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救父命，打工仔潛入城市民宅偷錢。沒想到，被盜的寡母因拿不出供女兒上大學的錢，竟跳樓自殺了。深感“殺人”罪孽深重，他決心打工掙錢供那家女兒讀大學，喬裝有錢人資助她，以此為自己贖罪。當將自己的傷殘賠償金最后一次寄給考上博士的姑娘時，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游走在異鄉(xiāng)街頭……

偷錢救父，卻讓另一個家庭陷入困境

1995年7月底的一天上午，遼寧省燈塔縣25歲的青年農民孫恩華滿臉愁苦地走在沈陽的大街上。此時，父親孫孝成正躺在沈陽市骨科醫(yī)院病房里。父親干活摔斷了腿，醫(yī)院要5000元押金才能做手術?？墒?，貧困潦倒的孫恩華已身無分文。母親病逝不到一年，給母親治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積蓄，還欠下近兩萬元外債。孫恩華來沈陽做電工，父親在家種地，父子倆拼死拼活地干活才還上1萬元，現(xiàn)在父親又摔傷，舊債未還，再也借不到錢了。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等死呀!醫(yī)生說了，如果不盡快手術，斷骨處若壞死，會患上敗血癥的，那就必死無疑。孫恩華腦海里閃現(xiàn)的是剛剛發(fā)生在病床上的一幕——父親緊緊拉著他的手，說：“兒呀，別救我了，讓我死吧…”

決不能讓父親死?？捎惺裁捶ㄗ幽?難道去偷去搶嗎?想到這，他打了一個激靈-就是去偷去搶，也要救父親的命!拿定主意后，孫恩華猛然想起，前一天干活時，那家女主人拉開抽屜找電線時他看到里面有一沓錢……

顧不了許多了，救父親要緊，他跑進沈陽市大東區(qū)某小區(qū)，找到那棟普通居民樓，用電工工具撬開門鎖。真幸運，那沓錢還在抽屜里。拿著錢，他飛一樣趕到醫(yī)院給父親交了押金，還多出了3D00元。

父親的命保住了，從小老實厚道的孫恩華承受著良心的煎熬，忐忑不安的他連續(xù)兩天睡不著覺，總夢見那個女人哭喊著追著他要錢。第三天早晨，他鬼使神差地又去了那棟普通的居民樓。誰知，那家人在出殯，黑鏡框里照片上的那個人，就是他偷錢的那家女主人。孫恩華嚇壞了，幾乎癱坐在地上。他強挺著，裝作好奇地詢問路人。

原來，那家女人的丈夫死了10多年了，早已下崗的她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這個女人靠做家政鐘點工的收入供女兒讀書，有出息的女兒高寧考取了(沈陽)中國醫(yī)科大學。為給女兒交5000元學費，她拿出全部積蓄準備去交錢，并給女兒準備了3000元生活費?？墒?，女人因有一份活得干，說干完活再去交錢。沒想到，錢被偷了。眼看辛苦掙的錢不翼而飛，再也無處借錢的女人絕望地從五樓跳了下來 …最后，那位路人恨恨地說，警察來過了，也沒查出什么結果，因高家前些日子修房子，總有人來干活，可那些人都是從路邊找的，根本不是正規(guī)公司的，很難查找。

孫恩華驚駭不已，過了許久，他踉蹌著跑開了?！拔沂菤⑷朔?，我是殺人犯……”他在心里不停地咒罵自己，極度的恐懼、自責讓他陷入深深的痛悔中。這時，他意識到：“我已經殺了一個人，不能再殺一個人了?？忌洗髮W的那個姑娘，沒有錢讀書，又死了母親，她別出意外才好。”他見過那個姑娘，她手舉母親的照片走在送葬人群的前頭，表情木然，嘴里一直在說：“沒有錢就不上學，媽媽為什么要死，媽媽為什么扔下我……”

17歲的高寧哀傷而無助，痛失相依為命的母親，毀了她生命中唯一的支撐和溫暖，她痛不欲生。此時，孫恩華剩下的3000元像火炭一樣灼烤著他。他知道，如果毀了母親再毀了女兒，他即使活著也會生不如死。他掏出那3000元裝進信封，寫下了幾句話，花5元錢找一個農民工替他送給高寧。

高寧邊看信邊哭。信上寫著：“高寧，我是一個有點錢的小老板，知道了你的不幸遭遇，先給你送來3000元，半個月內一定再送來5000元，保證讓你能讀書。我會供你讀完大學。你不要找我，我只想幫助你這個可憐的姑娘……”

讀了信又看到錢，高寧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同學告誡她：“小心，別是騙子?！彼埠芎ε?，不想留下這筆陌生人送來的錢?？墒?，她想送走都沒有辦法，因為不知道送還給誰。而后，孫恩華安頓好父親，急忙趕回家，他要賣掉房子。三年前，母親還未病時，父母就給他蓋好了結婚用的三問新房。本來要結婚了，母親突然發(fā)病，花光了本來用于結婚的錢，又負了債，處了一年多的對象也跑掉了?，F(xiàn)在，為了補償罪過，他要賣掉自己的新房供高寧讀書。因為急用錢，三間新房只賣了兩萬多元。還上母親患病的欠債，給父親留下5000元。又像上次一樣的辦法，他把剩下的5000元送到高寧手里，并在信里寫道：“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是真心想幫你

捧著這么大一筆錢，高寧有說不出的溫暖與感動——她終于有了讀大學的錢了。

1995年8月底，父親出院了，孫恩華如實相告。老實本分的孫孝成被嚇壞了：“兒呀，你害了一條人命，要下地獄的。”

孫恩華告訴父親：“我不害怕。做了壞事下地獄罪有應得。我只是不想看著那個姑娘受苦，她媽媽是我害死的，我要供她讀大學……爸，我不能給你盡孝了，又賣了你給我蓋的房子，我得拼命掙錢償還這筆‘殺人’債呀!”

父子倆抱頭痛哭。

喬裝富人，打工仔拼命掙錢償還心債

此后，孫恩華開始拼命掙錢。他在沈陽魯園的零工市場找活干，不管多苦的活，他都愿意干。以前他只干電工活，電工活是技術活，不太累。可這時，沒有電工活，力工活他也干，背水泥、扛沙子、掄大錘砸墻，只要能掙到錢他就不辭辛勞地干。父親摔斷腿后干不了重活，他既要養(yǎng)父親又要供高寧念書，他必須多掙錢。

為了省錢，孫恩華沒在市內租房子，而是在郊區(qū)租了一間平房。本來每天工作就很辛苦，還得騎車往返20多公里，疲勞可想而知。

2005年9月初的一天早晨，吃了剩飯剩菜的孫恩華白天就拉肚子，又舍不得去醫(yī)院花錢看病，還背了一天的沙子，他累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傍晚，他騎車回郊區(qū)的出租屋，沒想到，走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竟下起了瓢潑大雨。這時的沈陽，天氣已經很涼了，他渾身濕透，回到出租屋就發(fā)起了高燒。第二天早晨房主發(fā)現(xiàn)他病了時，他燒得頭都燙手，送到醫(yī)院時，他已昏迷不醒。他患了急性肺炎，可只住院三天他就出院了，他不能浪費錢治病。他去藥房買點口服抗生素，又去零工市場找活干了。

9月中旬的一天早晨，孫恩華遠遠地目送高寧走進中國醫(yī)科大學的校門后，轉身跑進干活的工地，他還得拼命掙錢。他問明白了一個醫(yī)科大學生一年的費用，學費5000元，生活費得6000元以上，加起來就是1.1萬元。姑娘還得買幾件新衣服吧?同學問還有些交際活動吧?這樣一算，可是不少呀!他干一個月活，也就掙1000多元，冬天還很難找到活。他只能加班加點了。

9月底，孫恩華不放心高寧，又偷偷地跑去學校了解，結果讓他大吃一晾：高寧在做家教掙錢的同時，還在校園里兼當清潔工。孫恩華又一次寫信非常嚴厲地批評她，不許她再打工掙錢，不許她影響學業(yè)。高寧是懂事的姑娘，她舍不得花不露面的好心人的錢，立志要打工掙錢供自己讀大學。收到好心人的信，她無法向他說明，因為不知道如何找到他。她明白，好心人還會來校園的，就在留言板上寫了一封信：“好心人，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再也不會接受你的好意了……”

孫恩華明白，必須露面了。為了裝得像個富人的樣子，他狠心花1000多元買了西裝和皮鞋，裝出富人的派頭去校園找高寧。

見到高寧，孫恩華自稱是黑龍江人，在沈陽做木材生意，說幫助高寧是很偶然的事，因為他也曾經經歷喪母失學的痛苦，就想幫助她讀書。一見面，高寧就認定這個大哥哥是好人，推辭不過，就接受了孫恩華的資助。孫恩華說：“不要再打工掙錢，哥哥只要你的成績好，將來有出息?！蹦菚r，大家都帶BP機，他把BP機號告訴了她，可是堅決不告訴她公司的地址，借口是他經常出差在外，很少在沈陽。

孫恩華為此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每當他累得承受不了時，眼前就會晃動著高寧母親的那張遺照：“無論多難，我都必須供高寧讀書，她的母親是被我殺死的?！倍?，沈陽很難找到活干，他就跑到南方去打工，他對高寧說去南方做生意。一晃，四年過去，還有一年高寧就大學畢業(yè)了。

1999年秋，又一個問題擺在孫恩華面前：像高寧這樣成績好的學生都準備考研，高寧卻準備大學畢業(yè)就出來工作。孫恩華想：如果她媽媽活著，肯定也得供她讀研究生，因為本科學歷是很難在醫(yī)療行業(yè)找到很好的工作的。

“她的媽媽是被我害死的，我得代替她的媽媽供她?！边@樣想，他又有了力量。

孫恩華找到高寧，要她報考研究生。

2000年夏，高寧以優(yōu)異成績拿到了大學畢業(yè)證書，也考上了研究生?！案蝗烁绺纭睂O恩華請她去大連漁港吃海鮮。這頓飯，花掉400多元，孫恩華非常心疼，可他的身份是老板，當然得表現(xiàn)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讓孫恩華高興的是，三年后高寧又以高分考上博士，專攻整形外科?？蓻]想到，2005年年初，離高寧博士畢業(yè)還有一年多，孫恩華卻出事了。他在南京的建筑工地干活，從高處摔下，右腿摔斷了，同時摔斷了六根肋骨，腎臟和胰臟也嚴重受損，差點丟了性命。住院治療了三個月，成了瘸子，再也干不了重活。老板只給他4萬元賠償金，這區(qū)區(qū)4萬元雖然不夠干什么，但肯定夠供高寧完成學業(yè)了。

孫恩華給高寧一次性郵去兩萬元，還寫了一封信。他明白，這是這輩子給高寧的最后一封信了，然后，自己就會凄慘地自生自滅，也許兩年，也許更短，反正聽天由命。收到兩萬元，看著“富人哥哥”的信，高寧再次落淚：“……高寧妹妹，我們認識已經快10年了，再有一年你就博士畢業(yè)了，我真高興有個博士妹妹。不過，哥哥不能等到那一天了，因為哥哥全家都移民加拿大……我不想要你報答，所以，也不會告訴你我的聯(lián)系方式……”看完信，高寧痛哭起來，喃喃自語：“哥哥，你太狠心了，我當你是親哥哥，你卻一走了之……”

她根本不會想到，此時的孫恩華拿著僅有的兩萬元在南京生活，他已經干不動重活了，每日拖著瘸腿，坐在巷口擦皮鞋……

寬恕救贖，博士相擁一生一世的哥哥

2006年夏，高寧博士畢業(yè)，在沈陽一家整形外科醫(yī)院工作。

其實，碩士畢業(yè)后，她就一直利用周末和業(yè)余時間做整形手術，一方面為了增加實際經驗，另一方面也為增加收入。可這么正常的情況，仍是挨孫恩華批評。孫恩華不想讓她因為想著掙錢而影響學業(yè)。所以，高寧利用業(yè)余時間做手術成了地下活動?，F(xiàn)在，博士畢業(yè)了，高寧最想告訴的就是比親哥哥還要親的孫恩華?？墒?，哥哥在哪里?她不知道。

這年秋天，29歲的高寧與相戀多年的男友結婚了?；槎Y上，女方家長的座位上擺放的是孫恩華的大照片。她向所有來賓講：“我有個好哥哥，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可是，我卻不知道他在哪里?”來賓聽完高寧的講述，眼中都溢滿淚水，繼而是長時間的熱烈鼓掌……

高寧讀博士時的同學趙樂從南京趕來參加婚禮，婚禮后他告訴高寧：“在南京鼓樓附近，有個瘸腿的修鞋男人，非常像你的哥哥，簡直一模一樣?！薄笆裁?修鞋?瘸腿?不可能!他在加拿大呀……”高寧激動地反駁著。趙樂也笑了：“就是，不可能啊!肯定是長得像?！?/p>

不過，之后幾天，高寧的腦海不停地重復著關于孫恩華的點點滴滴……他為什么不讓我去他的單位?他是有錢人為什么一次也沒見到他的車?現(xiàn)在想起來，他的西裝和皮鞋也不是名牌，為什么?他最后給我匯款的地址是南京……

把這一切串起來，高寧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哥哥不是有錢人?他為什么要幫助我?難道他真的落難在南京?

越想越無法安心，高寧請了假讓丈夫陪著去了南京。當天下午，在同學趙樂的陪同下，他們來到鼓樓附近的小巷，遠遠望去，看到了，真是哥哥!即使他的腰再彎，背再駝，面容再憔悴，她也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她恩重如山的哥哥呀!

高寧跑過去，“哥哥——”話音未落，她已泣不成聲。

專心修鞋的孫恩華看見眼前的高寧，驚愕不已，但他很快平靜下來：“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哥哥!”高寧急了：“你是哥哥，你眼角的痣，你說話的聲音……哥哥，你為什么不認我?你到底怎么啦?”孫恩華見搪塞不過，只好說：“跟我走吧，別讓大家圍著看熱鬧!”回到那間只有五平方米的出租屋，孫恩華終于有了坦白一切的勇氣：“我不是有錢人，只是一個打工的農民。我也不是好人，我是害死你媽媽的兇手……”講完以往的一切，孫恩華說，“你走吧!供你讀完博士，我也就盡我最大的能力贖罪了。如果你能原諒我，我就心滿意足了?！睂O恩華的講述，如驚濤駭浪令高寧驚愕、眩暈，她喃喃地說：“真的嗎?怎么可能?這是不是你編的故事啊?”孫恩華眼里含著熱淚下逐客令了：“是真的，千真萬確。你們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高寧身體有些發(fā)抖。丈夫拉拉她的手，說，“他間接害死了媽媽，他是你的仇人?？墒牵绻黄疵鼮槟阕鲞@一切，你能有今天嗎?所以，他也是你的恩人!”

丈夫的話讓高寧如夢方醒，她拉起孫恩華的手說：“你還是我的哥哥。除了哥哥，誰會拼命打工10多年掙錢供一個小姑娘讀書!如果不是哥哥，誰會把自己治病的錢拿出來供一個小姑娘讀書!哥哥，跟我回家吧!”

孫恩華堅決拒絕了高寧的要求。此刻，他心里五味雜陳。是的，當初只是為了贖罪，贖害死人的人間大罪。為贖這樣的大罪，就是吃再多的苦、遭再多的罪也是應該的。后來，他越來越把高寧當成自己的妹妹了，像兄長一樣愛護她?？墒?，理智多次告訴他，不能當她是親人，因為她怎么可以和害死母親的人成為親人呢?現(xiàn)在也一樣，他必須遠遠地躲開，永遠不再見她。

于是，他粗暴地喊：“走開!你的殺母仇人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你應該開心呀!這是報應!”

高寧哭著走開了。剛剛走到街口，丈夫告訴她：“哥哥肯定會夜里走，他想永遠不見我們。你想好，如果真當他是哥哥，就留住他。”此刻，高寧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雖然他害死了母親，可他也是為了救他父親的命呀!一個孝子走投無路時的一念之差，他已經花了十余年時間來償還了，他的還債之旅充滿艱辛，他受盡了苦難。最關鍵的是，他幾乎是用生命的全部能量來供自己讀書啊!這樣的付出是他對自己靈魂的救贖，更是對一個孤弱女孩生命的救贖。難道這樣的救贖還不能得到寬恕嗎?

許久，高寧堅定地說：“他就是我一生一世的哥哥!”

這時，孫恩華以為高寧走了，背著擦鞋箱子和幾件簡單的衣物一瘸一拐地走向巷口。

高寧和丈夫迎上去。高寧跪下了：“哥哥，你不跟我走，我就不起來……”高寧的真誠，終于感動了孫恩華，他們一同回到了沈陽。

后記：2008年6月22日上午10時，38歲的孫恩華和36歲的陳麗娟滿臉幸福地走上了婚姻紅地毯。而為他倆主持婚禮的正是高寧。之前一年多時間里，高寧和丈夫想盡辦法給哥哥治病，孫恩華的身體也漸漸恢復；現(xiàn)在又借了一部分錢為哥哥在渾河邊上的在水一方水岸花園社區(qū)買了98平方米的房子。

在接受采訪的最后，高寧說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因為這個哥哥的靈魂在10多年的還債之旅中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芒，人性中的善早已戰(zhàn)勝了惡，成為塵世中永恒的珍寶。

(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