墨水、辣椒面，倒也掙了錢，蓋了新房。

逢年節(jié)便有人邀去家里喝酒。喝酒時，有人讓二更講講在外邊的見聞。二更便講，城里的浴池里，男女可以同浴，只要付錢，女方給搓背。搓背的妞脫得赤裸裸的，你想怎么著就怎么著。還有在練歌房，有小姐陪著，一起喝酒唱歌，唱著唱著便抱在一起，有時就在包間里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住在賓館，一夜能接十幾個電話，總有嬌滴滴的聲音問：“先生，需要按摩服務(wù)嗎？”村里便有人躍躍欲試，有人還真的在浴池請了小姐陪浴，一次要花掉一畝地的麥子錢。村里一個人總想去城里體驗一下，死纏爛磨妻子同意了，便興沖沖地揣500元進了城。在賓館，和小姐發(fā)生關(guān)系時，被警察抓個正著。那人把電話打到家里，讓媳婦送3000元罰款。媳婦罵，你個沒良心的，你說就嘗500塊錢的，咋讓給罰幾千呢？媳婦還是借了錢去城里交了罰款，那人才給放出來。這事被傳成笑話。還有人和小姐發(fā)生關(guān)系后，一來二去產(chǎn)生了感情，便舍不下，就城里一個鄉(xiāng)下一個地拉扯著。

幾個婦女串通一起，到二更家興師問罪，聲討二更個瞎話簍子把她們男人坑了。二更媳婦說，你們還有臉說，俺男人除了俺，沒有睡過任何女人。有人問，那二更講的在城里女人給他陪浴在賓館里睡女人是怎么回事？二更說是自己聽城里人講后，編出來逗老少爺們樂的，沒想到有人當(dāng)了真。二更媳婦說，俺男人有名的瞎話簍子，他的話咋能信呢？可是，二更講得繪聲繪色，不由人不信呀。

又幾年，二更的兒子考上了省里一所大學(xué)，村里還有的孩子考上大學(xué)，有的外出打工，有的犯罪進了監(jiān)獄。

三胖嬸

三胖嬸是村里最勤快的女人了。叫三胖嬸，是因為村子里還有兩個比她更胖的女人。

前些年，村里五更兩口子去城里做生意，村西坡地里的莊稼沒有草多，最后便沒有收成。眼看著要耽誤種下季了，三胖嬸找到村主任說，西坡五更家的那塊地由她種著，荒廢了怪可惜的。村主任便給五更打了電話，五更說只要給他家交上統(tǒng)籌提留，西坡的二畝地就由三胖嬸耕種了。

三胖嬸對五更家的責(zé)任田像對自己家的一樣仔細，三胖嬸種地是把好手，地里很少有草，一年二季，一季麥，一季玉米或大豆或芝麻，除去投資和替五更家出的統(tǒng)籌提留，三胖嬸還略有節(jié)余。一天，村主任對三胖嬸說，五更家責(zé)任田的直補錢就歸你了。三胖嬸想，過去一年統(tǒng)籌提留一畝地要出一百幾十元。如今，公家啥也不要，還每畝地補助幾十元，這地種得劃算。三胖嬸家的麥穴子一年比一年大。

五更想要回村西坡地里的責(zé)任田。三胖嬸說，讓俺再種幾年，前幾年光種地也沒得上啥好處。三胖嬸收完莊稼，又及時種上下茬莊稼。

五更見要不回責(zé)任田，便一紙訴狀把三胖嬸告到法院。法院判決，三胖嬸應(yīng)該在判決生效之日起將村西坡五更家二畝責(zé)任田歸還五更家。判決書送達后，五更沒有上訴，三胖嬸也沒有上訴。

三胖嬸沒理會法院的判決書。莊稼又熟了的時候，她收了，法院把她給拘留了，說是因為拒不執(zhí)行人民法院判決。三胖嬸不明白，這種地咋還平白無故地吃起官司了呢？經(jīng)村主任奔波，三胖嬸把收的糧食還給五更，表示再不種五更家的責(zé)任田了。法官把三胖嬸解除了拘留。村人都說三胖嬸虧。五更回到村里，很少有人搭理他，連遞出去的香煙都沒人接。

村里人都說，五更的心太狠了。

傻瓜是什么瓜

翻過年，春桃就滿十六歲了。

春上，春桃跟娘說，她要去鎮(zhèn)上的服裝廠打工。娘說，你還小。春桃說，俺都十六歲了。

娘拗不過春桃，春桃就去鎮(zhèn)上的工廠報名。鎮(zhèn)上的服裝廠是一個外地客商辦的。報名時，人家問春桃多大了，春桃說十六了。同村的十六、七歲的姑娘都說十八、九歲了。因為招十八周歲以上的工人才給滿工資。春桃算不上成年工，就每月少給100多元。有人說春桃真是個傻瓜。春桃說，俺就十六歲嘛！春桃問人家，傻瓜是什么瓜？人家便笑她。

有人嫌工資低，就鼓動人去跟廠長鬧，問春桃去不？春桃說，不去。干了活人家給錢還鬧什么呢？結(jié)果去鬧的人都漲了工資。好多人都說春桃真是個傻瓜。

一晃，春桃就十八歲了，出落成大姑娘，要身段有身段，要線條有線條，臉蛋也越來越好看了。廠里要組織模特隊去外地演出宣傳，春桃便被選進了模特隊。進了模特隊的春桃，工資一下子漲得老高，一個人抵三個姐妹的工資。把姐妹們羨慕死了，很快春桃便有了一筆不菲的積蓄。

春桃參加一個國內(nèi)的服裝模特大賽，居然獲了個二等獎。

一個服裝經(jīng)銷商看上春桃，要包下春桃，每月給三、四千元零花錢，春桃不干。春桃說，俺就喜歡村上的二狗哥。有人說春桃真是個傻瓜，放著福不去享。廠里模特隊的另一個姑娘跟了那大款，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

春桃和二狗結(jié)婚后，便不再干模特了，又回車間當(dāng)一名普通女工，因為二狗不喜歡春桃整天拋頭露面的。

春桃問二狗，傻瓜是什么瓜？二狗說，嫁給俺就是最大的傻瓜。春桃說，俺愿做個傻瓜，還要給你生個小傻瓜。

幾年后，傍了大款的那個姐妹又回來了，說那個大款因為經(jīng)濟問題被抓起來了。她說，她真是個傻瓜，后悔當(dāng)初跟了他。

經(jīng)紀(jì)人

鎮(zhèn)上招商辦要招幾名經(jīng)紀(jì)人，說是為了打響本鎮(zhèn)的品牌形象。經(jīng)紀(jì)人的權(quán)力很大，幾乎壟斷了全鎮(zhèn)的生意。成了經(jīng)紀(jì)人，可以說日進斗金，所以報名者十分踴躍。

二虎想報名當(dāng)經(jīng)紀(jì)人，找?guī)讉€哥們商量。有軍師之稱的毛猴說，二虎哥，你要想當(dāng)上經(jīng)紀(jì)人，要哥們幾個全報名，為你助威。二虎不解，毛猴解釋說，有哥們幾個，你不就減少了競爭壓力嗎？

鎮(zhèn)里為此專門成立了考評組。首先是筆試，接下來是面試，綜合打分確定誰能勝出。二虎領(lǐng)著幾個哥們闖過了筆試，在面試時，毛猴幾個洋相百出，在別人面試答題時，故意誤導(dǎo)別人答題。

一榜二榜一過，剩下不到十人，毛猴領(lǐng)著幾位退出，二虎自然被錄用為鎮(zhèn)上的經(jīng)紀(jì)人。

成了經(jīng)紀(jì)人的二虎，自然忘不了毛猴幾個的幫助。沒事的時候，哥們幾個到飯店里坐坐，喝個天昏地暗，自然十有八九都是二虎付帳，好在二虎腰包里有錢，二虎不在乎。

二虎在生意上也幫襯毛猴他們幾個。比如，外地客商要一車芝麻，二虎一發(fā)話，毛猴幾個就湊一車芝麻。二虎、毛猴哥幾個都有錢賺。

一外地客商要一批蘋果，幾十噸，還交了押金。二虎就告訴毛猴幾位準(zhǔn)備蘋果。蘋果準(zhǔn)備好后，連陰雨數(shù)天，客商并不急于運出。十天過去了，蘋果產(chǎn)生了酸氣。半個月過去了，有的蘋果流出了水。這下客商不要蘋果了。任二虎怎么求人家，人家就是不要?？蜕陶f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他終于明白了自己賠在什么節(jié)骨眼上。

原來，他去年做蘋果生意，著急拉回去上市，可是，拉回去后蘋果就開始壞，趕在國慶節(jié)前后，爛蘋果賣得不夠本錢。他咨詢一位教授，教授說，蘋果上有病。放幾天試試，如果不壞再運不遲。結(jié)果，蘋果生意讓毛猴幾個賠個一塌糊涂，每人都賠進去幾萬元。

二虎的生意一落千丈。

毛猴幾個找到二虎說，哥們幾個有的想喝藥，有的想上吊，得想個法子呀。能想什么法子呢？他們的名聲已傳出去了，已經(jīng)很少有人跟他們做生意了。有人說，從云南、貴州大山里領(lǐng)回些姑娘，賣給本地男青年做媳婦，可掙錢了。有人反對，說，販賣人口可是犯法的事，不能干。毛猴說，二虎不是還有個經(jīng)紀(jì)人的身份嗎？我們就以經(jīng)紀(jì)人的身份，賺個辛苦錢。

哥們幾個做了分工，有負責(zé)找姑娘的，有負責(zé)路上接送的，有負責(zé)在本地聯(lián)系男青年的。這生意也的確做成了十幾樁。

可偏偏這時候出了差錯。

一個叫珍珍的姑娘嫁給本地的黑牛，黑牛年齡大，又有點憨，珍珍沒幾天便跑了。這下，黑牛不干了，讓二虎賠媳婦，二虎不干。黑牛便把二虎告到派出所。派出所抓走了二虎、毛猴幾個，以涉嫌婚姻詐騙罪刑事拘留。

在看守所里，二虎反復(fù)嘀咕，俺給人做媒咋還犯了法呢？

二虎、毛猴分別被判處了有期徒刑數(shù)年。

從此，鎮(zhèn)上便少了一個經(jīng)紀(jì)人的身影。

栽贓

那天，春田媳婦罵了狗子，說狗子是賊，整天偷人家，讓狗子感到很惱火。

小時候，狗子上學(xué)不用功，今天偷同學(xué)一塊橡皮，明天偷一個本子，后來便被學(xué)校開除了。被學(xué)校開除的狗子整日無所事事，便干起了偷東西的營生。狗子的生活滋潤著哩，西瓜還沒有上市，家里就有西瓜吃，玉米、紅薯主人家還沒舍得吃時，狗子家早不是稀罕物了。更別說誰家的雞少了，誰家的鴨沒了。

春田媳婦向堂哥家借五十元錢，堂哥沒錢。春田媳婦很生氣，便向村人嚷堂哥怎么怎么不好。狗子知道后，便計上心頭。

一次村里誰家得了個男娃，晚上放電影。吃過晚飯，大伙都去看電影。電影是雙片的，其中一個是《地道戰(zhàn)》，打仗的，鄉(xiāng)下人都愛看。第二個電影演到一半的時候，放映員用話筒說：“春田堂哥家的人立即回去，家里出事了。”春田堂哥一家人回去，發(fā)現(xiàn)家中堂屋里三袋子芝麻不見了。堂哥立即報告村主任。村主任說，黑更半夜上哪找去？堂嫂哭著說，那是俺家二畝地的收成，值1000多塊錢呀。堂嫂說，俺家裝芝麻的袋子上都寫著俺男人的名字，有一個袋子前幾天被雞叨爛了，能漏芝麻。春田也來了，村主任說，那咱就找找看。村主任領(lǐng)著十幾人打著手電順著漏的芝麻粒一點一點地找，在春田家門口停下了。春田說，咋會到俺家呢？主任說，你們進屋看看。果真在春田家堂屋看到三袋子芝麻。春田說芝麻是他家的，正好三袋子。堂嫂說，俺家的袋子就能證明這芝麻是俺的。村主任說，到底怎么回事？堂哥說，春田，你咋能干這事？春田說，堂哥，我真的沒有偷你家的呀？堂哥說，那俺家的芝麻咋跑到你家來的？春田說，俺家的芝麻還沒了呢？堂哥說，別騙人了。村主任說，三袋子芝麻值1000多塊呢！把春田抓起來，能判好幾年刑的。堂哥說，既然俺家的芝麻找到了，就別報案了，改天俺請主任吃酒。

村里人都知道春田偷堂哥的芝麻的事了。春田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頭來。

幾年后，春田得了癌癥，已到晚期。春田幾次想給堂哥解釋一下。堂哥也想去看望一下春田，卻被堂嫂罵了回去。堂嫂說，就當(dāng)沒這樣的弟兄，死了也不搭理他。

春田死了。死后100天，狗子從監(jiān)獄回來了（狗子因搶劫罪被法院判刑五年），狗子去春田墳上燒了紙，哭著說，春田哥，俺不該栽贓你，其實是俺偷了你家和堂哥家的芝麻，又把堂哥家的芝麻放到你家的呀。

春田堂哥聽了，也哭得淚人一般。

小說家

張三高考落榜后，連復(fù)習(xí)二年，還是沒有考上大學(xué)，最后在親戚的幫助下進了縣城一家公司，成了一名工人。

張三很快被公司老總發(fā)現(xiàn)，調(diào)到辦公室工作。張三文科好，寫個通知、簡報、工作總結(jié)、典型事跡材料不在話下，尤其是幾次老總在市里發(fā)言材料都是張三寫的。老板獎了張三一臺電腦，張三再寫東西就在鍵盤上敲，比手寫省勁多了。

張三無意中敲出一篇文章，寄往一家雜志社。沒想到很快被雜志社在小說欄目上給發(fā)表了。收到雜志后，張三逢人便說，我的小說發(fā)表了。同事們要張三請客，張三把同事領(lǐng)到縣城一家飯館，一桌花去300多元。幾個哥們喝高了，又去歌廳瘋了半夜。收到稿費才30元，不抵那天請客費用的十分之一，但張三高興。

張三很快迷上了小說創(chuàng)作，而且接連又在幾個雜志社發(fā)表了作品，大有一發(fā)不可收之勢。張三的大名很快在小縣城的文藝圈里傳開了。張三被市作家協(xié)會吸收為會員。每逢朋友聚會的時候，有人便稱“小說家來了”，張三沾沾自喜。

沒想到張三因一篇小說惹上了官司。

張三的一篇小說中，寫一個單位的女會計與科長相好被人捉奸的事。正好，前幾年單位里就有一個真實的這樣的事。巧在小說中的女會計與現(xiàn)實生活中女會計同姓。女會計認為張三用小說誹謗她，任張三如何解釋，女會計還是把張三告到法院，要求張三為其恢復(fù)名譽，并賠償名譽損失費若干。張三委托了律師。開庭那天，張三沒去，法官經(jīng)過審理，認為小說是虛構(gòu)的情節(jié)，不是新聞報道，張三小說里的女會計與原告沒有任何關(guān)系。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宣判后，張三及女會計都沒有提起上訴。那位女會計不想在單位里受辱，憤而辭職，張三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那位女會計。

不能寫城市生活題材，那就寫農(nóng)村題材吧。張三又發(fā)表了十幾篇農(nóng)村題材的小說。張三老家的村主任來城里辦事，順便到張三辦公室坐坐，聽說張三是作家，便索要幾本雜志，村主任拿回去，村里人相互傳閱，便有人對號入座。張三回到村里，一個叫二虎的拿著雜志問：“你咋把我也寫進文章哩？”張三說：“那是瞎編的，不是你。”二虎說：“就是，就是?！睆埲f：“請你吃飯吧。”二虎說：“飯就別請了，就全當(dāng)俺在你小說中當(dāng)了一回模特。你曉得不?給你當(dāng)模特是要收費的，就給兩條紅旗渠煙吧?！倍⒃诖謇镄≠u部里拿了二條紅旗渠煙，張三付了賬。

一個叔伯嬸子指著張三的鼻子罵：“大侄子呀，你咋在你的小說里編排你嬸子呢？滿村里打聽打聽，你嬸子是那么不孝順的人嗎？”張三娘說：“他嬸子，你別生氣，張三不是故意編排你哩。”叔伯嬸子說：“那不行。二虎在他小說中當(dāng)一回模特拿了兩條煙，俺就要一袋麥子?！笔宀畫鹱庸婵缸吡艘淮溩?。娘罵張三，你都寫了什么呀？到處惹人罵。

村里小學(xué)的一位教師找到張三，他說，他讀了張三一篇作品，認為寫得過實，很容易讓鄉(xiāng)親們認為小說中的人物就是村上的某某。雖沒有點明，但也容易讓別人誤解。他給張三講個他舅家村上的事吧，讓張三寫成小說，又勉勵張三一番云云。

張三聽了小學(xué)老師講的故事寫成了一篇小說，很快在雜志上發(fā)表了。但很快又接到雜志社的電話，說他抄襲一個著名作家剛發(fā)表的作品，必須寫出檢討，并在雜志上公開發(fā)表。張三找來那位著名作家的作品，故事確有雷同。張三問小學(xué)老師怎么回事，小學(xué)老師說，那個故事確是著名作家某某剛發(fā)表的作品，他讀過后，講給張三，沒想到張三真的寫進了小說去。小學(xué)老師說，你把家鄉(xiāng)寫得那么落后，把鄉(xiāng)親們寫得那么愚昧、尖刻、吝嗇，也該有人治一治你。

張三沒有寄去檢討書，只是雜志上很少再見到署名張三的作品了。

一把火

躍進兩口子把爹攆到村頭用玉米秸搭成的小屋里了。

村人說，躍進兩口子不該跟爹分家。

那個特別困難的年月，躍進的親娘領(lǐng)著躍進討飯來到村里，村人給了躍進娘一個餅子，躍進娘還是不走。村人問躍進娘還要什么，躍進娘說，把孩子留下。躍進的爹便收留了躍進。聽說，躍進的親娘走了四、五里路就餓死了，臨死還沒有舍得吃村人給的那塊餅子。

躍進爹沒有娶妻。躍進的爹待躍進如同親生兒子，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一年又一年，把躍進拉扯大。村里分責(zé)任田那年，躍進結(jié)婚了。躍進有了自己的孩子。躍進的爹便不受媳婦待見了，提出分家。躍進不同意，媳婦便跟他干仗。爹說，只要你們不生氣，就分家吧，爹想明白了。其實，媳婦要分家，爹不同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謂分家，就是把爹的被子搬到村口玉米秸搭成的棚子里，又扛了兩袋糧食，拎了一口小鍋，一個碗。爹雖說上了年紀(jì)，但自己也能摸著做飯，只是手腳不利索。

躍進兩口子被村人指指點點。躍進不當(dāng)媳婦的家，媳婦不在乎村人的臉色。

躍進媳婦的娘家就離村子幾里地。在鎮(zhèn)上趕集的時候，有人給躍進媳婦的娘家爹捎信，說是他閨女病了，想爹和娘了，讓他們來一趟。躍進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吃過飯便急急地來了。在村頭，正好碰到村治保主任。村治保主任和躍進的爹同輩，村治保主任便迎上去，掏出一盒帶濾嘴的香煙遞與躍進老丈人，說，親家來了。躍進的老丈人接過煙，說，親家，你家都好吧。正說話間，躍進爹住的玉米秸小屋著火了。躍進的老丈人問，那小屋里有人嗎？村治保主任說，住著躍進的爹。躍進的老丈人問，咋還不救人？村治保主任說，火化好哩！城里都時興了，省得埋葬費哩。躍進老丈人把躍進爹背出著火的小屋?；鸷芸毂粨錅缌?。村人便將沒有著火的被子、糧食等物件收拾后，送回了躍進家。

躍進的老丈人、丈母娘是明理人，他們把躍進罵了個狗血噴頭，罵躍進不孝順。罵完躍進又罵自己的閨女，說閨女給他們丟了臉，如再不孝敬公爹，以后不許再登娘家的門。躍進的爹說，是自己不小心，弄著了小屋的柴火，不怪躍進和他媳婦。躍進和他媳婦答應(yīng)以后好好孝敬爹，躍進老丈人才放心地離去。

躍進和他媳婦好好待爹，爹又活了十年。最后因病去世，死時七十歲。

當(dāng)年，躍進爹住的玉米秸搭成的小屋的那把火是誰點的，村里人都知道，只有躍進兩口子不知道。

作者簡介鄧同學(xué)，河南省項城市人，公安民警，《長篇小說》雜志社簽約作家。其小小說作品在《人民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芒種》、《山西文學(xué)》、《小小說選刊》、《小說精選》等雜志，獲首屆、第二屆海內(nèi)外華語文學(xué)創(chuàng)作筆會獎，第五屆全國微型小說獎。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項城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