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終于大學畢業(yè),她長吁了一口氣。這幾年她守著女兒如履薄冰般熬到今天,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還好,一切都四平八穩(wěn)。
她又開始為女兒設想著未來:在這個城市有一個體面的工作,有一個體面的男人,然后波瀾不驚地走過生命的每一天。
女兒的電話就是這時打過來的,告訴她,已經到了沈陽……
她只聽到“沈陽”兩個字,頭便“嗡”地一聲大了起來,女兒后面說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沒有聽到,手里的電話掉下來,打翻了茶幾上的玻璃杯,撒落一地的玻璃屑,細小地割痛了她的心。
那個夢中都打滿苦澀情緒的城市,七年前她們一家才倉惶從那兒“出逃”,沒想到這些年奔波逃避的軌跡,會是一個封閉的圓圈,女兒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原點。
女兒一定是瘋了,她在心里嘆息著。在這之前,好多人包括女兒的老師,都委婉地勸她帶女兒去看看心理醫(yī)生,說女兒有抑郁癥,太神經質,太封閉,太沉默,讓人感覺就像沒有喜怒哀樂的木偶,再這樣下去,會悶出病來。其實只有她知道,女兒沒有什么心理疾病,如果硬說有,是心里的“死結”在時時作怪,罩住了女兒本該歡暢的容顏。
她癱坐在地上,透過淚水模糊的雙眼,過去被壓抑在心底的時光嘩啦啦地漫過心堤,她恍若又聽到了七年前那一夜的凄風苦雨。
罪惡是在那個漆黑的雨夜滋生的。已經過了女兒下晚自習回來的時間,她有些坐立不安。等她匆匆趕去接迎女兒時,卻看到了衣衫不整,哭喊著的女兒。仿佛天塌地陷,她明白,災難剛剛洗劫了16歲的女兒。
所幸的是,在歹徒想非禮女兒的當口,有個好心人出手相救,女兒才化險為夷。那一夜是那么漫長難捱。盡管她們在公用電話亭報了案,但仍牽掛著那位恩人的安危。
第二天媒體傳來的消息,竟是她們最不愿聽到的:歹徒致命的一刀讓見義勇為的英雄倒了下去,媒體呼吁被救少女站出來,給英雄冠以“烈士”的稱謂。
她死活不讓女兒站出來。在一個自私的母親心里,在女兒一生的清白和幸??鞓访媲?,所有的正義、感恩都隱退了。
她來到女兒的房間,一封信靜靜地躺在抽屜里。她急不可待地打開:你以為那些悲傷的記憶會像抹去蛛絲網一樣輕而易舉地從我生命中抹去嗎?我怎么可以擦干恐懼的眼淚,轉身就割斷恩義的臍帶,做個忘恩茍活的人?都是因為你的脅迫,一如當年持刀的歹徒,只不過你用的是眼淚這個軟刀子。
原本,是一抹短暫的傷痛,只要敢于面對,很快就會復原可你卻用愛的名義,硬是把那份隱隱的傷痛在我身上延續(xù)了七年。
這七年,總有一雙怨恨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逼視著我,拷問我的靈魂,質問我的良知,如利劍穿心,如芒刺在背,躲避不開,掙脫不了。那眼睛讓我不安,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們可以逃避世人唾棄的目光,卻終逃不出良心的譴責。沒有一種懲罰會比良心的譴責更折磨人了。
媽,我已經服了七年的精神勞役,沒有快樂和歡笑,我受不了了。我不愿意做一輩子心的囚徒,所以,我到那個傷心的城市去,選擇面對或者補償,只求安心……
信還沒有讀完,她已經不能自給,壓抑的淚水恣意橫流,她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豈止是女兒,她又何嘗不是如此,每日里在恩與欠的簸箕中,良心被顛來覆去,備受折磨,苦苦掙扎。一時的逃避,卻是一世的不安和負疚。本想為女兒營造一方麗日晴空,不承想卻把陰霾密布在女兒心靈上方。本來是躲避傷害,無形中卻給了女兒更大的傷害。
她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人生在世,最沉重的不是生活的重負,而是自己那顆無法安定的心,面對責任,千萬別選擇逃避,到哪里都逃不掉良心的譴責,安詳無愧的心和清白的良知是細水長流的快樂和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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