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橋與姚文元原本不認識,但從反胡風起,二人走到了一起,經歷了反右、“文革”前夕搞批《海瑞罷官》的文章、到1967年1月上海奪權。之后。二人同到中央工作。在這個長過程中,二人經常在一起搞政治密謀。姚文元也緊跟張春橋。到1976年10月6日,二人在同一晚上先后被捕。這樣看來,二人的關系,也算當代人與人政治關系的一個典型了。
在批胡風中相互結識
建國初期中國文化界搞了一次批胡風運動,后又擴展到政治領域。在這場運動中。原本是胡風崇拜者的姚文元,突然成了批判胡風的先鋒。這件事是與張春橋有關系的。
姚文元與胡風的關系,最早基于他的父親姚蓬子。姚蓬子是20世紀20年代中國文壇上的左翼作家。1927年經中共上海市委文化工作委員會第一書記潘漢年的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此后,姚蓬子便與魯迅、胡風等交往密切??谷諔?zhàn)爭時期,姚蓬子在重慶辦作家書屋。仍以左翼作家的面目出現(xiàn)。那時,姚蓬子的作家書屋主要以出版進步書刊為主。
姚文元十幾歲在重慶南開初中讀書時,姚蓬子的作家書屋就出版過胡風的很多著作,胡風也常來作家書屋,與姚蓬子談天說地,自然也認識了姚蓬子的大公子姚文元。那時的姚文元就十分崇拜胡風。但他當時畢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還與胡風這樣的大作家、文學理論家說不上話。
新中國成立后,姚文元進人中共上海市瀘灣區(qū)委宣傳部工作,他業(yè)余時間也經常讀胡風的書。姚文元崇拜胡風,熱心讀胡風的書,研究胡風的文藝思想,是真心把胡風當作一個并不專門向他授課的老師看待的。但胡風卻因為建國后在北京擔任要職,加上他了解姚蓬子在解放前叛黨的問題,漸漸地與姚家中斷了往來,這使姚文元頗感遺憾。但他并不放棄,仍然一心一意地閱讀、研究胡風的著作,他要向胡風學習,成為胡風不入門的“學生”。
此時,胡風的地位也不一般。中共中央讓胡風擔任了全國人大代表、中國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理事、《人民文學》雜志編委,樹立了胡風在中國文學藝術界領袖人物的地位,姚文元研究胡風的文藝思想,可以說是研究著中國文學藝術界領導人的思想。姚文元整天鉆研胡風的書,幾乎成了胡風迷。1954年底,一向有重視文化工作傳統(tǒng)的瀘灣區(qū)委宣傳部決定,專門讓地位并不高(當時只是科長——筆者注)的姚文元為全區(qū)干部講一次胡風的文藝思想。
就在姚文元熱心宣傳胡風思想時。中國文藝界卻響起了一聲炸雷:胡風被定為“胡風反黨集團”的首要人物。1955年5月13日、24日、6月10日,《人民日報》分三批刊登了《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材料》,毛澤東為發(fā)表這些材料寫了按語。將胡風及其有關一些持相同意見的人定性為“胡風反黨集團”。毛澤東寫道:“反革命的胡風分子同其他公開的或暗藏的反革命分子一樣,他們是把希望寄托在反革命政權的復辟和人民革命政權的倒臺的。他們認為,這就是他們要‘等待’的‘時機’?!焙L集團分子和其他許多人是“暗藏的反革命分子”?!耙淮笈L分子打入黨內取得黨員稱號這一件事,應當引起一切黨組織注意。”“這些反革命分子是在用盡心思欺騙了我們之后爬進黨內來的,他們把這當作‘一場斗爭’來看待,他們斗勝了我們,他們進來了!”“他們的基本隊伍,或是帝國主義國民黨的特務,或是托洛茨基分子,或是反動軍官,或是共產黨的叛徒,由這些人做骨干組成了一個暗藏在革命陣營的反革命派別,一個地下的獨立王國?!?以上史料請見《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5冊163頁)“我們的人必須學習,必須提高階級警覺性。政治嗅覺必須放靈些?!?955年5月1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將胡風逮捕。6月,中央決定把關于胡風的三批材料編印成書,題為《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材料》,毛澤東在為該書所寫的序言中說:“胡風和胡風分子確是一切反革命階級、集團和個人的代言人,他們咒罵革命的話和他們的活動策略。將為一切能得到這本書的反革命分子所欣賞,并從這里得到某些反革命的階級斗爭的教育?!?史料見同上書第161頁)1965年,胡風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剝奪政治權利6年。1969年又加判為無期徒刑。當然,這是后話了。
周揚批胡風的消息立即引起一向揣摸中國政治動向的張春橋的注意。此時的張春橋,是上?!督夥湃請蟆飞玳L兼總編輯,在上海也是思想理論戰(zhàn)線上有影響的人物了。他決定緊跟中央,在上海把批胡風運動搞起來。因此,他在物色能寫批胡風文章的人選。但是,由于胡風無論是在解放前還是在解放后在上海文化界的影響都很大,對于批胡風,上海文化界人士一時轉不過彎來,因此,除了少數(shù)人外,很少有人批胡風,批胡風的少數(shù)人,文章寫得也太淺,形不成火力。張春橋心中著急,但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只是每天都到有批判運動的地方去靜聽。這時,姚文元進入了他的視野。
原來,姚文元也開始批胡風了。姚文元為什么也批胡風?這也歸結于姚在政治上的敏感。1954年12月10日,《人民日報》公開發(fā)表了周揚的《我們必須戰(zhàn)斗》一文。姚文元讀了這篇文章,不覺感到震驚。雖然那時胡風尚未被定為反革命集團的首要分子,但是周揚在文章中已經使用“反動”一詞來稱呼胡風了。這對姚文元來說,不啻于晴天一聲霹靂,一下子把他打暈了。他心中的偶像,他自己心中自認為是他“老師”的胡風,怎么一下子成了“反動”的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個晚上。想來想去,他感到了驚怵,他有一種后怕的感覺。如果自己真的在瀘灣區(qū)委宣傳部做關于胡風文藝思想的報告,如果自己宣傳胡風文藝思想的文章真的在上海和北京的報刊上發(fā)表,自己豈不真的成了胡風的“學生”?不光是胡風的學生,還說不定會被定為胡風的“反動”的一員呢!那樣的話,自己的一生就算徹底毀掉了,自己剛剛20出頭,如果被毀掉。不光當作家和文藝評論家的夢難圓,就是能不能繼續(xù)當一個黨員、國家干部,都成了問題。那么,現(xiàn)在該怎么辦?為自己的前途計,除了轉向,即從胡風的崇拜者趕快轉向胡風的批判者外,別無他途。于是,在驚怵之下,幾天之內姚文元就轉向了,他真的成了胡風的批判者了。
1955年,文化部主辦的《文藝報》在第l、2期合刊上發(fā)表了屬名“《文藝報》通訊員”的文章《分清是非,劃清界限!》。這篇文章除了按周揚文章的觀點,說胡風是站在直接違反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在搞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文學理論,是反動的,是“侮蔑黨”、反人民之外,還對《文藝報》提出了批評,說《文藝報》“沒有對胡風先生的理論進行持續(xù)的徹底的斗爭”,“只公開發(fā)表了林默涵同志和何其芳同志兩篇文章后就停止了”。還說《文藝報》“忽視新生力量。不相信群眾中會提出具有重大意義的問題”,使《文藝報》“日益脫離廣大群眾”。這篇文章的實際作者是誰?正是姚文元!姚文元的這篇文章正是在他讀了《人民日報》上發(fā)表周揚《我們必須戰(zhàn)斗》之后反復考慮數(shù)日決定轉向才寫出來的。1954年12月中旬的某一個靜靜的夜晚,上海市已經十分寒冷,屋子里面也很涼,而姚文元的心中卻有一團火,這團火,燒出了他的熱情。白天,他已經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到了晚上就關起門來,拿起筆寫作。由于姚文元對胡風的著作很了解,所以他只花了一夜時間,就一口氣寫成了一篇數(shù)千字的稿子,第二天就投給了在北京的《文藝報》。那時候,全國文藝界批胡風正處于僵持階段,真正寫文章批胡風的人還很少,《文藝報》正在組織這方面的文章,但組織得不很理想。正當此時。姚文元的文章寄來了。姚文元早就給《文藝報》投過稿,在《文藝報》上也發(fā)表過幾篇短文章,但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此次姚文元的文章卻趕上了浪頭。再加上姚文元的文章文筆老到,不像是剛20出頭的青年人所寫的,編輯們便以為是個文藝界的老作家所寫,很賞識他這篇文章,同時,這篇文章也正適合《文藝報》的需要,于是,便把姚文元的文章用“《文藝報》通訊員”的署名方式發(fā)表了。
這篇文章的發(fā)表,表明了姚文元在文藝理論方面的政治立場,實際上是一篇表態(tài)性的文章。但由于文章中敢于直言胡風的問題,敢于批評《文藝報》,在當時的文學藝術界卻引起了很大反響。不久,《文藝報》上又發(fā)表了幾篇響應姚文元的文章,這更抬高了姚文元的身價,使姚文元倍受鼓舞。他的心靈一亮。覺得自己找到了進入文藝界、成為文藝評論家的一條新路。這條新路,也是與胡風有關的,不過,這不是通過以前自己選擇的學習胡風、研究胡風而進入文藝評論界的路子,而是通過批判胡風的文藝理論而進入文藝殿堂的路子。選定了這條路,他決心走下去,而他在《文藝報》上發(fā)表的文章,也引起了張春橋的注意,他記下了姚文元的名字。
1955年初,上海文藝界召開了一次批判胡風的大會。會前,上海市委宣傳部領導人也組織了一些人發(fā)言,姚文元也是出席會議者之一,而且也被安排在會上發(fā)言。姚文元那時在上海文藝界還是一個晚生后輩,算不上有多大的影響,因此,他的發(fā)言被排在會議最后。會議開始后,一些發(fā)言者的發(fā)言調子是很溫和的,大家都沒有指出胡風存在反馬克思主義、搞唯心主義的問題。另外一些發(fā)言者由于對胡風的作品不十分了解或了解很少,除了在發(fā)言中提了一大串問題。喊幾句口號之外,沒有什么內容。會議進行到結尾時。眼看就要草草收場了,這時,輪到姚文元發(fā)言。姚文元一登上臺,就拿出他事先寫好的稿子,“照本宣科”。姚文元自知口才不行,他有一個辦法,就是寫好稿子,“照本宣科”。這樣一字一句地朗讀,反而能夠使人聽清他文稿上寫的內容,掩蓋了他口才的不足。此后,他一直延用此法。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時仍然是這樣。姚文元此次“照本宣科”的稿子,是他花了好幾天寫好的。姚文元一字一板地讀道:“胡風是披著馬克思主義外衣來掩蓋和販賣他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的文藝思想的,他口口聲聲都似乎是站在維護馬克思主義和黨的原則的立場上。一部分文化水平不高或崇拜教條的人,可能被他給黨中央報告中堆積滿篇的馬克思主義詞句所嚇倒。他的理論的危害性首先就在這里。披著羊皮的狼比滿口鮮血的狼是更容易害人的。因此,必須剝去他的‘外衣’。把他徹頭徹尾的反黨反人民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的本質。拉到光天化日之下來。摧毀他這道‘防線’,再來深入地分析他‘理論’的每一部分……”姚文元在發(fā)言中說。胡風歪曲馬克思主義有三套手段:一是“斷章取義”,二是“張冠李戴”。三是“硬搬教條”。說完胡風的這三套手段之后。姚文元給胡風扣上了“在擁護黨的口號下來反黨。在引證馬克思主義詞句下來反對馬克思主義,在為人民服務的偽裝下來反人民”的帽子,說胡風這一套是歷史上各修正主義分子慣用的手法。
姚文元的發(fā)言在會場上引起了一片轟動。對批胡風持有保留意見的一批人認為姚文元的發(fā)言“上綱”太高,火藥味太濃,一些了解姚文元原來思想的人認為姚文元轉得太快。一些人則認為姚文元的發(fā)言很痛快,揭露了胡風的本質??傊ξ脑l(fā)言后。一時間議論紛紛,各種看法都有。這讓姚文元深感意外。他原本以為自己發(fā)言后,會引起一片喝彩聲,卻沒有想到。還有不少人對他冷嘲熱諷,不買他的賬,這使他一陣灰心。
連姚文元也沒有料到,他在發(fā)言時,張春橋就悄悄地坐在會場后排聽著。原來,張春橋以自己《解放日報》社社長兼總編輯的特殊身份,是知道這里要開這樣一個批判會的,也知道安排發(fā)言的人中,有姚文元。他是特意趕來聽姚文元發(fā)言的。會議前邊發(fā)言的人,大多讓他失望,唯有姚文元的發(fā)言使他眼前一亮。他很注意地聽完了姚文元的發(fā)言,還向坐在旁邊的上海文藝界負責人打聽到姚文元的工作單位、地址。在小本子上記了下來。會議開完之后,張春橋回到辦公室,立即給上海的《文藝月報》副主編王若望打了一個電話,推薦他在《文藝月報》上發(fā)表姚文元的發(fā)言稿。堂堂的《解放日報》社長兼總編輯張春橋在上海各報刊負責人中的面子自然是不小的。事有湊巧。當天,上海市作協(xié)某領導人也打電話給王若望。推薦他發(fā)表姚文元的文章。王若望連接兩個不小的人物推薦他發(fā)表姚文元的文章,這使他不能不重視。他答應看到姚文元的稿子后決定。第二天,姚文元就成了王若望辦公室的座上客。王若望仔細地看了姚文元的文稿,建議姚文元拿回去修改一下,去掉前邊的口號式的文字,同時表示,要發(fā)表這篇文章,讓他盡快改后拿回來。姚文元回去后,對文稿進行了一些修改,很快交到王若望的手上。不久,《文藝月報》1955年3月號上刊出了姚文元的這篇題為《胡風歪曲馬克思主義的三套手段》的文章。姚文元在張春橋暗中幫助下發(fā)表的這篇文章,是改變姚文元命運的關鍵,因為這篇文章,使姚文元在全國文學藝術界出了名。使他敲開了文藝評論的大門,進入了文藝殿堂。
一個出點子,一個打棍子
在發(fā)表這篇批胡風的文章前。姚文元并不知道有“貴人”相助。文章發(fā)表之后,暗中相助的“貴人”開始走向前臺了。他開始主動找姚文元了。這使姚文元也明白了自己所以能夠打響批胡風第二炮的原因。
1955年3月初的一天,張春橋約姚文元到他《解放日報》的辦公室。這是張春橋與姚文元的第一次見面。張春橋向姚文元了解了他的經歷、家庭、工作之后,對他說。聽了你在上海文藝界批判胡風大會上的發(fā)言,也看了你在《文藝月報》上發(fā)表的文章,感到你的文章很有戰(zhàn)斗力。你還很年輕,大有前途。今后我們經常聯(lián)系,文藝理論家一定要成為政治家,今后你一定要多注意政治。談話中,張春橋向姚文元提出,請姚文元參加《解放日報》批判胡風的座談會,請他在會上發(fā)言,同時還提出,請姚文元當《解放日報》的文藝理論通訊員。這兩件事,都對姚文元有好處,他自然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一個是上海文化理論界有權勢的人物,一個是急于向上爬的文人,二人一拍即合,從此兩個人心照不宣:張春橋出點子,姚文元打棍子。二人這種合作關系從此建立起來。
1955年3月15日的《解放日報》上刊登了由張春橋出題目,姚文元動筆寫作的《馬克思主義還是反馬克思主義?——評胡風給黨中央報告中關于文藝問題的幾個主要論點》。這篇文章是在姚文元在《解放日報》批判胡風座談會發(fā)言稿的基礎上加以整理后形成并發(fā)表的。這篇文章的發(fā)表,自然也是《解放日報》社長兼總編輯張春橋決定的?!督夥湃請蟆肥侵泄采虾J形臋C關報,在全國特別是在華東各省有很大影響。姚文元的文章作為重頭文章在《解放日報》上發(fā)表,使姚文元的名字更加廣為人知,文學藝術界的人,當時十分注意批判胡風的運動,自然對批胡風的文章也十分關注。他們在讀姚文元批判胡風的文章的同時,也注意到了姚文元的名字。姚文元在《解放日報》上發(fā)表重頭文章,意味著他不僅在上海出名了,而且在全國也出了名了。
接著,張春橋又連續(xù)出點子,約姚文元寫了數(shù)篇批判胡風的文章,在《解放日報》顯著位置上發(fā)表,同時張春橋還利用自己的影響,把姚文元的文章推薦給《文匯報》發(fā)表。那個時候,《解放日報》、《文匯報》都是在全國有一定影響的報紙,在這兩種報紙上能經常看到姚文元的文章,對姚文元后來的“出名”,是起到了關鍵作用的。這一時期姚文元發(fā)表的主要文章有:《胡風文藝思想的反動本質》(載1955年3月28日《文匯報》),《胡風否認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性——批判胡風唯心主義歷史觀之一》(載1955年5月7日《解放日報》),《胡風污蔑勞動人民的反動觀點——批判胡風唯心主義歷史觀之二》(載1955年5月9日《解放日報》),《胡風反對有組織有領導的階級斗爭——批判胡風唯心主義歷史觀之三》(載1955年5月11日《解放日報》),《給胡風的兩面派手腕以十倍還擊!》(載1955年5月17日《解放日報》),《用最大的決心粉碎胡風反黨集團》(載1955年5月24日《新聞日報》),《認清敵人,把胡風反黨反革命的毒巢徹底搗毀》(載1955年5月29日《文匯報》),《胡風反革命兩面派是黨的死敵》(載1955年6月1日《人民日報》),《徹底清除隱藏的兩面派反革命分子》(載1955年6月14日《青年報》),《要用鐵的心腸消滅敵人》(載1955年6月18日《新聞日報》)。從這些文章中可以看到。姚文元批胡風是十分積極的,每隔幾天,就有一篇重頭文章在重要報刊上發(fā)表,而且,由于姚文元對胡風的著作十分了解,所以他的文章中列舉了大量胡風著作和文章中的觀點,然后加以分析和批判。這樣,姚文元的文章就不同于其他一些人的文章。他是在了解胡風著作的基礎上寫的,自然不那么空洞。這個時候,姚文元真的從少年時代他讀胡風的著作中得到了好處。不過這種好處,卻是在他批判胡風中得到的,這一點可能是胡風本人連想也想不到的。而且。隨著中央對胡風問題定性的升級,姚文元文章的調子,也就跟著升級。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姚文元完全不是什么純粹的文人,他的政治嗅覺是很靈的。
在《文匯報》《解放日報》這樣有全國影響的報紙上發(fā)表文章。使姚文元一時名聲大噪,“青年文藝理論家”“文藝評論家”姚文元已經廣為人知。從那時起。在張春橋的提攜下,姚文元才算真正步入了全國文壇。
都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
在批判胡風時,上海搞得最“紅火”,這引起了十分注意上海動向的毛澤東的注意??聭c施也向毛澤東推薦張春橋,這使毛澤東知道:在上海,有一個能夠理解自己思想的人——張春橋。后來,張春橋在1958年寫的文章能夠引起毛澤東重視,也是與此有關的。
更有意思的是,本是上海小文人又背著叛徒家庭背景的姚文元也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這一點是姚文元本人所沒有想到的。其實,想想也不奇怪,他通過批判胡風,卻結交了張春橋。張春橋的點撥,使他掌握了“攀龍術”。這個“攀龍術”。說白了就是:寫文藝評論文章,一定要注意政治動向,特別是要注意報刊上透露出的毛澤東的政治意圖。按照毛澤東的政治意圖寫文章,肯定會引起一貫重視文章也愛看文章的毛澤東的注意的。姚文元是個聰明人。自然把這一“要術”牢記在心,這也是他通過批判胡風學到的最重要的“本事”,是他批判胡風的最大收獲。他在批判胡風時,就開始運用上了這個“本事”。此后,他更是十分關注政治,經常細讀《人民日報》的頭版頭條,同時,他把已經出版的毛澤東著作找來仔細研讀了幾遍,把毛澤東的一些話爛熟于心,隨時在寫文章時引用。
在批判胡風時,跟著張春橋學到的這個“攀龍術”確實幫了姚文元的大忙。1957年,姚文元的文章真的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并且,毛澤東在1957年兩次提到姚文元、稱贊姚文元。
原來,1957年2月6日,《文匯報》上發(fā)表了姚文元的文章《教條和原則——與姚雪垠先生討論》。毛澤東在此前的1956年讀過姚雪垠的文章,還稱贊說:“姚雪垠很會寫文章?!?見楊建業(yè):《姚雪垠傳》,北岳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此后,毛澤東的秘書們便經常把新發(fā)表的姚雪垠的文章送給毛澤東看。這時,《文匯報》上突然冒出了一篇與姚雪垠“討論”的文章。自然也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毛澤東便問身邊工作人員,姚文元是誰?經工作人員了解并把姚文元的簡況報告給毛澤東后,毛澤東對姚文元有了一些印象。1957年2月16日,毛澤東的一次談話中,談到了青年作家王蒙、青年文藝理論家李希凡。也談到了青年文藝評論家姚文元。毛澤東在談到這三個人時,對姚文元的評價最高。毛澤東是從要防止片面性談起的,他說:“我們的危險就在革命成功,革命成功了,四方無事,天下太平了。片面性的打不能鍛煉出真正好的文學藝術,只允許香花不允許毒草,這種觀念是不對的。香花是從和毒草作斗爭中出來的,年年都有野草,野草一翻過來就是肥料,只準長糧食不準長野草是不對的,香花與毒草齊放,落霞與孤鶩齊飛。斯大林教條主義不是兩點論,而是一點論,我們的同志看事物應該是兩點論,同時一點里面又有兩點;我們連隊指導員,講話時總是講兩點。優(yōu)點和缺點。最近姚蓬子的兒子叫姚文元。寫了一篇文章(《文匯報》2月6日,題目是《教條與原則》)。我看是不錯的。過去我們提倡一家獨鳴,那是歷史條件決定的,不如此不能打倒國民黨二十年一家獨鳴的理論……”(見葉永烈:《姚文元傳》154—155頁,新疆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毛澤東表揚姚文元的話,使姚文元受到了中共上海市委的器重。中共上海市委書記處第一書記柯慶施親自找姚文元談話。姚文元也被確定為出席中共中央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海文化界代表團成員之一,并于1957年3月到北京,3月10日受到毛澤東主席的接見。更使姚文元高興的是,毛澤東在3月10日接見上海文化界代表團時。當著眾多上海文化界名流的面,再一次提到了姚文元,表揚了姚文元。毛澤東在接見上海市文化界代表團時談到:“不要怕片面性,片面性總是難免的嘛!多學一點馬列主義。剛學,會學不進去,會吐出來,這叫條件反射嘛,多學了會慢慢學進去,像瓶子里裝油,倒出來,總是會留一點。慢慢就會懂了。魯迅學馬列主義,是創(chuàng)造社郭沫若逼出來的嘛,他原是相信進化論的嘛,早期的雜文,很多片面性。后來學習馬列主義,片面性就很少了。我看,任何人都難免有片面性,青年人也有,李希凡有片面性,王蒙也有片面性,在青年作家中,我看姚文元的片面性比較少?!?史料參見同上書第155—156頁)此次。毛澤東不僅當著上海市文化界名流的面提到姚文元、表揚姚文元,而且把姚文元擺到當時在全國已經很有名氣的作家和文藝理論家王蒙、李希凡之上,這使姚文元心花怒放。
同在1957年
當歷史的車輪駛入1957年時。中國的面貌發(fā)生了重要變化。中國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后。全國人民、全國各界人士普遍擁護和歡迎這個制度。中國共產黨實行開明的民主的政治,也使上上下下心情舒暢。大家敢于發(fā)表不同意見,一心一意跟著共產黨搞社會主義建設。特別是毛澤東大力倡導實行“雙百方針”。使中國的思想理論界活躍起來。毛澤東從1956年底到1957年初,多次談到要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問題(這成為后來毛澤東形成《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一文的基礎一筆者注),也使廣大知識分子倍受鼓舞。大家獻計獻策,爭先恐后地為社會主義服務。因此,一時間,各種風格的文章也紛紛見于報端。
1957年初以來。毛澤東發(fā)表了一系列談話、講話,大力倡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與此相關,他還提出了黨的整風問題。1957年1月18日至27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省、市、自治區(qū)黨委書記會議(史稱“一月會議”一筆者注)。毛澤東在這次會議上提出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同時還提出了黨內的思想情況問題。他指出:有些干部爭名奪利,唯利是圖,比闊氣,比級別,比地位。毛澤東把“百花齊放”問題與黨內不正之風問題在同一個會議上提出,還是第一次。2月16日,毛澤東在頤年堂召集中央報刊、作家協(xié)會、科學院和青年團的負責人開會(就是在這次會后,毛澤東接見了上海文化界代表團一筆者注),談文藝思想問題。他在談到王蒙所發(fā)表的小說《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時,一方面指出這個小說有問題,對王蒙是要幫助的,另一方面也指出:有些同志批評王蒙,說他寫得不真實,中央不該有官僚主義。我認為這個觀點不對。我要反過來問,為什么中央就不會產生官僚主義呢?中央內部也產生壞人嘛!他還說:“我們對人民中的錯誤采取如何處理的方針,有大量的人是沒有弄清楚的?!?1957年2月16日毛澤東在中央報刊、作家協(xié)會、科學院、青年團負責人會議上的講話記錄)屬于精神世界的問題,屬于意識形態(tài)領域里的斗爭,只能用說理的方法和爭鳴的方法來解決。決不能用壓制的辦法來解決。他還說,我們前幾年批胡適,開始批得很好,后來就有點片面性了,把胡適的一切全部抹殺了,就不對了。以后我們要寫文章補救一下。對康有為、梁啟超也不能抹殺。1957年2月27日至3月1日,中央召開最高國務會議,毛澤東在27日下午開的全體大會上發(fā)表了題為《如何處理人民內部的矛盾》的講話。他在講話中再次談到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長期共存,互相監(jiān)督的問題。他提出:要承認社會上各種不同的矛盾,在藝術上、文學上,它就是要表現(xiàn)為百花齊放。這個百花齊放里頭包括這樣的東西,就是各種不同的花,但是也包括一種性質不同的花,比如講,百家爭鳴里頭有唯心論。在最高國務會議分組討論時。毛澤東又談到:人民范圍之內的事,人民是有批評的權利的。我們只是不把這種權利給反革命。批評對了當然很好,批評不對也沒有事,這就是言者無罪。有些地方不實行小民主,但任何民主都沒有,橫直是官僚主義,這樣逼出個大民主來了,于是就罷工、罷課。在此后的中央宣傳工作會議上毛澤東還說,現(xiàn)在有的作家不敢寫,一是我們沒有創(chuàng)造敢寫的環(huán)境,作家寫了怕挨整;二是作家本身唯物論沒有學通。是徹底的唯物論者就敢寫。
毛澤東的這些講話,給當時的中國思想文化界吹進了一股新風,知識界人士的思想空前活躍。
同在1957年,張春橋與姚文元在做法卻很不同。
一向善于摸中央特別是毛澤東政治意向的張春橋。聽柯慶施介紹毛澤東的談話內容后,十分注意。但張春橋此時還在繼續(xù)摸情況,他沒有急于表示什么。更重要的是,張春橋從心里是不贊成思想活躍的。他以“左”的思路,一向認為,對思想理論界還是要控制的??梢哉f,張春橋不贊成毛澤東提出的“雙百方針”。再說,張春橋在政治上要老練一些,每逢重大政治變化。他都不急于表示什么。
可是,政治經驗差一些的姚文元,卻有了另一種想法。在北京第一次見到毛澤東又聽到毛澤東講話夸獎自己的姚文元回到上海后,格外注意起政治問題來了。他特別關注北京的消息,每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人民日報》。他主要是看頭版頭條的新聞和社論,然后看重要文章,以此來揣摸中央的精神,他幾乎每周都要去見柯慶施、張春橋。有時一周去幾次。在與他們的接觸中。了解中央特別是毛澤東的政治思想動向。毛澤東在北京的幾次談話的主要內容,他用心地記在小本子上。晚上夜深人靜之時,他就翻開這些小本子。仔細揣摸毛澤東講話的每一句話,以及每一句話中所包含的深層意思。經過一段時間的揣摸。姚文元隱約地感到,毛澤東最近有一個認識上的變化,就是要通過發(fā)揚民主。給共產黨提意見,來防止共產黨內產生官僚主義。1957年4月27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關于整風運動的指示》(這一指示于當年5月在《人民日報》上全文發(fā)表),似乎證明了他的這一揣摸。
這一指示規(guī)定:“這次整風運動應當以毛澤東同志今年2月在擴大的最高國務會議上和3月在中央召開的宣傳工作會議上代表中央所做的兩個報告為思想的指導。把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作為當前整風的主題?!薄斑@兩個報告的傳達引起了黨內黨外的熱烈討論,就我們黨來說,實際上,這就是整風運動的開始?!敝甘具€規(guī)定:這次整風,就是整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還規(guī)定了開展整風運動的方法和步驟。不久,從中央傳來毛澤東在4月30日最高國務會議上的講話,似乎又一次證明了姚文元的揣摸。毛澤東在這次講話中說:這次整風,非黨員自愿參加,自由退出。這就是整風的辦法。我攻你,你攻我,有意見就說,黨內外打成一片,此即整風。姚文元感到,中央要搞全黨整風,要發(fā)揚民主,可以大膽提意見了。提得越多越好。
姚文元認定自己揣摸到的毛澤東的想法和中央的精神,是準確的,他便開始行動了。他的行動,就是動手寫提意見的文章。寫爭鳴的文章,投到上海的重要報刊上去發(fā)表。1957年6月10日,《解放日報》發(fā)表了姚文元的《敵友之間》一文。姚文元在文章中反對“殘酷斗爭,無情打擊”。他寫道:“有這樣的人(也許一萬個人中間只有一個),他用把同志當作敵人來打擊作為抬高自己‘威信’的手段?!畾埧岫窢?,無情打擊’就是這種人的口號。但歷史證明。這種極個別的冒充‘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的野心家。是并不能永遠維持自己的‘威信’,他遲早總會被拆穿?!彼€寫道:有的人“動不動就用‘挖根’來代替一切具體分析。是教條主義的方法。然而我們不少人,是習慣于用幾頂帽子來代替具體分析的,這在整風中是應當改一改了”。就在同一個月,姚文元又在《文藝月報》1957年第2期上發(fā)表了《論“知音”》一文。姚文元在這篇文章中寫道:“批評家應當成為作家的知音!他不是高高在上給作家打分數(shù)的教師。他應當成為懂得作家的心的摯友和諍友……”“中國有一句古話,叫‘惺惺惜惺惺’,批評家和作家之間也應當有這種感情?!?957年5月13日的《解放日報》上又發(fā)表了姚文元的《放下架子!》一文。姚文元在這篇文章中直接批評黨的領導干部說:“一個領導干部要同群眾接近,第一件事是什么?我覺得第一件事就是:放下架子!”“一個黨員要同黨外人士談心,第一件事是什么?我覺得第一件事同樣是:放下架子!”“拆墻也好,填溝也好。首先還是把那種高人一等的貴族架子摔掉,沒有摔架子的勇氣,自己坐在云霄之上。大喊:‘大家來拆墻呀。大家來填溝呀!’恐怕墻還是墻。溝還是溝。如果把靈魂深處的優(yōu)越感整掉,把言行上的盛氣凌人整掉,那墻就至少倒了一大半。溝也一定填平了一大半……”“領導干部有許多與眾不同的特殊的生活待遇和特殊的權利,造成一種脫離群眾的‘架子’?!币虼?。姚文元在文章標題上高喊:放下架子!1957年5月7日和8日,《文匯報》上連續(xù)發(fā)表了姚文元的《一點補充》一文。這是姚文元在讀了王若望(王若望后來被打成右派一筆者注)1957年在4月26日《文匯報》上發(fā)表的《步步設防》一文后,寫的專門表示對王若望進行支持的文章。姚文元在文章中說:“王若望同志寫了一篇《步步設防》的文章。尖銳地批判了‘前半截表示同意黨的方針,但是后半截又預先訂出若干保留項目’的思想,我認為是很好的,也是很必要的。現(xiàn)在我們要進行既反對教條主義又反對機會主義的兩條路線的斗爭,但首先是要著重反對教條主義……我們需要更多的批判教條主義的文章……”姚文元還在文章中高度贊揚了文藝作品《在橋梁工地上》,(這部作品后來被打成大毒草一筆者注)說這篇作品“相當深刻地刻畫了人物在新舊斗爭和個人生活中的復雜的精神面貌和思想動態(tài)。并且通過人物性格的折光,反映了具有深刻的時代意義的重大問題”。
平心而論,姚文元當時發(fā)表的這些文章所闡述的觀點,并不完全都是錯的。但問題在于兩點,一點是:姚文元寫這些文章的動機不純,他是通過自己對中國政治動向的揣摸,為了自己向上爬而“跟風”寫這些文章的。文章中的一些觀點,并不與他此前的觀點一貫,有的是臨時“捏”出來的。另一點是,姚文元在反右斗爭開始后,立即搖身一變,成了左派,反過來猛批別人同樣的觀點。這兩點說明,姚文元當時就完全是一個投機的文人。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