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確認所有系統(tǒng)工作正常。”羅伯特·辛格的耳邊響起了發(fā)令員的聲音,“一號?”
“OK!”
“二號?”
“在。”
“三號?”
“沒問題?!?/p>
不過,來自加州理工的四號選手卻并沒有回答。她笨拙地從起跑線走開了。
那就只剩下六個了,辛格想,同時心里閃過一絲同情:從那么遠的地球過來,卻在最后1分鐘因為裝備問題退出了,簡直太倒霉了。在地球上進行相關(guān)的測試幾乎不可能,因為沒有足夠大的月球失重狀態(tài)模擬器。而在月球上,則很簡單,只需走出氣間就可以得到足夠的真空了。
“開始倒計數(shù):十、九、八……”馬拉松可不像那些在起跑線就可以決定勝負的運動。辛格在“零”以后等了一會兒。仔細地估計了出發(fā)角之后,才開始跑了起來。
月球上的跑步涉及到很多數(shù)學(xué)問題。甚至連亞里斯塔克斯空間技術(shù)學(xué)院(辛格所在的月球大學(xué))的主機都分出了差不多1毫秒來計算這一問題。月球的1/6重力加速度是最重要的,但絕對不是唯一的因素。宇航服的硬度、最佳的供氧速率、熱負荷、疲勞——所有這些都必須加以考慮。這也讓人們開始真正考慮一個一直存在的爭議,一個從人類第一次登上月球就開始的爭議:單腳快蹦和長距離跳躍,哪個更快?
這兩種方法其實都不錯,但和辛格現(xiàn)在所嘗試的動作無關(guān)。直到今天,宇航服仍然是肥大的,約束了穿著者的活動。其重量也讓人在開始移動或者停下來時很費力氣。但是辛格現(xiàn)在穿的宇航服并不一樣。
在比賽前接受的一次例行采訪中。辛格曾經(jīng)試圖解釋那些不同之處——當然,是在不泄漏任何商業(yè)機密的前提下。“為什么我們能把它做得這么輕?”他對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這個,因為它并不是為白天使用設(shè)計的?!薄斑@有什么關(guān)系嗎?”“它并不需要一個冷卻系統(tǒng)。太陽的熱量超過1000瓦,這也是我們?yōu)槭裁丛谕砩媳荣惖脑?。”“哦。我還曾為這個奇怪。但是你不會變得太冷嗎?難道月球夜晚的溫度不是零下幾十度?”對這樣一個憨直的問題,辛格勉強讓自己不要笑出來。“你的身體會提供所有你需要的熱量,即便是在月球上。同時,如果你在跑馬拉松的話,會比你需要的還多?!薄暗蔷拖癖唤壠饋淼哪灸艘?,你能真的跑起來嗎?”“等著瞧好了!”在演播室中,他自然有足夠的信心那么說。但是現(xiàn)在,站在空曠的月球平原上,“像個木乃伊”可不是讓人高興的比喻。
他安慰自己,這個比喻并不很準確。他并不是被繃帶給綁起來的,而是被兩套緊身的外衣包裹——套有源的,一套無源的。里面的外套是棉制的,把他從脖子到腳踝包起來,緊貼著的是排列好的多孔管,排汗并且散熱。外面是堅硬但非常柔韌的保護外套,用類似橡膠的材料制成,和頭盔連在一起,從而可以有180度的視角。
現(xiàn)在,是動真格的時候了。他兩條腿一起有意地用盡可能小的力量,他以一個淺角度向上躍起。兩秒鐘之后,他達到了彈道曲線的最高點,在差不多4米的高度平行于月球表面飛行著。這個高度在地球上會是一個新的記錄,那里跳高的世界記錄已經(jīng)在接近3米的地方停留半個世紀了。有那么一會,時間變得慢吞吞的。他知道廣袤的大平原一直伸展到遠方連續(xù)的地平線。地球的光芒從右肩上斜照過來,讓他有種強烈的錯覺,虹灣像是被雪覆蓋了。其余的參賽者都在他前面,沿著他們各自的淺拋物線上升或下降。其中參賽者馬上就要頭先著地了——至少他不會真的錯誤計算了這么尷尬的角度。
辛格的腳先著地,激起了一小團灰塵。他呆在那里,等到向前的動量讓他的身體轉(zhuǎn)到了正確的角度,才又開始重新躍起。
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月球賽跑的秘密是不要跳得太高,否則當你降落下來的時候便會因為和月球表面的碰撞而損失太多的動量。經(jīng)過幾分鐘的試驗,他找到了折衷的辦法,保持在一個穩(wěn)定的節(jié)奏。他跑得有多快?在這種毫無特征的地形上是沒有辦法估算的。不過,他離前面1公里的標志的距離已經(jīng)少于一半了。更重要的是,他已經(jīng)超過了所有其他選手,最近的人也在100米之外。他能夠很奢侈地把時間浪費在觀察競爭者上。當他看到只有另外3個人在的時候。他并不算過于吃驚?!白兊迷絹碓嚼淝灏?,”他說,“怎么回事?”這是一個專用信道,幾乎可以肯定,其他選手和新聞媒體都在監(jiān)聽著?!案赀_德大學(xué)選手的宇航服漏氣了。你的情況怎么樣?”“狀態(tài)?”所有監(jiān)聽的人肯定會去猜測這是什么意思。這沒什么關(guān)系?被認為是一個幸運數(shù)字,辛格希望在比賽中他的狀態(tài)一直是??!皠倓偼ㄟ^1公里標志,”耳旁響起教練的聲音,“用時4分鐘10秒。二號選手離你只有50米了,注意保持距離?!?/p>
我應(yīng)該跑得更快一點,甚至在地球上,誰都能在4分鐘里跑完一公里,當然,我才剛剛開始跑起來。辛格想。
在兩公里標志的地方,他已經(jīng)建立起來一個穩(wěn)定、舒適的節(jié)奏。這一次他用了剛剛不到4分鐘。如果他能夠保持這一速度的話——盡管不太可能——他就可以在3小時內(nèi)到達終點線。沒人知道在月亮上跑傳統(tǒng)馬拉松的42公里會用多長時間。
他的宇航服工作正常。氧壓調(diào)節(jié)器也能夠按著他肺部的需求提供正確的氧氣量。這不僅僅是一場賽跑,這是人類歷史上的一章,掀開了競技體育新的一頁,甚至可能不止這些。
50分鐘后,10公里標志處。他收到了恭喜的聲音。
“干得不錯。又有一個人退出了——齊奧爾科夫斯基大學(xué)的?!?/p>
“她出什么事了?”
“別管這個,以后再告訴你。她自己沒事?!毙粮窈鷣y地猜測了一下。記得他剛開始訓(xùn)練時,有一次,他穿宇航服的時候幾乎惡心得吐出來。那可不是小事,搞不好會導(dǎo)致死亡。他回憶起那種可怕的陰冷潮濕的感覺,當時他把氧氣開大、溫度調(diào)高了才覺得舒服了些……他可不想一直想著這種無益的事情,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他呼叫了教練?!叭绻恢边@么繼續(xù)下去,也許我走著就可以拿冠軍了。這還沒多久,就已經(jīng)有3個人退出。”“別太自信了,可別忘了龜兔賽跑的故事?!痹?5公里標志的地方,他有些明白教練的意思了。他漸漸發(fā)現(xiàn)他的左腿變得越來越僵硬了。當他落地的時候越來越難彎曲左腿,從而導(dǎo)致后面的起跳不太平衡。他已經(jīng)覺得疲倦了,但是這很正常。宇航服仍然工作非常正常,所以他并沒有什么真正的問題。也許停下來休息一下是個好主意,規(guī)則上并沒有禁止這個。
于是,他完全停了下來,向四周看了看。身后的隨行人員,包括月球吉普、救護車和攝影車仍然和3名剩下的選手保持著一個合適的距離??吹娇巳R維斯廠的選手仍然處在比賽中,他并沒有覺得驚奇。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地球蟲”麻省理工的選手逐漸跟了上來。他叫羅伯特·斯蒂爾,實際上他已領(lǐng)先于克萊維斯廠的選手,盡管他不可能有任何真實的練習(xí)?!澳氵€好吧,辛格?”他的教練不安地問道。“仍然是?就是想休息一下。不過我倒是有點擔心麻省的選手,他干得可挺漂亮?!薄皩?,對一個地球佬來說確實是非常出色的。記住我說過的,永遠不要回頭看。我們會盯著他的?!彼_始集中精神做些體操動作,這些在常規(guī)宇航服中是不可能做到的。他甚至躺在了柔軟的月球灰上,快速地像是騎著自行車那樣蹬了幾分鐘。
當他重新爬起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瞄了一眼。克萊維斯廠的選手在300多米以后,左右晃悠地前進著,很明顯已經(jīng)過于疲勞了。而麻省理工的羅伯特情況則完全不同,他看起來越來越接近辛格了。
辛格決定改變他運動的方式,從而能夠使用不同的肌肉來防止教練提醒的另一種危險——抽筋出現(xiàn)。
不過在20公里的標志處,他又變回了袋鼠跳,讓他的肌肉獲得同等運動的機會。
他覺得渴了,便從頭盔里嘴邊的吸管吸了些果汁。
還剩下22公里,現(xiàn)在也只剩下一個競爭者了。克萊維斯廠的選手終于放棄了。
在第一次月球馬拉松中,將不會有銅牌了。比賽變成了月球和地球之間的直接對話?!肮?,辛格。”他的教練在幾公里后咯咯地笑著說,“作為人類,你正好已經(jīng)跳躍了2000大跳。我們會為你驕傲的?!薄拔也挪幌嘈拍阏娴臄?shù)了。我這里出了點小毛病。”“什么毛病?”“我的腳變得越來越冷了?!睂Ψ匠聊撕芫?,以至于辛格重復(fù)抱怨了一次。“正在檢查,辛格。我相信沒什么可擔心的?!薄拔蚁M绱恕!笨雌饋砟谴_實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但是在過去的10或者15分鐘內(nèi),辛格開始察覺到輕微的不舒服:他覺得他像是穿著雙隔熱不好的靴子走在雪地里。而情況還在變得越來越糟。
當然,在虹灣是沒有雪的。但是在月球的午夜,月球灰要比南極冬天的雪還要冷——至少要冷80度。
但是月球灰應(yīng)該無所謂,它的熱導(dǎo)性很差,而他的鞋應(yīng)該足夠絕熱從而給予充足的保護。顯然,它并沒做到。
教練抱歉的咳嗽聲在他的頭盔里響起:“很抱歉,辛格。我猜那些靴子的鞋底應(yīng)該更厚一些?!薄艾F(xiàn)在你才告訴我。好吧,我還能忍住。”但20分鐘后,不舒服的感覺逐漸增加,最終變成了疼痛。他的腳開始感覺到凍了。
他從來沒有在真正寒冷的天氣里呆過,所以這是一個全新的體驗。他不太清楚怎么去解決它,或者什么才是危險的征兆。辛格可不想在再生病房里浪費時間,不光是其中的難受之處。重新長出一只腳來要花整整一個星期……“哪里出問題了?”教練不安地問道,“你看起來有麻煩了?!彼麤]有麻煩,他有的是痛苦。每次他的腳碰到地面,在吸取他生命力的泥土中艱難前行的時候,他都要盡最大努力忍住不要疼出聲來?!拔冶仨毿菹追昼?。”辛格慢慢彎下身子,在柔軟的地面躺了下來。他有些擔心寒冷是否會立刻從他宇航服的上部滲透進來。還好,沒有任何征兆暗示這一點。他放松下來。他可能在這幾分鐘內(nèi)是安全的,并且在月球試圖冷凍他的軀體之前收到很多的警告。
他把兩條腿伸在半空中,試著彎曲著他的腳趾。至少他還能感覺到他的腳趾,而且它們還在服從著命令。 現(xiàn)在怎么辦?遠處觀察車的記者們肯定會認為他瘋了,或者表演著什么晦澀的宗教儀式——把他腳的精神獻給群星。他已經(jīng)覺得舒服了不少。他的血液循環(huán)逐漸在和他已經(jīng)不再接觸的熱量流失的戰(zhàn)斗中獲勝了。但是他覺得他的背部的一小片區(qū)域開始冷了起來。
他突然冒出另一個令人不安的想法:我正在抗爭著夜空、整個宇宙,來溫暖我的腳。每個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都會知道,宇宙的溫度是絕對零度以上3度。比較起來,月球灰像是開水一樣熱了。那么我做得對嗎?幾乎俯臥在虹灣上,他的腿扭曲著,以奇怪的角度對著幾乎看不到的群星和閃耀的地球,羅伯特·辛格從物理上開始深思這個小問題。
問題在于熱導(dǎo)與輻射之間的比較。他的太空靴的材料更利于前者。當太空靴物理接觸在月球灰時,他身體的熱量流失的速率比產(chǎn)出的要快。但是當它們向空中輻射熱量時,情況剛好相反。對他來說這很幸運。
“麻省理工的選手正在接近你,辛格,最好開始前進了!”
現(xiàn)在,辛格必須贊賞他堅持不懈的追隨者了。他應(yīng)該獲得一塊銀牌。真該死,如果我讓他贏了金牌的話。好吧,再來吧。只有另外一個10公里了——或者說,幾千個跳躍。頭3個或者4個跳躍還不錯,但是寒冷開始再次侵襲進來。辛格知道,如果他再次停下來,那么他就沒法繼續(xù)了。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咬緊牙關(guān),假裝那些痛苦僅僅是一種錯覺。他又跑了痛苦的1公里。他曾看了一個世紀以前的錄像帶,內(nèi)容是地球上在某些宗教儀式上完成的火中行走。地上被挖了個長條型的坑,里面鋪滿了紅熱的木炭。皈依者們好像走在砂子上一樣,緩慢而小心地光腳從一頭走到另一頭。盡管這沒有證明任何神的力量,但是它令人驚訝地表現(xiàn)了勇氣與自信。他當然也可以做到,只是現(xiàn)在很不容易想象他走在火上……
月球上的火中行走!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有那么一會疼痛幾乎消失了。所以“精神戰(zhàn)勝物質(zhì)”真的起作用了,至少在那幾秒鐘之內(nèi)?!爸挥?公里了——干得不錯。但是麻省的馬上就要超過你了,別放松?!?/p>
這時,他腳上的刺痛已經(jīng)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幾乎沒注意到疲倦已經(jīng)讓他越來越難以前行了。他已經(jīng)不在跳,而是變成了慢慢地擺動著跨步。
在還有3公里的地方,他幾乎要放棄,呼叫救護車了。就在他覺得他已經(jīng)忍無可忍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前方一些他肯定以前看過、但是從來沒有認真注意過的景象。
遠處的地平線不再是一條分開閃光地表和黑暗空間的直線了。他正在接近虹灣的西方邊緣,拉普拉斯海角柔和的圓頂從月球的曲線上升起。眼前的景象給了辛格最后沖刺的力量。但是,就在越過終點線的幾米前,他頑強的對手以一種輕松的沖刺超過了他。
當羅伯特·辛格恢復(fù)了知覺,他已經(jīng)躺在了救護車里,渾身疼痛,但卻并不痛苦。“你會有段時間沒法行走了,”他聽到一個聲音說,好像在光年之外,“這是我看到過的最嚴重的凍傷。不過我已經(jīng)給你局部麻醉了,而且你并不需要買一雙新腳。”這倒是一種安慰。但是,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會去領(lǐng)那塊銀牌。
“你的脈搏恢復(fù)正常了。感覺怎么樣?”“很糟糕?!?/p>
“那么這個消息可能會讓你高興起來。你準備好接受這份驚喜了嗎?”“試試吧?!薄澳阙A了!”“怎么可能?怎么回事?”“奧委會氣得要死,但是麻省理工卻樂暈了頭。比賽一結(jié)束他們就承認,他們的羅伯特是真的機器人——通用自導(dǎo)型號……所以你的表現(xiàn)才更讓人印象深刻?,F(xiàn)在,人們的慶賀正沒完沒了地向你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