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向黎
王元化先生是一位重要的思想家,也是《文匯報·筆會》的重要作者。每一個認真而不敷衍的副刊,必然有自己思想和藝術上的追求。多年來,“筆會”在思想藝術的探索追求中,往往借重元化先生的許多思考。這是不庸諱言的,從我們的版面上也不難看出來。
今年五月,元化先生與世長辭?!肮P會”很快出了紀念???。沈揚先生的這篇文章,是在我們的紀念專刊刊出后寄來的。這不是一篇悼念文章,而是很有內容的雜文或散文。它以《某公三憂》為篇名,就是為的不讓讀者往悼念方面去想,也就是不以元化先生的名字來吸引人,而能夠直接進入他的思想和觀點,在講清了他的觀點后,才于文末點出“某公”的真名。我以為,這在作者,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從另一方面說,以這樣一篇不是以事跡、情感,而是以思想的記錄,來表達對這位思想家的更進一步的懷念,我覺得也是非常合適的。
在編發(fā)這篇文章時,我想起我們“筆會”主編劉緒源寫過的一段話:“去年年初,曾好幾次到王元化先生家。老人健談而絕無廢話,思想仍保持一貫的敏銳,所以每每有‘勝讀十年書的愉悅和慨嘆。那段時間,他想得最多的,是美國式的大眾消費文化對于精英文化的沖擊。他有一種悲觀的、近乎‘眾人皆醉的焦慮。”沈揚先生文中所介紹的,與劉緒源過去所說的,其實都是相延續(xù)的。從這里,也可見出這位老人思想的深刻,思維的執(zhí)著和不間斷,以及他對于我們的影響之大了。
無論何時何地,都在作批判性思考,都在真誠地憂慮,同時又是那么清醒,達到非同一般的深度。這是真正的知識分子讓人敬重的地方,也是高層次的副刊所應有的追求,同時,也應該是雜文所必須保持的品格吧。
《三歲孩子的本真樣兒》也讓“筆會”的編輯們很有同感,在生活和電視里,實在看怕了那些程式化的、做作的假大人。有時候,面對那些很熟練地搖頭擺尾的孩子,我不禁會閉上眼睛,心里想起魯迅先生的呼喊:“救救孩子!”
這篇文章好在本身也率真。認為孩子要有孩子樣,不以郎錚面對央視的不配合為遺憾,絕不盼望他的所謂“長大”和“懂事”。“假如,有一天,郎錚在鏡頭前一口大人話,且是套話、空話,那該有多嚇人呵?”這樣的結尾真是痛快。如果來個“當然”、“不過”來保證“不偏不倚”“面面俱到”,這篇雜文就少了鋒芒,缺了味道。
雍容年紀雖輕,但已是“筆會”很看重的作者。她才與學兼俱,更難得的是有一種敢于獨抒見解的膽略和善于劍走偏鋒的靈氣。讀她的文章,“筆會”的編輯同仁往往會傳出贊同的喝彩和會心的笑聲。
這篇《有缺陷的天才》綜合了古今中外的例子,討論了天才和缺陷的問題。雍容的看法與以往的“主流觀點”不同,以往認為天才有缺限是遺憾,因此遭遇不幸基本上是天才們咎由自取。但雍容認為:天才必有缺限,社會需要多一些寬容度,寬容一些缺陷、一些異端的存在,是產生天才的土壤。而當今中國,“一個人的才能完全被量化、細化、物質化”,天才們生存和發(fā)展的機會讓人憂慮。真是發(fā)人深省。
“筆會”的雜文編輯朱大路先生曾說:“有時候,真正好看的雜文,是那些具有百分之八十真理的雜文。留下百分之二十的‘搖擺空間,以激活讀者的腦神經,讓他們思索,回味,或擊節(jié)叫好,或搖頭嘆息。這叫做:‘讓讀者參與?;蛟唬骸鹬刈x者。我們不少作者,常常追求道理的圓滿,這當然是對的,但有時何妨預留一點空間,或者說,讓道理表達得更率真一些,率真難免片面,片面往往深刻,深刻就會好看,好看才能抓人?!?/p>
誠哉斯言。
插圖 / 蘇凝