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爐子事件
那時候我剛剛畢業(yè)不久,為了找一份合意的工作留在鄭州,我頂著七月的烈日,每天揣著畢業(yè)證在人才市場游蕩。那些用工單位總是以沒有工作經驗為由,將我拒之門外。終于面試了,卻再也沒有消息。我的心每天在憂慮失落中跌蕩,人被折磨得找不著北。
我在華林小區(qū)的旁邊,租了一間很小的房子,是一棟很舊的樓,被房主隔成很多間。住在這里的,大多是和我一樣,剛畢業(yè)還沒有找著工作的窮學生,或者是剛剛工作薪水微薄的年輕人。
有一天,我從外面回來,樓道里濃煙滾滾,嗆得人喘不過氣來。捂著鼻子走過去,才看見原來罪魁禍首竟在我的隔壁。煙霧籠罩中,一個人正彎著腰,手里拿著一本雜志,在爐子前不停地扇著火。我剛被一家用工單位拒絕,心情郁悶,看到這個陣勢,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啪地一拍房門,叫道:“喂,想火燒圓明園呢?”
那人直起腰,是個清瘦的男生,戴著眼鏡,一副儒雅的書生模樣。他沖著我靦腆地一笑,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爐子滅了……”
我看著他被熏得黑乎乎的臉,忍不住想笑:“第一次生爐子吧?”
他點頭。
我指著樓梯拐角的晾臺,說:“以后生爐子,可以放到那里去,通風,沒煙?!?/p>
他看著我,認真地說:“謝謝你?!比缓缶吞嶂鵂t子吭哧吭哧地往晾臺上去。
我跟過去,抱著雙臂靠在欄桿上,看他彎腰又去點火,便慢悠悠地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到我的爐子上夾一塊煤球換上?!?/p>
他咧著嘴沖我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你真是個好姑娘?!?/p>
他吭哧吭哧地把爐子又提回來。我放下包,跑過去看自己的爐子,竟然是黑乎乎冷冰冰的——早上走的時候忘了放煤。
磨磨蹭蹭走到門口,那呆子還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站著呢。我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我的爐子,也滅了?!?/p>
他憨憨地笑了,說:“沒關系,等我把我的燃著了,給你換塊煤好了?!闭f完,又吭哧吭哧地提著爐子去了晾臺。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進了隔壁這個男生的房間,吃了他做的水煮肉片,喝了他熬的玉米粥,聽了幾首原版的英文老歌,知道了他的基本情況:何晨,男,25歲,建筑系畢業(yè),現在市建二公司做工程設計。
我瞇起眼睛,問:“工程師?怎么也住這種破地方?還自己生爐子?”
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為了省錢唄。我家在農村,爹媽供我讀大學花了不少的錢,現在,我要供小弟讀書。”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B 一枚幸運幣
第二天起床,打開門,我看見門口放著一個紅色的保溫飯盒,上面用透明膠布粘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只有四個俊逸的大字:“祝你好運?!笨纯锤舯冢纬康姆块T緊鎖,想必人已經上班走了。
我把飯盒拿進房間,打開,上面一層是兩個金黃的煎蛋,下面是香噴噴的紅棗小米粥。聞著撲鼻的粥香,我突然地想要落淚。
紅棗小米粥是我以前常喝的。大學三年,曾經有、兩年的時間,我的早晨是在紅棗小米粥的香味里醒過來的。前男友陳晟家在本市,每天早晨,他會騎著自行車,穿過6條馬路,把一盒熱乎乎的粥送到我的手里,親眼看著我喝下去,才一起去上課。
兩年,風雨無阻??墒侨绱说那樯钜鉂猓瑓s終敵不過現實的沖擊。他說,有些愛情只能終止于愛情,這個社會里物質還是很重要的。然后就牽了珠珠的手,因為珠珠的老爸在市里開了十幾家連鎖店,而陳晟,已經做了其中一家分店的經理。
我大口大口地喝著粥,眼淚一滴滴落在碗里。這種久違的香味,讓我的心又是痛,又是暖。我咬了一口,牙齒突然被什么東西口了一下,吐出來看,竟是一枚硬幣。我又揭起那張紙條看,反面果然還有字:“恭喜你,這是一枚幸運幣。出門帶上它,就能找到好工作。”
我笑了,笑著笑著眼睛就潮濕起來。在沒有鼓勵,沒有溫暖,獨自支撐這么久后,我一直偽裝堅強的心讓這些字打動了。
兩天后,當我手里只剩下50塊錢的時候,我終于找到了工作——在超市做售貨員。這個工作和我當初的目標相去甚遠,但是為了生活,我只好一再降低標準。
為了感謝這兩天在何晨那兒蹭吃蹭喝,我買了一堆吃的東西回去,還有啤酒。我拉他去天橋,在高高的天橋上,看川流不息的人流車流,喝酒,唱只有自己聽得見聲音的歌。何晨一直在笑,他說沒想到我是這樣瘋的丫頭。
我用手指指遠處那一片燈火輝煌的樓群:“你知道我的夢想嗎?我想有一天,在中泰花園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裝修要最簡約、溫馨的風格。有一個愛我的人,雨天陪我漫步,星夜陪我看星……”
何晨微笑著,沉默。他在想什么?
C 23點的夜市
超市規(guī)定,營業(yè)員在上班時間必須站著。從早上七點半到晚上十點,中間只有一小時的吃飯時間。我站了一天后,晚上回去時幾乎不能走路。在樓梯口遇到何晨,他看見我一瘸一拐的樣子,吃驚地問:“你這是怎么了?”我怨氣沖天:“還不是那個剝削人的黑店!”然后我嬉皮笑臉地對何晨說:“哥哥,背我上去好不好?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何晨的臉騰地就紅了。居然還有這樣靦腆的男生,我一邊往前走,一邊笑得喘不過氣。不防他竟突然躥到我面前,也不說話,背朝著我往下一蹲。
伏在他并不寬厚的背上,我的心暖暖的,是許久沒有過的感覺。
一進房間,我一腳踢掉高跟鞋,把腳抱在懷里不停地揉,心里大罵壓迫人的老板。何晨敲門進來,手里拿著一雙線織的拖鞋,說:“這是我媽織的拖鞋,鞋底很軟,穿進去腳很舒服。你試試?!彼旨t了臉,強調:“是新的,我沒穿過。”
我看著這個羞澀的男生,忽然覺得,他真是可愛得很。
第二天晚上下班,一出門就看見何晨在馬路邊站著。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咦,真巧呵。”他也笑:“是啊,我來這里買東西,正好看到你在這里,一起回去吧,坐我的車?!?/p>
此后,每天晚上他都會準時來接我。我不用再踮著腳尖走路了,坐在他的自行車后面,悠悠地蕩起腿,一起大聲唱著歌,在夜晚的城市里穿梭。路過中泰花園,照例要停一下,仰起臉看那高高的樓,說說我的夢想。
過了一段時間后,何晨突然不再來接我。晚上下班,習慣地往馬路邊看,沒有何展的身影。我獨自回去,往日熟悉的街景,全都變得陌生起來。走到樓梯口,仍然沒有遇見他。從他的門口經過,房門緊鎖。莫名地,我心里有重重的失落。
第二天起床,門口依然放著熟悉的飯盒,紅棗小米粥還熱著,我翻遍了飯盒,也沒找著只言片語。心里悶悶的,去上班。
一連好些天,都是如此。
月底,超市里點貨結賬,加班一直到晚上11點。
一身疲憊地往回趕,路過夜市,在路口,轉彎的地方,我聽到一個聲音在身后說:“小姐要不要洗衣粉?我們公司新出的產品,洗衣服不傷手。”
很熟的聲音,我抬頭,是何晨。我看到他站在那個燈光很暗的地方,前面是一輛三輪車,上面堆了很多的洗衣粉。是秋末了,夜風已經有了涼意,他仍然穿著我第一次見他時的那件T恤。我看著他站在那里,心里緊了一下,慢慢地酸了起來。
他看著眼前的洗衣粉,解釋說,是兼的職。他低了頭,又抬頭,看著遠處中泰花園明亮的燈光,慢慢地說:“我只是想幫你早點完成夢想……”
他又說,天冷,小宣你先回去吧,我賣完了就回。
我走過去,和他站在一起,放開嗓子吆喝:“洗衣粉,去漬強,不傷手……”我的聲音飄在寂寥的夜空里,淚水悄悄地溢滿了臉。
何晨伸手來為我擦淚,輕輕擁我入懷。
D 16層的小戶型
很快一年便過去了。這期間何晨因為工作出色,不斷地升職。而我,也因為發(fā)表了一些文章,辭去了超市的工作,到一家出版社做了編輯。2006年的元旦,下了很大的雪。早上正躺在被窩里看書,何晨在外面敲門,他說:“小宣,你快起來,我有個驚喜給你?!?/p>
我披上衣服戴上帽子沖出去,他不由分說拉著我一路飛奔。停下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懵了。是中泰花園,在那幢漂亮的樓前,站著一個雪人。是的,那樣美麗的一個雪人,長長的頭發(fā),眉眼秀氣,雪人的嘴里,銜著一把亮閃閃的鑰匙。
“喜歡嗎?我是想堆得和你一樣美的,呵呵?!焙纬亢┖┑匦χ?,說,“樓層有些高,16層,不過你可以體驗高高在上的感覺。面積也不大,是小戶型,但也足夠我們倆住了。首付3萬,剩下的,以后我們一起努力……”
我笑著捶他:“誰說要和你一起住了?”卻被他用力一拉,跌進了他的懷里。
幸福就像頭頂飄揚的雪花,鋪天蓋地地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