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拒絕一切,但不可以拒絕死亡——在關懷中離去!
“我們無法延長病人的生命,但我們可以豐富他們的生活”,馬克醫(yī)生這么說。他是昆明市第三人民醫(yī)院關懷科的主任及創(chuàng)辦人。臨終關懷這門新興的醫(yī)療學科,讓走到生命最后旅程的病人,得以舒適而尊嚴地走向天堂。
今后,也許人們都可以擁有這樣一種待遇:保持人的尊嚴,平靜地邁向死亡。
有關資料和報道顯示:目前我們國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死在醫(yī)院潔白的病床上——他們大部分是年輕人或者高干,一直到死,都有人服侍他們;而普通的老人則沒有這番待遇,三分之一是死在路途中——即家里的人發(fā)現(xiàn)他們不行了,趕快往醫(yī)院送,白色的救護車就成了他們最后的歸宿;還有三分之一的老人死在家里。也許可以這樣說,假如你是一個平民,你多半是在沒有醫(yī)療保護的情景下寂寞地死去。對此,作家畢淑敏認為:生命本是一個完整的過程,但作為中國人,我們畫得不圓。
于是,“臨終關懷”、“姑息治療”等等詞語和行為開始在我們的生活中出現(xiàn)。這樣一種被列為人道的死亡意識的確立與培養(yǎng),對于我們這個崇拜天命觀念的民族說來,顯然具有超前和挑戰(zhàn)的意義。1998年,我在采訪中得到線索,說美聯(lián)社有記者要到昆明市第三人民醫(yī)院采訪提出“安樂死”的馬克醫(yī)生,這在中國是個新穎的問題。我隨后到了第三人民醫(yī)院臨終關懷科,開始了四年多的專題拍攝。
在昆明有一條法國梧桐遮掩下的吳井路,昆明市第三人民醫(yī)院位于中段,它所擁有的“關懷科”近來不斷在引起一些人的關注。它是不以延長病人生命為宗旨的醫(yī)療機構。在這里,治療是很簡單了,這不僅僅是從經(jīng)濟的角度考慮,因為對有些人來說治療已經(jīng)是徒勞了,關懷科對病人主要是如親人一般的關懷和護理。
1984年畢業(yè)于昆明醫(yī)學院的馬克醫(yī)生是關懷科的主任和創(chuàng)辦人,關懷科正式建成于1996年7月,當時成立的理由是“考慮到社會有需要”。經(jīng)過幾年的摸索建設后,今天的關懷科擁有了一幢兩層的古式小樓,有一片小小的花園,溫暖的陽光每天可以照射在寬敞、清潔的過道里。每天忙碌著的護士長李菊珍驕傲地稱:“我們的關懷科是目前國內(nèi)最規(guī)范的,完全按國際標準建設,我們所進行的工作是真正意義上的臨終關懷?!?/p>
臨終關懷不同于安樂死,它的意義甚至超越了后者,簡單地說,臨終關懷是自然死亡,而后者是提前制造死亡。盡管兩者同樣死得沒有太多的痛苦。
我希望我所拍攝醫(yī)院的真實圖景,使人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幅幅瀕臨死亡的畫面,更有死亡現(xiàn)象的背后所蘊含的人道精神和人性之美。
作為一名攝影人,我有與別人不同的地方,我愿意去關注一些容易被忽視的角落,這些角落或邊緣雖然沒有很蓬勃的生命,但他們?nèi)院茴B強地支撐著生命。我在記錄的時候很真實很平靜,用一種接近他們的心態(tài)去把握鏡頭。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你會在一種非常容易受刺激的場景中,慢慢變得越來越平靜。平衡這種心態(tài),往往就拍出了所想要的東西。
在參加法國尼斯國際攝影節(jié)時,法國著名策展人魚得樂對我說,你的作品是原創(chuàng)的。我把它理解為:從我的關心出發(fā),來對待我所拍攝的一切。我認為一幅好的攝影作品不僅僅需要去看,而是應該去讀,惟有讀才能品出其中的感覺。至于當它放置在大眾的面前,大眾是否能讀懂的問題,我認為主要不是作品的原因,因為對紀實作品來說只要你真實和誠懇,怎么都會抓住人的心。當然也可能某些作品的內(nèi)涵不是誰都能懂的,換句話說,如果在100個人中,還有兩個人喜歡我的作品,那我就為了這兩個人也會拼命將工作做好,這就是我的態(tài)度。
《數(shù)碼攝影》:聽說很多人在看這些照片的時候都哭了,作為這些作品的拍攝者,你認為是什么東西感動了大家,你在拍攝時有過類似的感動嗎?
鮑利輝:我的照片在昆明創(chuàng)庫展覽的時候,我記得當時有一本留言簿,很多人在上面留了言。有認識的一些攝影的朋友,更多的是一些不認識的朋友。有人跟我說,我的這組《在天堂門口》的照片非常真實,這種真實讓他們想到自己的親人,覺得感同身受。其實我有時候也會懷疑,要不要向人們展示這些沉重的主題。因為生活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可能我們更多時候需要一些特別美好東西的慰藉。但是,作為一名攝影人,我還是覺得有義務去記錄我們身邊的這些事情。并且,在拍攝的過程中,也確實會被那些人和事感動。應該說,搞攝影的人本身都是特別感性的,然而面對這樣一個群體,自然而然地,你會去想到命運,生命的價值這些東西。說起來似乎有些故作高深之嫌,但確實是真的。我記得有一位小姑娘看到我的照片時哭了起來,后來她跟我說,其實她并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事情,只是這些東西讓她會想到一些不可回避的問題。對死亡的恐懼,時間的變化,其實這些都是人的終極問題,也是所有的宗教和哲學要解決的問題。
有時我會翻看當年的那些留言簿,話還是那些話。但是當年留言的那些人也是各有變數(shù)??赡芫褪沁@種不可預測的變數(shù)會讓人去思考一些問題。
在媒體工作十多年,在采訪中被感動是很多的,雖然很多時候必須克制感情,但仍會流露出一些來。比如我在采訪戒毒所時,每天目睹醫(yī)務人員的超常付出,而他們的收入并不高,但都懷有一種責任感,并且由于身處病菌高危人群中,他們面臨的危險性是常人難以想像的。還有臨終關懷病房里的義工,那都是些來自地州縣的小姑娘,她們每月也就300元左右的工資,但病人從生到死,吃喝拉撒全是她們照顧,她們自始至終都陪伴這些老人,直到他們離開人世。你面臨生活中的這些真實,能不感受她們的奉獻和高尚嗎?其實有的時候人文精神不是只可能從文學或藝術中才能體會出來,像這些姑娘們,她們的人文情懷可能就超出了我們很多。
《數(shù)碼攝影》:拍攝的過程中,是否遇到阻礙?什么樣的阻礙?
鮑利輝:其實,在拍攝過程中,我一直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攝影師,而是參與到他們的生活中去,所有人看我不是看待一個外來的攝影師,在那幾年里,更像是他們中的一員。拍攝對象也好,醫(yī)護人員也好,看到我已經(jīng)覺得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因此,對他們來說不存在一種不適感,也沒有什么阻礙之說。
對我來說,阻礙還是在于自己。有時候自己會跟自己打架,幾種想法不停地打架。因為,其實,我覺得畢竟攝影人除了拍之外,是在用相機思考。你想的不一樣,體現(xiàn)出來的畫面可能也有區(qū)別。而我只想拍出最真實的那種狀態(tài),平視的視角,而絕不是高高在上的所謂攝影師視角。
《數(shù)碼攝影》:據(jù)悉,這組作品在昆明展覽過,這次又參加平遙國際攝影展,你認為,這些作品的展出,對你個人,對社會,對臨終的老人,對生命,會有哪些影響?
鮑利輝:我不敢說一組照片出來對那些病人和醫(yī)護人員有什么大影響。對他們來說,我的照片不能延長他們的生命,也不能給醫(yī)護人員提高待遇。我有的時候覺得所謂的文藝作品很務虛,因為它不能解決實際的物質(zhì)層面上的問題。但是,有時候,又覺得藝術作品非常有力量。我記得我的作品在《南方周末》上發(fā)表以后,一位小姑娘主動去了醫(yī)院做義工。還有一個叫艾麗克斯的美國老太太,她一向是做兒童福利工作的,在看了我拍攝的《在天堂門口》后,馬上想到為這些老人募捐。其實艾麗克斯并沒有錢,她的工作就是去世界一些慈善機構游說,將她得到的錢用于幫助貧困角落的兒童或老人和殘疾人。老太太大概快70歲了,滿頭銀發(fā),仍舊精力充沛地為貧弱者奔忙。這就是一種生命的態(tài)度,我有的時候的確是因為最人本的東西去拍攝的。這讓我覺得自己做的事還是有意義的。讓更多的人了解這個群體,尊敬這個群體,這也是照片的意義所在。
不管對于臨終的老人還是我們普通人,我們都要解決物質(zhì)的困境和精神的困境。對于那些臨終老人來說,可能精神上的慰藉更重要,很多時候就是要緩解他們的恐懼感。而對于我來說,拍攝這個專題期間,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改變了很多,人也變得更加寬容了。
當時看到書上說,人總要經(jīng)歷三個階段,年輕時的激進到厭倦,最后是鄭重。我也一直在琢磨,怎樣才算是鄭重,對生命的鄭重。
《數(shù)碼攝影》:你最開始拍攝這個主題,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將近10年的時間了,這10年中,臨終關懷這門新興的醫(yī)療學科,有什么樣的發(fā)展?
鮑利輝:我現(xiàn)在了解到,很多城市都有臨終關懷的醫(yī)院。但是,前不久也從網(wǎng)上看到有些醫(yī)院因為各種經(jīng)費問題頻臨倒閉。我始終認為,臨終關懷在我們國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因為,這里面還有一種觀念的轉(zhuǎn)變。我們對于死亡的態(tài)度和看法。生老病死是個回避不了的問題,每個人都要面對,問題是怎么面對。有人求助于宗教,有人求助于哲學??赡軐τ谏?,我們要學會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