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粉粉

寧濤這才覺得我是在挑釁，猛一翻身就撲了上來，我甚至沒有回?fù)糁?。賓館的臺桌上有束鮮艷無比的假花，我清晰而確定地感覺到，那花在盛放，在扭動腰肢亂擺，在肆無忌憚地窺視—床上男女的曖昧情事。結(jié)束后，我覺得有一點點掃興。我憎恨自己講的那個笑話，本來我可以和寧濤純情一回，假裝熱臉的少男少女，守住身體的閥門，任欲望噴濺卻依舊守身如玉。

大廳的燈光，在忽然之間暗了下去。眉目清秀的主持人操著一口并不地道的粵語，宣布下面是午夜私秘表演。大概只有我，在那瞬間看透了主持人的表情，曖昧里夾雜著鄙夷。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這句話時，嘴角開始上揚，咧出一個璀璨的微笑。身邊的寧濤，貼進(jìn)我的耳朵，低語呢喃，寶貝，看看你們誰美。

舞臺上打出婉轉(zhuǎn)變幻的燈光，一閃閃地晃著臺上臺下的無數(shù)張欲望男女期待的面孔。三個女子，身著單薄衣裳，欲露不露地裊娜而來。

她們手里拿著銅鈴，有節(jié)奏地晃啊晃，晃一下就撩一次本就單薄的衣角，潔白似雪的肌膚就侵襲一次觀眾的瞳孔。我想，沒有一個男人能保持下半身的低調(diào)姿勢，也沒有一個女人不嫉恨交加。怎地，同為女子，人家生得此般妖嬈！

寧濤開始將手放在我的腿上，我微微顫抖著修長的腿，也許是因為身體的自然反應(yīng)，也許只是出于一種報復(fù)的快感。何處逢生，那是比燈光下獨舞的女子更寂寞的悲涼。

寧濤拉起我的手，寶貝，我們回家。

他所謂的家，無非就是暗市里最輝煌的賓館。誰能想像得到，青年才俊竟有看裸舞的嗜好。一如那些惡狠狠視生命為仇人的吸毒者，無法控制的澎湃欲望，終結(jié)是最惟美的結(jié)局。

寧濤將賓館的房門緊鎖，我直直地躺在床上。他俯身過來的時候，我用手抵住他粗壯的胳膊，說，今天晚上，我只想跟你說說話。寧濤掐我的臉蛋，疼愛有加地說，小鬼，故意的是吧？好，我就跟你說說話。

那天，我們從東北中七百萬的彩民說起，說到北京的奧運中國究竟能拿多少金牌。我們又從賓館服務(wù)員的妝容說到街道居委會的大媽今年抱了孫子。我躺在他的胳膊上，沉沉地睡去。一夜安穩(wěn)。

賓館服務(wù)員來送早餐的時候，寧濤不忍抽出壓在我頭下的手臂，任門鈴響下去。我還是醒了，寧濤將毛巾打濕像伺候未滿月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為我擦臉。

也許，你無法相信兩個青年男女，身體健康指數(shù)都達(dá)標(biāo)，卻能在一夜的時間里，只曖昧卻無情事發(fā)生。很多少女夢想中的愛情就是這個樣子吧，與心愛的男人緊緊相擁在一張床上，只單純地說說話。

我說寧濤，我給你講個笑話。

他愣一下，馬上就應(yīng)和著我說，好啊，好，你講，我聽。

我說，有一對熱戀男女同睡一床。女的在中間畫了一道線，說你要是越線就是禽獸。男孩很乖，真的和衣而睡，一夜無事。女的醒后打了那男人一耳光，罵，你他媽連禽獸都不如。

寧濤笑得很不矜持，正喝的咖啡差點噴出來。他說，然后呢，然后呢？

我說，沒有然后，到這就結(jié)束了。然后我笑得躺在床上。

寧濤這才覺得我是在挑釁，猛一翻身就撲了上來，我甚至沒有回?fù)糁?。賓館的臺桌上有束鮮艷無比的假花，我清晰而確定地感覺到，那花在盛放，在扭動腰肢亂擺，在肆無忌憚地窺視，床上男女的曖昧情事。

結(jié)束后，我覺得有一點點掃興。我憎恨自己講的那個笑話，本來我可以和寧濤純情一回，假裝熱臉的少男少女，守住身體的閥門，任欲望噴濺卻依舊守身如玉。

我回到租住的地下室，洗臉卸妝，將包放在枕頭邊，可卻無睡意。我再次將包里的銀行卡拿出來，像個瘋子般沖出地下室，跑到小區(qū)門口的自助銀行，查看銀行卡上的數(shù)字。

我伸出手指，輕輕地，像觸摸一個嬰兒的臉龐般觸摸取款機的屏幕。一遍遍查著后面的零，不多不少，正好兩萬。

再次確認(rèn)之后我終于出了口長長的氣，游絲般漂浮不定，那不是一個生命衰竭者對生的渴求對死的恐懼，而是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女子，對現(xiàn)實的輕微抵抗。盡管并不能扭轉(zhuǎn)局勢，可總會有點改善。

世間最痛苦的也最可恨的事，莫過于一個妖嬈鮮亮的女子，卻過著一貧如洗的清淡生活。那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姿態(tài)，活活地扼殺了好多活躍的細(xì)胞。

可后來我才知道，其實我并非一無所有。在大學(xué)里經(jīng)常有男生在背后議論，咱班的女生也就她配穿“淑女屋”，然后朝我所在方向瞥兩眼。

我知道，我有一副天生的好皮囊。每次節(jié)假日，好多公司招聘促銷小姐，我總是最搶手的。你看，我并非一無所有。

其實林通只是我兼職做促銷小姐時的一個顧客，我當(dāng)時口若懸河地為他介紹那款吸塵器?？伤麉s的眼神卻一直在我穿著旗袍，曲線有致的身體上游走。

他開始約我，我覺得真需要這樣一個男人，瘋狂地相愛。我們可以在沿街叫賣的小販?zhǔn)掷镔I冰糖葫蘆，也可以在半夜12點溜到地下電影城擁抱一整夜。那些逝去的時光，多么鮮活又美好！

男人有一張會說話的嘴巴很容易，可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很難，可我的林通就有。他總是看見我眼里不經(jīng)意閃出的欲念，然后牽著我的手走進(jìn)那些名品店，抱出幾件淑女屋的裙子，只為取悅于我。

我當(dāng)時以為我只是愛上他的出手大方，直到同學(xué)開始議論，懷疑我被大款包養(yǎng)，我哭著去找林通。他開著帕薩特，直接到教學(xué)樓前，等同學(xué)們出來時，送我一大束鮮紅的玫瑰。

同學(xué)看見他年輕的樣子，再不議論。我從林通決絕的姿態(tài)里，讀出了愛情。在夜里，想起他，我的左心房抽搐，這不是愛情又是什么？

林通把我的檔案接收到他所在的部門時，一個氣質(zhì)優(yōu)雅的女人找到了我。她戴著一款那年流行的太陽鏡，墨綠色，鏡片遮住了她嬌小臉龐的三分之二。

所以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聽到她冰冷深沉不容抗拒地話語，她說，你必須離開林通。林通那么優(yōu)秀，應(yīng)該找到門當(dāng)戶對的女子。你不知道，就因為你，他拒絕了多少富家小姐。

我以為，貧富應(yīng)該拉近，我和林通正可以互補?？晌义e了。

我想堅強地拒絕，可那女人后面的話讓我變得沒底氣。她說，你應(yīng)該知道，林通是我惟一的弟弟，我一手將他拉扯大，我必須保證他前程似錦。

我慌了，我變得沒底氣，于是我開始斷絕了與林通的聯(lián)系。等他再來學(xué)校找我的時候，我正與一男同學(xué)擁抱著站在陽光下。

林通離開的時候，眼神里充滿了憎惡。我告訴他，這是我的男朋友，他有一個相當(dāng)了不起的政界爸爸。林通一字一字地說，沒想到你這么貪心，我以為我給你的已經(jīng)足夠。

然后，他真的就消失了。我對身邊的男同學(xué)說了句謝謝，蹲在地上，再也起不來，把所有的委屈都轉(zhuǎn)化成眼淚，一次次紛飛。

我以為，我還年輕，我有大把年華與美好男子相愛。

可我錯了。其實，一生之中，能觸動你靈魂用生命去陶醉的愛情，只有一次，只有那么一個人。我再也找不到林通的愛情了。

寧濤在酒吧里半醉時，我恰到好處地不小心滑落了衣衫。他拾起，說，真香。然后，我隨他進(jìn)了賓館。

寧濤說，小鬼，能跟我結(jié)婚嗎？

我就笑，你那么老，我才不呢！

寧濤總是喜歡要實際行動證明他的身體健康，當(dāng)然地點只能在床上。

寧濤叫我小鬼的時候，真的是很專情的樣子，偶爾會打動我已經(jīng)被死海淹沒的神經(jīng)?？煽偸嵌虝海q如煙花暫現(xiàn)。

我拿著醫(yī)院的檢查結(jié)果，給寧濤看。我說，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的家庭。寧濤表現(xiàn)德很痛苦，我說，別感動，不是我善良，只是我補償不起。我把你那么人老珠黃的妻子趕走，那我這個如花似玉的容顏去補償，便宜你了。

寧濤給我一沓錢，說，好好補補，如果你不敢自己去醫(yī)院，就叫我。

我說，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你那么光鮮的人物，形象重要。

出來的時候我把診斷書撕個粉碎，其實那不過是我利用在醫(yī)院工作的大學(xué)同學(xué)弄來的假證明?？烧l能拒絕那么一筆錢，和寧濤的感動呢?

寧濤再來找我的時候，表現(xiàn)得很嚴(yán)肅。他正襟危坐在沙發(fā)上，說，你認(rèn)真考慮，能不能嫁給我？我是認(rèn)真的。

我哭了，不是感動。是覺得自己可憐，我年輕貌美，卻需要這樣一個中年男人說娶我。為什么不是林通？如果這話從林通的嘴里說出，我會興奮得飛到火星去，不用坐飛船，我自身的能量完全足夠。

我看著寧濤，咬緊嘴唇，你離吧！我嫁。

一個星期后，寧濤真的拿來了婚姻協(xié)議書。他摟著我的脖子說，小鬼，以后你不用去賓館了。咱們買房子。

我又哭了。生活多么美好！

三個月后，寧濤把所有財產(chǎn)留給了前妻，凈身出戶。他來找我的時候，我站在房間不給他開門。任門鈴一直叫囂，曾經(jīng)，我也似這門鈴般瘋狂而絕望。

我把寧濤的離婚證書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包的最底層。

這次，是我主動找那個女人。那個優(yōu)雅從容的女人，談吐犀利尖刻的女人。我要看她是否如從前一樣高高在上，凌駕于富豪之上。于女人來說，沒什么比人到中年卻失去婚姻和男人更凄涼。

她顯得憔悴不堪，在星巴克里用喝毒藥的表情喝咖啡。

我把寧濤的離婚證書擺在她面前，可她并沒覺得突兀和驚訝。她沉吟半晌才說，如果你是真的愛寧濤，那么我退出,當(dāng)作補償。那年，是我對不起你。

其實，我本來有很多話要告訴她，我想說你是個兇手，你殺死了我的林通，你的親弟弟；我想說你這個女人也該嘗嘗失去愛人的滋味，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我想說其實我不喜歡寧濤，我只是想讓他離開你。

可我卻像喝了能失聲的咖啡，一字都吐不出。我忽然明白，或許林通的死，同樣對她這個姐姐致命;或許她比我更可憐，活在一個沒愛的婚姻里；或許她早就驚醒了，意識到是自己當(dāng)年拆散我和林通的姻緣。

可這，有什么意義。

是的，林通聽姐姐的話娶了富家小姐，可他并不幸福。整日酗酒，終于酒后駕車出了事故，從此再也不能醒來。

我無聲無息地離開寧濤，只留給他一個字條，上面寫著他妻子——那個女人的電話號碼，我知道他會明白我的意思。我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寄放身體，繁衍愛情。那里沒有嫉恨和抱怨，只有繁華滿野，日日香甜環(huán)繞。

（責(zé)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