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繁華的盛宴，在這七個日夜里，綿延不絕。不?；脺?。

第一個日夜 七月

我是七月。六月過后真正炎夏開始的七月。每天都有著固定的活動模式，被生活所擺布。我總是喜歡將背挺直，抬頭挺胸地面朝太陽走路?，F(xiàn)在是五月，正是這里雨季連綿的時候。我討厭雨季，它總是如此的連綿不絕。

窗外依舊下著連綿的細雨，不肯停歇。老師說：“同學們翻開練習冊第56頁做練習。”教室中除了窗外的雨聲外只有刷刷翻動書頁產(chǎn)生摩擦而發(fā)出的聲音。老師走到我的身邊看著空無一物的課桌，說：“七月，你的練習冊呢？”

我說：“在家里。”

老師微皺著眉頭說：“為什么你總是將它忘在家里？七月，你是故意的嗎！不要再任性了，現(xiàn)在你回家將練習冊取來?！?/p>

雨還在下，天氣卻又如此悶熱，汗水將我單薄的襯衫幾近濕透。我從座位上站起來，“老師，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忘記了而已?！闭f完我走出教室。

那天，我沒有再回教室。我去了茶水吧——天涯。我清楚地記得當時練習冊就放在我教室的課桌里。

第二個日夜 天涯

天涯是間非常典雅的茶水吧。我推開天涯的木門，走到柜臺邊的長椅上坐下，要了杯三色水果茶。三種繽紛艷麗的色彩層層疊起。

茶水師是個年輕的女孩，也是天涯的老板娘。她說：“七月，你又逃課了。”

我微笑并未做任何解釋，抽出茶水間書柜上專讓客人免費閱讀的畫報。徑自翻看這一幅幅色彩繽紛的畫面。片刻后，我抬頭看到三種繽紛艷麗的色彩已相互滲透，杯中已變的色彩斑斕。

這里的茶水師是個笑起來會有甜美酒窩的女孩。

天涯。很遙遠的寓意。

第三個日夜 雨夜

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雨季還未結束，今夜仍是淫雨連綿。一個身影從一旁沖出向我撞來，肩上一輕，背包便被人輕易搶走。

我在雨中急奔，雨水污泥混合在一起打在我湛藍的裙子上。污泥被濺起，逐漸污濁了藍裙。我停止追逐不住地喘息，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雨中稀薄的空氣。雨水打在我的臉上讓我的劉海零亂地緊貼著額頭，打得我的眼睛生疼。我對站在巷子盡頭因劇烈運動而不住喘息的男孩伸出一只手：“將背包還我。”

男孩微弓著身子，一手緊抓著我的背包，兩只手按住膝蓋如困獸般喘息。兩個孩子彼此倔強地對視。今夜，我們都沒有出路。

第四個日夜 影子

孤單的影子每天獨自徘徊，直到某天出現(xiàn)了另一條影子。兩條影子雖然相隔遙遠，卻仍然在固定的時候一起出現(xiàn)。

影子不再孤單了。

第五個日夜 我在夢中

從那晚雨夜后，每天放學都會有個男孩跟在我的身后送我回家。在我身后隔著幾步遠遠地跟著我走，從來沒有過談話。我們之間喪失了語言的功能。

天色微暗。我騎著從同學那里借來的自行車在道路旁徐徐前行。一只流浪狗突然竄到車前，我無法及時剎住車子，驚慌之下調(diào)轉車頭跌倒在地。

男孩一直跟在身后，他扶起自行車載我回家。坐在后車座上看著男孩沉默的身影，心中無故升起一陣暖意。無須我的指引車輪滑過我們曾經(jīng)多次走過的路線，抵達目的地。

剎住自行車，男孩說：“七月。我是夜，請你記住?！?/p>

這是夜對我說的惟一一句話。

我又見到了夜。在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道路兩旁亮起了昏黃的燈光。這次夜與我并肩走在一起，彼此相談甚歡。

“七月，不要總是孤單一人了。”夜的語氣輕柔，“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倔強地堵住巷子的出口，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寂寞。”

我直視著夜深邃的雙眼無法移開:“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自處而已?！?/p>

“我一直都是自卑的，只敢遠遠地跟在你的身后守護你，只是看到你受傷，才敢鼓起勇氣送你回家。我的父母在幾年前離異，他們一直都很恩愛，突然的離異讓我無法接受。我跟隨著母親改嫁給一個平庸的男人，我無法融入他們之間。于是決定離開。學習也因為生活中的種種矛盾而變得一塌糊涂。很久以前我就休學了?！币沟穆曇舻统料聛恚拔也⒉皇莻€優(yōu)秀的孩子?！?/p>

我看著這個才十五六歲的男孩，因為心智尚未成熟而陷入大人們的世界無法自拔。

昏黃的燈光下，我們都走得很慢。這條路似乎被無限制地延伸，看不到路的盡頭。

內(nèi)心突然感應到什么，微微顫動。我望著沒有盡頭的路說：“夜，你是來與我告別的嗎？”

夜幕之下我看不清夜的面容。夜說：“七月，到家了?！?/p>

我想仔細辨析夜的面容，一抬頭看見電視里的肥皂劇中男女主角正在訴說情懷。我躺在沙發(fā)上手中抱著玩具熊。原來是夢。

墻上的貓頭鷹壁鐘整點報時，凌晨兩點整。日期是五月十七日。

第六個日夜 幻覺

今天是晴天，雨總算是停歇下來了。學校的教學樓與校外的街道只有一墻之隔，一層不算厚的圍墻將我們這些無助的孩子禁錮起來。只于書本為伴。我的教室在三樓，從我的座位上可以輕易地看見圍墻之外街道上的景色。

從厚厚的書本中抬起沉重的腦袋，遠眺窗外的景色。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夜在晨曦的薄霧中，在圍墻之外與我相見。微笑。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發(fā)出巨大的聲響。老師不悅地說：“七月。坐下來，你要干什么？”

“老師，我的練習冊忘在家里了?！?/p>

“七月，今天不做練習。回到你的座位上坐好?！崩蠋熣驹谥v臺上怒不可遏。

“老師，我很快就會回來的?！?/p>

“七月，回來，七月?！蔽揖瓦@樣沖出了教室，有著一股莫名的勇氣將一切拋諸腦后。

來到圍墻之外，夜不在。

抬頭從圍墻之外望著我的教室，剛才的一幕好似一場幻覺。

第七個日 夜

推開天涯的木門。茶水師對我微笑：“七月，你又逃課了?！闭f完將一杯調(diào)好的三色水果茶用流光溢彩的玻璃杯裝好，推到我的面前。如此鮮艷繽紛的色彩。

我隨手拿起吧臺上的一張報紙，看見報紙中間缺了個大洞。我疑惑地看著吧臺之下，茶水師的調(diào)配茶水的臺子上的一張剪報。

茶水師順著我的目光看到了那張剪報，笑容輕柔地說：“這是我弟弟。我很小的時候因父母離異而與他分別了，如今再見到他卻是在報紙上和停尸房?！毖壑辛髀冻鲭y以控制的哀傷，“他是與人打群架而被亂刀砍死的。天涯會停業(yè)幾天，我將帶著他的骨灰回到家鄉(xiāng)安葬。”

我沉默不語，也無法安慰這個剛失去至親的女孩，因為我看到了剪報上夜在血泊中失去光彩的面容。

報導中，夜的死亡時間是五月十七日，凌晨一點三十分鐘。

那晚，夜前來與我告別。結束了給予我的短暫溫暖。 ■

摘自“紅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