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張濟民從北京某名牌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在山東一個著名國有大企業(yè)任辦公室秘書科職員。他的文字功底很棒,很快就成為秘書科的“一枝筆”,并經常在各級報刊上發(fā)表大塊頭的文章。公司丁總經理曾拍著他的肩膀說:“小伙子,前途無量啊!”
秘書科有9名科員,平時都有很重的工作任務。為緩解工作上的壓力,大家喜歡偷空聚在一塊聊天??评锏膬晌煌聞⒓t杰和陳明,總愛找些男女方面的話題來放松一下,好像總有說不完的帶“色彩”的故事,把大伙逗得前仰后合。而張濟民則相對比較傳統(tǒng)保守,對這類話題不感興趣,更不愿在背后論人短長。大伙兒在背后譏笑某某人時,他向來選擇沉默。
2006年4月,張濟民結婚了,新娘是他的“崇拜者”——23歲的小學美術教師陳冉。他們兩人是在公交車上認識的。當時,陳冉正在看報紙上張濟民的文章,張濟民得意非凡,不禁和這個美女讀者聊了起來。沒想到兩人聊得十分開心,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臨別時,他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之后,張濟民對擁有明星般容貌和模特般身材的陳冉展開了攻勢。不過,他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抱得美人歸,因為陳冉也喜歡有真才實學的張濟民。新婚當晚,張濟民激動得熱淚盈眶,對陳冉發(fā)誓:“今后你就是我的眼睛,我決不讓你蒙受半點灰塵和委屈?!毙禄榈诙焓切瞧谔?,他們外出買東西,為度蜜月做準備。在趵突泉商場附近,他們碰巧遇上了丁總。丁總說他家就住在附近,十分熱情地邀請他們到家中坐坐。陳冉暗暗扯了扯張濟民的衣角,示意不要去??蓮垵衲ú婚_面子,也不想拂了丁總的好意,便爽快地答應了。
當時,丁總的愛人正好出差去了,家里只有他和孩子。賓主隨便聊了十幾分鐘,張濟民和陳冉便丟下禮品,起身告辭??墒谴蜷_門時,卻猛然看見同事劉紅杰正要敲門進來。他說他連夜寫了一篇材料,特來請丁總把關。張濟民一臉尷尬地同劉紅杰應付了幾句,就領著妻子下樓了,卻聽見身后傳來劉紅杰兩聲輕輕的干笑……
謠言乍起
婚假過后,張濟民去上班了。剛坐到辦公桌前,公司黨組書記老吳就找他談話,讓他出任秘書科科長。張濟民并沒有感到意外。因為老科長前不久由于健康原因提前退休后,丁總曾暗示要他‘挑重擔”。他也自信憑他的學歷及才華,繼任者非他莫屬。
任命公布后,張濟民發(fā)現整個辦公室的人看他的樣子都有些怪怪的,有人還不時沖他一臉的壞笑,而陳明竟開玩笑似的說:“李哥這次榮升,不會是給丁總送了什么稀罕寶貝吧?”眾人哄堂大笑。此后,不斷有同事在張濟民面前說起時髦的“性賄賂”話題,他開始并未在意,聽得次數多了,深深的不安便悄悄地爬上心頭。
一次閑聊,張濟民說,公司這次組織部分干部出國旅游,也不知有沒有他的份。劉紅杰當即說:“憑你和丁總的特殊關系,還能少了你……”
張濟民聽了一愣:“什么特殊關系?你說清楚嘛!”
劉紅杰見他繃緊了臉,忙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你是公司的一枝筆,領導哪有不愛人才的!”這時陳明也幫起了腔:“人人都有七情六欲,見了好人才誰不愛……”大伙一下子哄堂大笑。張濟民猛然想起,劉紅杰在丁總家門口沖他們那兩聲意味深長的干笑,不禁打了個激靈,莫非……
回到家中,張濟民像虛脫了似的,躺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不時長吁短嘆。陳冉體貼地問:“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看看可人的嬌妻,張濟民說了聲:“沒事”,又閉上了眼睛。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啊!
從此,張濟民變得敏感起來,一見同事們竊竊私語,就趕緊支起耳朵,總想知道他們在說什么。2006年5月24日,張濟民走進辦公室,見陳明正同公司人力資源處的老謝說著什么。他—進去,兩人立刻都變成了啞巴。他主動和老謝打招呼,老謝沒怎么回答,只是“嗯”了一聲,目光還怪怪的,好像今天才認識他似的。
走出辦公室,張濟民又悄悄地返回門口。果然,里面?zhèn)鱽砝现x的聲音:“你不說是劉紅杰親眼見到,我還真的不敢相信。他怎么會拿老婆的身子換取自已的前途……”
天哪!劉紅杰果然用世界上最惡毒、最無恥的謠言攻擊了我!張濟民一陣暈眩,幾近跌倒。他本想沖進去找兩人算賬,但人家又沒有提他的名,這樣進去無疑是自取其辱。
張濟民逃離單位,跑進一家酒吧,喝了個酩酊大醉。醒來時已是深夜11時。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陳冉已經睡熟,他一下子跪倒在床前……
欲哭無淚
第二天,張濟民以不舒服為由,請了兩天假。那兩天里,他的心猶如被人扔進了開水鍋,無時無刻不在遭受煉獄般的煎熬。他一遍遍地責怪自己,那天真不該帶陳冉到丁總家去。
陳冉察覺出了張濟民的異常,連連追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張濟民哪敢把真相告訴她,只是說工作上出了一點小事情。他本想將劉紅杰告上法庭,又怕越描越黑,更怕陳冉知曉后承受不住打擊,總是下不了決心。
兩天后他去上班了,同事們都驚訝地說,他小病一場看上去老了5歲。以后的幾天,張濟民感覺頭腦昏昏沉沉的,一點工作的興趣也沒有。領導要他親自寫的材料,他能拖的就拖,不能拖就草草應付了事。下屬出了問題,他也不愿認真去管。為此,丁總批評了他好幾次。
這天,張濟民又坐在辦公室里發(fā)呆,劉紅杰端著水杯踱了進來:“科長,你這幾天的精神不大好,有什么心事吧!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幫你。”張濟民沒怎么搭理。他心里恨透了這小子,恨不得能沖上去將他掐個半死。
張濟民因長期陷入憂郁、憤怒和矛盾之中,不僅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癥和精神抑郁癥,心臟也有了早搏和T波段改變等異常現象。后來,性能力也越來越不盡如人意,竟連續(xù)兩個月沒有一次夫妻生活。陳冉對此越來越不滿意,對他的微詞也逐漸多起來。但張濟民不愿和她爭辯,只是把痛苦埋在心底,一人承擔。
2006年底,張濟民終于下定決心,要背著陳冉打一場名譽權官司。他咨詢了律師,律師肯定地說:“如果有證據證明劉紅杰確實這樣誹謗了你們夫婦,這個官司一定能贏?!?/p>
作為名校才子,張濟民當然清楚,打官司就是比證據??v然你有天大的冤屈、滿肚子的理兒,如果拿不出有效的證據,結果也只能是敗訴。
如何才能搜集到證據呢?他一時犯了難。這種事情誰愿意去指證啊,天下不會有這樣的傻瓜!后來,他想到了用微型采訪機偷錄別人在他離開后的談話,但試了幾次,效果都不太理想。唯一有點價值的,是一個同事夸自己的老婆漂亮,另一同事連忙說:“你可千萬別學張濟民!”然后就是大伙的一陣開懷大笑。就憑這幾句無頭無尾的話,很難把劉紅杰怎么樣。
張濟民又請了一名私人偵探,人家收足他的錢后,也沒能提供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走出這家調查所的大門,張濟民感到兩眼發(fā)黑。他終于明白了,依靠法律很難懲治長舌小人,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洗不掉潑在自己身上的污水了!張濟民長嘆一聲,欲哭無淚。
我也有嘴
更糟糕的是,謠言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飛向社會。
2007年2月,張濟民去赴同學的宴會,剛走到包房門口,就聽一個同學在說:“沒想到張濟民會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他一進去,同學們都戛然而止。張濟民很尷尬,最后草草退席。
岳父、岳母好像也有所耳聞。他和陳冉到岳父家吃飯,岳母冷冷地說:“濟民,聽說你們單位的人對你有些不好的議論,我想問個清楚。”陳冉不屑地說:“他呀,這半年來不知怎么回事,變得神經兮兮的,在單位肯定沒少得罪人?!?/p>
謠言傳播得越快越廣,張濟民的內心就越痛苦,工作和生活也就越受影響。2007年3月,公司對他遲遲不見好轉的工作表現忍無可忍,終于借中層干部調整之際,免了他的科長職務。同時,他和妻子的感情也到了危險的地步。陳冉說,再也找不到他婚前的那種意氣風發(fā)、才華橫溢的影子了。
一天晚上,陳冉再也忍受不了,提出了離婚。張濟民有苦說不出,再次跑進小酒館,一邊流淚,一邊大口大口地灌酒,腦海中不時浮現出劉紅杰的面孔。最后,他將酒瓶重重摔在地上,狠狠地說:“你小子害得我生不如死,我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我也有嘴…”
第二天上午,張濟民在街上用公用電話,打到劉紅杰妻子小孟供職的某研究所。當他獲悉小孟不在單位后,就對接電話的一位女士說:“小孟的丈夫劉紅杰太不是東西,逼小孟做他們公司黨組書記老吳的情人?!?/p>
對方問他:“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張濟民說:“我是老吳的鄰居,老吳兩口子現在為這事都快離婚了……”
接著,他又用200元買通一個美發(fā)店小姐,讓她同樣用公用電話,給他們公司幾個重要科室挨個打電話“通報”。他知道,老吳很器重劉紅杰,把贓栽到他的頭上才能有人相信。
下午,張濟民去上班,發(fā)現幾個同事在交頭接耳地談論上午的匿名電話。他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仔細打聽,還特意發(fā)了句感慨:“沒想到劉紅杰竟是這種人!”此后,他上班時常往有人的地方鉆,還故意將話頭引向那個匿名電話,并乘機摻進一些‘細節(jié)’。偶爾碰到劉紅杰的熟人,他也會迫不及待地播報這一“重大新聞”。每說一次,他就像一個毒癮發(fā)作的人終于又吸食到毒品一樣,感到極度的興奮和舒暢。事又湊巧,6月初,老吳調任另一公司當總經理,并把劉紅杰帶過去任辦公室副主任。這么一來,他的“事”更被傳得有鼻子有眼了。在歡送劉紅杰“高就”的宴會上,看到他志得意滿的樣子,張濟民心里就有氣,便故意開玩笑說:“紅杰,你和吳書記的關系真不一般呀。你用什么方法賄賂了他呀?也教我們一手!”其他同事也跟著一塊起哄,一會兒便把劉紅杰弄了個面紅耳赤??吹剿歉崩仟N樣,張濟民心中得意極了。
不過,張濟民仍感到不解氣。就在劉紅杰到新部門上班不到一周時,他又請那個小姐,把劉紅杰榮升的“內幕”打電話“通報”給他的新同事,從而又掀起一波沖天巨浪。
9月底,劉紅杰手下一個有名的“刺頭兒”,因不滿他對自己的批評,當眾揭了劉紅杰“用老婆身子賄賂上司”的“老底”。劉紅杰惱羞成怒,將他告到法院,要求恢復自己的名譽,并嚴懲始作俑者。法院查來查去,沒有查出流言的源頭,最后僅僅責令“刺頭兒”給他道歉了事。
兩敗俱傷
2008年2月21日,張濟民在街上碰到劉紅杰夫婦。夫婦倆看上去都憔悴不堪。劉紅杰苦笑了一下說,他已經決定辭職去南方打工,并意味深長地說:“這里競爭太厲害了,但誰都不是最后的勝利者……”望著劉紅杰夫婦悵然遠去的背影,錐心的疼痛又涌上張濟民的心頭:這種謠言對自尊心很強的男人或女人的殺傷力都是致命的。把對方搞臭了,難道就能洗去自己頭上的恥辱嗎?人啊,為什么總喜歡在背后狠狠作踐自己的同類呢……
可是,張濟民并沒有徹底清醒過來。報復過劉紅杰后,他接著開始報復陳明等幾個跟著使勁起哄的同事。他總是在背后說他們的壞話,并且大多和男女關系有關,要是哪天不說上幾次,他便會感到極度的不自在。他發(fā)現自己完全變了,變得連他自己都不認識了,明知這樣誹謗別人的行為是違法的,他也在遭受良心的譴責,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2008年3月,陳冉和張濟民分居半年后,她終于向法院起訴離婚。張濟民仍在單位里渾渾噩噩地混日子,下一步應該怎么走,他也不知道。
一出職場鬧劇,最終以魚死網破的結局落下了帷幕,它帶給我們的思考是沉痛的:張濟民在職場遭遇小人的流言中傷后,沒有以有力的證據提請法律的審判,也沒有通過合理的行政渠道加以解決。而是以惡治惡,通過報復來了結積怨,獲得心理平衡,最終卻適得其反,家庭破裂,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人在職場,總難免遇到困惑與不幸。須知人生無常,需要一顆平常心去對待。即使現代職場競爭再激烈、再殘酷,也不能跨越道德與法律的樊籬。哪怕是受害者,也應盡力通過合理合法的途徑去解決問題。而一旦失去理智,且不擇手段地瘋狂報復,最終沒有贏家,只會害人害己。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