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在深圳買房子之前,我與老公曾有過一段時間的猶豫,是否多買一室,讓雙方的老人來住。終于還是恐懼日益飆升的房價和還貸的沉重壓力,我們決定只買兩室一廳。若是父母來住,就騰出一室來作為暫時的臥室。但之后我又改變主意,要將另外一室裝修成自己的書房,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入內(nèi)”。
父親在我們領(lǐng)到鑰匙的那天,便坐汽車趕過來,說要幫我們裝修,而且,最大限度地給我們省錢。我與老公都忙著上班,當(dāng)然樂于放手。
幾天后我們?nèi)バ路?,看見一個泥瓦匠模樣的人,背對著我們,正將大桶乳膠漆扛進隔壁房間。我們以為是來干活的農(nóng)民工,看見桶幾乎擦著新刷的墻壁,急忙叫道:“哎呀,干活仔細點兒,別弄臟了墻!”待那人將頭上裹著的毛巾摘下來,又用袖子擦擦臉上的石灰漿,我們這才看清,原來是父親。我和老公都紅了臉,忙說:“爸,您給我們找身臟衣服來,我們給您幫忙吧?!备赣H很爽朗地大笑:“你們那手,只適合敲打電腦。這活兒,還是得我這農(nóng)民干。來,今天你們先驗收一下,看哪兒不合適,我再修補,保證讓顧客滿意!”
我不知道父親怎么在陌生的城市里,騎著一輛叮當(dāng)作響的自行車,為了買到質(zhì)量最好又最便宜的油漆和地板,四處奔波;我也不知道他貨比三家的時候,有沒有遭人白眼,被人嘲諷;我更不知道他在油漆味很濃的新房里,怎樣度過了一整個星期。我只知道,當(dāng)我們?nèi)ァ膀炇铡钡臅r候,他給了我們最滿意的答復(fù)。而這位最合格的“農(nóng)民工”,他不僅沒有收一分錢的工資,反而在我們挑剔的視線里,惶恐不安。
在我們將所有家具都運回家時,才發(fā)現(xiàn)少了一張父親的床。而父親,卻大度地只有一句話:“傻孩子,其實爸一直都愧疚,你們買房我沒有錢給你們,你們肯讓我這老頭子出點兒力氣,是幫了爸最大的忙呢?!备赣H一天都沒與我們同住,就匆匆回了農(nóng)村老家。
半年后的一天早晨,我打電話給母親,無意中抱怨衛(wèi)生間下水道總堵的瑣事。下午,門鈴響,打開門,看見的卻是父親。我吃驚地說:“爸,您怎么來之前也不跟我們說一聲?”父親憨厚地笑笑,換了鞋子直奔衛(wèi)生間。我以為他要上廁所,便沒有再問。過了一會兒,只見父親拎著一個臟兮兮的塑料瓶子走出來。這才明白,父親千里迢迢地跑來,不過是為了給我們修理下水管道。我執(zhí)意要讓父親住一晚,他卻擦把汗,哼著輕快的小曲兒回家了。
此后的幾年里,每每我們下水道堵了,或者墻壁刮花了,油煙機需要清理了,父親總是以任何維修工都趕不上的速度,來到我們身邊,幫我們掃除所有的生活障礙。
直到有一天,父親下肢癱瘓,病倒在床。我和老公趕去看他,他歉疚地說:“丫頭,你看爸說話多不算數(shù),說好了要給你們做一輩子的義務(wù)維修工,還沒干幾年,就不能動了……”我握著他長滿老繭、形如枯枝的手,強忍著眼淚,但最終還是在他無助而感傷的一聲輕嘆中,哭出聲來。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像我們的父母,肯用全部的愛一心一意維修我們的房子。而我們這些忙碌的兒女,卻疏忽到連一張床,都不曾給予生養(yǎng)我們的父母。
(水云間摘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