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冷戰(zhàn)以來，美國為首的西方取得一個重要經驗，那就是全民大選是使共產黨和左派黨政治出局的有效辦法。對走了10年“農村包圍城市”道路的尼泊爾毛派，聯(lián)合國于2006年秋出面調解使其同意封存武器，今年春美國、歐盟又派出100多名觀察員，由美國前總統(tǒng)卡特掛帥來監(jiān)督尼全民投票。出乎世人預料的是，他們親眼看到了大多數民眾的選擇，不得不承認普拉昌達為主席的毛派大獲全勝后執(zhí)政。這個繼承毛澤東理想和模仿中國革命道路的政黨一當政，就馬上對華求援，中方如何回應已成為與國家現實利益相關的重大問題。

毛派上臺并非偶然

國際上社會主義運動已長期陷入低潮的今天，世界屋脊邊緣窮苦的尼泊爾境內卻崛起了一支打著共產黨和毛澤東旗幟的隊伍，這被不少人視為異數。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恰恰是西方向尼泊爾推行選舉政治，反而加速了王國政府垮臺和毛派勝利。

今年剛退位的尼泊爾王朝已經統(tǒng)治了山國240年，其人均國民收入僅200美元，屬于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按毛派的說法，該國長期處于“封建主義、買辦精英和印度殖民主義”的“三座大山”統(tǒng)治下，占人口八成的農民生活困苦，把持了大多數財富的王室、富豪們實行殘酷的壓迫和專制統(tǒng)治。1949年成立的尼泊爾共產黨長期處于地下狀態(tài)，直至西方向世界推動“民主化”風潮的1990年，尼王國政府才宣布實行議會政治，結果各政黨公開走上政壇反對舊有的腐敗統(tǒng)治，尼共也有了合法活動的條件。

1994年尼共（聯(lián)合馬列）一度在大選中獲勝組閣，在當時國際形勢下已成為反?，F象，不過得到印度支持的尼大會黨很快奪回執(zhí)政權。1996年尼共新組的“毛主義”派認為改良道路屬“修正主義”，普拉昌達便率13人帶兩支鳥銃走進深山，以“打土豪、分田地”式的號召振臂一呼便應者云集，在開辟根據地時建立了數萬“人民解放軍”和逾十萬的民兵（聯(lián)合國封存武器時統(tǒng)計其正規(guī)軍有35000，還有更多未申報的武裝人員），一再粉碎美、印資助的政府軍“圍剿”。至2005年，尼“解放區(qū)”已占全國面積70%，人口約占一半，幾乎包圍了首都加德滿都。氣急敗壞的國王賈南德拉宣布自己親政獨占權力，排斥在野各黨，又引起美、印制裁，既反國王、又反毛派的七黨聯(lián)盟趁機掀起反國王斗爭。2006年下半年經聯(lián)合國調解，國王被迫交出權力并舉行大選，該國各派能以和平方式決定國家命運。

按照美國和印度政府的思路，他們資助的尼泊爾大會黨有錢拉選票，通過大選能使毛派邊緣化，達到用槍桿子“圍剿”達不到的成效。今年4月中旬全民投票最終的結果卻是“毛主義”派獲得半數以上的選票，超過其它幾個政黨的總和。普拉昌達事后向中國記者表示：“老實說，當時我自己也有點吃驚，雖然我們事前分析認為我們的黨會贏得選舉，但沒有想到會贏這么多。當然，我們知道美國、印度，還有尼泊爾其它政黨都沒想到我們會贏。”

自俄國十月革命以后，世界各國共產黨得天下都是靠槍桿子，尼共卻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觀，可謂“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毛派獲勝的最深層次原因，在于西方價值觀不適用于市場經濟落后的貧困國家，反而是毛澤東式的革命模式能得到當地下層民眾擁護。看一下被西方稱為“世界上最大民主國家”的印度，雖經濟有所發(fā)展卻在速度上遠不及中國，社會兩極分化又極為嚴重，其北方貧困農村打著毛澤東旗幟的印共毛派已堅持游擊戰(zhàn)40年。最近尼共的勝利使印武裝也得到鼓舞，據印官方驚呼其境內反政府武裝已發(fā)展到萬人，不斷同警察作戰(zhàn)并得到許多農民支持。除了亞洲一些左派重新高舉起革命旗幟，東歐摩爾多瓦等地也有共產黨重新執(zhí)政，南美委內瑞拉總統(tǒng)查韋斯作為毛澤東的崇拜者，也稱要開辟新形式的“原生社會主義”。

在如今多元化的世界上，再像過去那樣講毛澤東的學說“放之四海而皆準”顯然不切實際，然而西方政治模式在眾多發(fā)展中國家連連碰壁，這也證明了各國應根據自身國情選擇發(fā)展道路。按鄧小平“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的理論，能給老百姓帶來實惠并使經濟快速發(fā)展而同時能尊重人權實踐更科學、文明的主義

就是好主義。

尼共從叢林進入城市后，顯得對中國毫無芥蒂反而格外親熱。據報道，普拉昌達首先從中國記者處得到印有毛澤東頭像的T恤衫，馬上穿在身上并分別送給黨內其他領導人。去年中共十七大結束時，他就向中國記者索要胡錦濤的報告英文稿閱讀，并說“中國老大哥”的經驗對尼共很重要。今年大選獲勝后，普拉昌達又說自己不論擔任總統(tǒng)還是總理，第一個想出訪地就是中國，并想“與中國同志討論社會主義在當代世界的發(fā)展問題”。為對華顯示友好，普拉昌達還宣布執(zhí)政后就會驅逐境內的“藏獨”分子。

毛派考慮執(zhí)政之始就宣布“與中國的關系是尼共新政府的重中之重”，除了意識形態(tài)的因素外，也是其鞏固政府所急需。無論在哪個國家，“馬上打天下”后就不應再以“馬上治之”，想成功執(zhí)政的關鍵都是搞好經濟建設。尼共接手管理一個有14萬平方公里、人口2400萬的窮國，面對全境無1公里鐵路、沒有工業(yè)基礎、甚至連雙皮鞋都造不出來的爛攤子，只有改善民生才能保持原有群眾基礎并爭取更多人擁護。尼共二號領袖巴布拉姆·巴特拉伊就此宣稱“中國是我們的榜樣。我們希望用10年的時間，將尼泊爾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從目前的不到300美元提高到3000美元，成為南亞第一。”

最近，普拉昌達向民眾描繪的遠景是，尼泊爾未來將成為“亞洲的瑞士”。為避免其它政黨恐慌，他還說明尼泊爾社會狀況相當于中國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尼共“主要任務是團結資產階級政黨，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建設資本主義。”至于尼泊爾境內建立真正的社會主義，就被定為遠期任務。這種表態(tài)，很大程度上打破了有關毛派掌權后會走波爾布特恐怖道路的傳言，確定了執(zhí)政后民族和解的方針。但美國、印度對毛派的成見不會消除，過去對王國政府的美援已經斷絕，印度為防止尼泊爾倒向中國只勉強同意維持經貿關系，并利用控制尼出?？诶^續(xù)施壓。尼共提出的興國兩大支柱，一是日后靠中印鐵路貿易收取中轉費，二是興建水電站向能源短缺的印度賣電，這都要指望“中國老大哥”援助。

中國自鄧小平時代起，就以國家利益而不再以意識形態(tài)定親疏。不過，目前從國家安全利益和政治理念兩方面來看，承認尼共這個主動找上門來的新“同志”都對己有利。何況毛派已是當權派而不再是造反者，向新政府提供援助并不違反“不干涉他國內政”的原則。

有利邊疆穩(wěn)定

中國為爭取一個長期安寧的環(huán)境實現和平崛起，在西南邊疆即主要是西藏方面需要解決的戰(zhàn)略任務就是防止“內憂外患”，簡言之便是防范印度擴張主義和“藏獨”分裂勢力。為了完成這兩大任務，自毛澤東以來的中國領導人都努力爭取被印度視為近裔的尼泊爾保持中立。為此，自60年代初以來一直向尼王國政府提供援助，還表態(tài)不支持其國內反政府力量。如今，馬上要由尼共執(zhí)政的共和國新政府雖宣布在中印之間仍保持中立，卻公開表示“對中國有親近感”，這使中國西南周邊環(huán)境乃至南亞戰(zhàn)略態(tài)勢會產生重大變化。

近年來中印關系改善，中國并不需要聯(lián)尼抗印，但有一個親華的尼泊爾政府畢竟在戰(zhàn)略上大有益處。尼泊爾同西藏接壤地段長達千公里，幾十年來一直是“藏獨”勢力外連內滲的主要通道。美國過去看中尼泊爾，主要目的便是在其境內設立“藏獨”集團的分裂基地，為此曾向木斯塘叛匪基地保持空運多年，到今仍秘密資助在尼境的兩三萬藏人。過去尼王國政府有求于美國和印度，雖向中國政府保證不許境內藏人搞反華活動，卻不敢采取有力行動。毛派掌權后，肯定會履行鏟除“藏獨”基地的許諾，對境外分裂勢力會形成一個重大打擊。從維持穩(wěn)定和鞏固邊防兩方面需要來看，援助尼新政府對中國都有重要意義，增加些財政負擔也屬值得，況且不會由此激化對外矛盾。

尼泊爾作為一個夾在中印兩國之間的山國，與中國之間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喜馬拉雅山相隔，對華求援的最大障礙是交通困難。普拉昌達在大選獲勝后規(guī)劃發(fā)展藍圖時，便提出“如果中國拉薩的鐵路能延伸到加德滿都，這對我們而言意義重大。我們也有計劃再將鐵路延伸到國際旅游城市博克拉，再到佛祖釋迦牟尼誕生地藍毗尼。這樣，我們就從根本上改變了國家的面貌。”目前聯(lián)系中尼的惟一的友誼公路早在60年代就由中國援建通車，當時尼泊爾政府曾聲稱可改變只能從印度進口物資的局面，然而至今其象征性意義仍大于實際意義。此路從加德滿都向北走100公里才能到達中尼邊界樟木口岸，再行800公里才能經日喀則到達拉薩，多數路段系山間土路。青藏鐵路通車前，中國內地入藏物資只能靠汽車運輸，噸公里運費是鐵路運費的3倍。若以運量計算，每年以汽車入藏的運輸能力不過幾十萬噸，能抵達尼泊爾的年貨運量則只有區(qū)區(qū)幾萬噸。

當年中國領導人曾強調，解放西藏、鞏固西藏的關鍵就是修路問題，如今援助尼泊爾的瓶頸也在于此。2006年青藏鐵路通車拉薩，雖用了200億人民幣建造費，卻對改善西藏經濟和國防條件產生了重大影響。青藏鐵路系單軌，年入藏運量也可達數百萬噸，運費還大大降低。西藏自治區(qū)負責人已表示，拉薩到西藏第二大城日喀則的鐵路將在今年開工，其180公里路段預計一年即可通車，花費也不過十幾億人民幣，對開發(fā)后藏地區(qū)有重大意義。至于從日喀則通向中尼邊境的600公里路段還要通過喜馬拉雅山區(qū)，建造費會以百億元計，全力施工至少也需三四年，這顯然需要中央下大的決心。從短期經濟觀點看，修筑中尼鐵路投入大且難以很快得到回報，對改善中

國西南的戰(zhàn)略環(huán)境卻有很大益處。另外，考慮到中尼鐵路穿越尼境后即變成中印鐵路，可作為通向南亞的重大經貿通道，如今中印兩國間每年數百億美元的貿易有很大部分能就近以陸路運輸，從長遠看也會有很大經濟效益。

據中國政府宣布，去年援外金額不過20億美元（不包括商務性貸款），相較年財政開支近逾萬億美元和現有1.6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這只是一個很小數目。西歐國家和日本確定的援外標準，是國家年財政支出的1%左右，這樣既不影響經濟發(fā)展也能擴大國際影響力。美國在全球到處伸手，援外金額常占年財政支出的3%以上。

毛澤東晚期中國援助那些“小朋友、窮朋友、黑朋友”，年度開支曾占國家財政6%，以至他去世后繼任的領導人都有“背不起”和需要“喘口氣”的抱怨。八九十年代中國為集中財力搞建設而大幅削減外援，在當時有其合理性。然而，如今綜合國力已遠非昔比，對尼泊爾毛派這個在意識形態(tài)和國家利益上都能當朋友的執(zhí)政黨多給一些援助，應該說既有必要也有可能。

目前中國的經濟快速發(fā)展，還只是國家的“硬實力”，在政治理念、文化、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的吸引力、凝聚力則是“軟實力”，兩方面并行發(fā)展才能成為真正的強國。今后中國雖應繼續(xù)堅持“不出頭”和不主動搞對抗的方針，卻應在國際上有所作為并有積極參與的態(tài)度。處理好與尼泊爾毛派及新共和國政府的關系，不僅能改善西南邊疆的戰(zhàn)略形勢，對中國在國際上“軟實力”的發(fā)揮也將有著重要意義。

當然，想做好援外又不要陷入他國內爭，這又需要主政者運用大智慧才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